第3章
宋襄第一次以刺猬的身體進入睡眠之前，耳邊萦繞着一串悠揚的歌聲。似乎是幼時曾在母親口中聽過的搖籃曲，不過只聽過一瞬，也記得不太清楚，而此時，歌唱者沉穩富有磁性的男聲，如幽幽醴泉清爽溫柔，撫平了他整個蜷縮的身軀與不安的內心。即使知道歌聲正是來自他的身側，他也不想吐槽還要為寵物唱搖籃曲的主人顧钰霖，沉浸于溫情脈脈得到音樂中，昏昏入睡。
許是動物的身體太過嬌小，宋襄在睡夢中覺得自己如同漂浮在雲端。在宋襄成為刺猬之後，才發現原來動物也是會做夢的。來自幼年時期的畫面如塵巒疊嶂，随着年歲的增長，畫面也逐漸變得清晰。
“小襄，拿這些錢去那邊買點東西坐着吃，然後乖乖等司機過去接你好嗎？”一位穿着職業套裝的女性，望着與她蹲下身子等高的小男孩。
小男孩有點不開心的問道：“那媽媽你呢？”
女人表情有些愧疚，解釋道：“媽媽要去S市出差……”
聽到女人的答話之後，小男孩整個小臉蛋都皺到了一起，連鼻子也開始泛了酸，“可是……”
女人還未等小男孩把話說完，面容變得急躁，聲音也不再如同之前的輕聲細語，“小襄，聽話。”
可是媽媽你答應我要一起去吃麥當勞，幼兒園的小朋友們還拿到了麥當勞叔叔給他們的玩具呢，媽媽你說過的……
“爸爸，爸爸，這一題小襄不會做，您能教我嗎？”小男孩穿着剪裁良好的小西裝，朝着男人的眼神全是崇敬。
“爸爸很忙，讓姐姐教你好嗎？”威嚴的男人臉色十分疲憊，語氣有些不滿。
“姐姐她不在家啊。”小男孩嘟囔。
“小襄，錢放在玄關櫃子的裏面，等你姐姐回來，再讓她帶你出去買玩具吧。”依舊是那位穿着職業套裝的女性，臉上的妝容精致得體。
幫女人拿着一雙十幾公分高度的高跟鞋，穿着一看就是精心打扮過的小男孩表情有點委屈：“媽媽不是說過要陪小襄一起買玩具的嗎？”
女人拿過小男孩手中的高跟鞋，穿上，“乖，媽媽很忙。”
“那我去找爸爸。”小男孩立刻說道。
女人嚴肅的說道：“爸爸也很忙。”
“媽媽，我已經很久沒有見到爸爸了。”小男孩的聲音很小，小到出門的女人并沒有聽的清楚。
“媽媽，老師說這周有親子運動會，您或者爸爸能去嗎？”穿着學校制服的軟萌小男孩握着妝容精致的女人的衣角，眼裏竟是希冀與期待的星星點點。
女人摸摸小男孩的腦袋說道：“抱歉啊小襄，爸爸和媽媽這周行程排得很滿，運動會小襄就和別的小朋友一起去玩吧，好嗎？”
“可是，洋洋他們的爸爸媽媽都回去，肯定不會陪我的啦。”小男孩想到昨日洋洋還有一些小朋友在身邊開心的說着自己的家人有誰誰誰要到場的場景，心裏升起了絲絲不悅。然而面對母親素來的嚴肅，他不知道如何開口懇求。
女人嘆口氣，表情有些不耐煩道：“那小襄就去找老師，讓老師陪你好嗎？爸爸媽媽實在走不開。”
小男孩失落的垂下頭，很快又殷切擡起頭望着女人，小心翼翼地問道：“那……下一次……開家長會您能來嗎？”
“當然可以啊。”
小男孩一直都将上次與母親的約定記在心裏，然而母親卻未曾履行諾言，聲音難免有些埋怨，“媽媽，您說了下一次會來我的學校的……”
小男孩的責備讓女人臉色一僵，“小襄，現在爸爸媽媽的事業在上升期，你能懂事點嗎？”
懂事嗎？小男孩眼裏最後的期待之色全部沉沒于無底的深淵之中，嘴唇微微翕動，“好。”
那聲好，分明是帶了哭腔。
生命長河随着時間的流動不斷變化，當初的小男孩如今已經成為了一位标志的少年，而當初的女人臉上依舊妝容得體，但眼角明顯布上了一絲皺紋，“小襄，我們在學校附近給你租了房子，你自己……能行吧？”
少年望了女人一眼，淡淡道：“能行。”
自小就習慣一人生活的他，對于這樣的安排也不甚在意，倒是女人欲言又止的表情，讓他覺得奇怪不已，“媽，您還有什麽事情嗎？”
“小襄，你長大了。”
可不是嗎？少年的嘴角有一抹嘲笑。
“小襄，現在學校還需要開家長會嗎？”女人姿勢優雅的坐在沙發上，輕聲問道，“媽，您什麽時候見過大學生開家長會了？姐姐大學的時候，也沒見您去開家長會呢。”少年低垂着眼眸，語氣有點暗暗數落。
“那不是我和你爸工作太忙了嗎……”女人讪讪道。
少年清理行李準備遠行之際，中年男人站在臺階上問道：“小襄，錢夠用嗎？”
“夠用。”少年回答道，并未看男人一眼。
“不夠再跟爸爸說。”
“謝謝爸爸。”
畫面又是一轉，不是剛才老舊的暖色調的畫面，而變成了雪白雪白的牆壁，睡夢中的宋襄立刻意識到，這一次的他夢到了大一末的場景。
那時，他正值十八歲，成年之夜大半夜第一次去了酒吧玩，哪想到後來卷入了一群不良少年的打架之中，腿部受了傷，即使再不願，他還是給他的父母打了電話。
只不過答案，他已經知道。
嘴上依舊是關心，還在責怪他的不小心，但卻沒有一個人放下手中的工作前來，姐姐雖前來探望，但也只是一會兒。
宋襄至今都記得那幾日醫院雪白的牆壁和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
從那以後，無論父母再如何的示好，他都把自己柔軟的一面藏在深處，換上了一副冷漠的面具。
身體就是在這個時候發生了變化，夢中躺在病床上的宋襄有了這樣的念頭之後，身體驀地變得疼痛，似乎是超過了肢體支撐的負荷。爾後周圍的場景逐漸的變大、變大、直到蓋在他身上的被褥都顯得沉重不已，視覺上的變化讓他既覺得驚恐又覺得熟悉。一位查房的護士突然打開房門，一臉的疑惑道：“诶？哪來的刺猬？病人呢？”
他終于意識到，在夢中的他，也變成了一只刺猬。
不，他是人類啊！在病床中的宋襄大叫着，可是那位護士顯然聽不到宋襄的呼叫聲，反而捧起他的小身子，将他放置在窗臺上，打開窗戶道：
“小刺猬啊，回到你應該存在的地方去吧。”
宋襄猛然從睡夢中驚醒，內心還在怦怦的跳個不停，在睡夢中他以為他已經變成了人類，沒有想到，只是一場夢境，還夢到了……
本以為不會再記起的畫面，本以為不想再擁有的溫情。
一雙溫熱的大手伸到他的面前，輕輕撫摸着他的臉頰，在宋襄失神之際對上了男人的那一雙黝黑的雙眸，将他心裏的波瀾盡數撫平。
“小香香，起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