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大盜圖七

“正好,我這茶沒了,你來煮水。”

一句話,周堯吩咐的理直氣壯,無比自然。

封姜其實挺理解。

周堯是大皇二皇子,身份尊貴,再怎麽落魄,身邊也是一直有下人伺候的,許到楚地之前,都不會自己穿衣服,吩咐別人伺候,可不就是習慣使然,理所應當?

他不理解的是,周堯理直氣壯使喚別人,自己不應該理所應當被使喚啊……

他從小到大就沒伺候過人,臉長的兇,脾氣不好,一直都是刺頭,別人看了他不吓的跑開算膽子大,還想叫他伺候?

可周堯就是膽子大,他竟也……吃這一套!

手腳麻利的把水煮好,給周堯沏了新茶,他才反應過來,是不是酒喝的有點多,有點樂出頭了?

不過最終,他給自己想好了理由。

這是他暫租的院子,他是主人,周堯是客,客人來了,主人沏茶招待,不是很正常?

相通了,封姜就把這事給撂下了。

兩個人在房間裏,跟一個人不同。

茶可以繼續喝,撂開別人自己看書,就稍稍有點過了。

聊天吧,封姜還記着自己目的,總會時不時試探,他們之前是不是認識,為什麽周堯對他這麽熟悉。周堯當然也可以試探,比如深度分析封姜此來楚地目的,為了傳國玉玺?為什麽?

可這樣,就得費心思。

這幾日事情發生的太多,将來的忙碌也是顯而易見,好不容易能偷這麽半日閑,他們還都挺不願意動腦子的。

不能聊天。

幹什麽好呢?

封姜拿了副棋盤出來,下棋吧。

周堯不置可否。

于是兩人下棋下了大半天……

夜裏,戌時三刻。

和周堯大戰三百回合猶不過瘾的封姜突然頓住,耳朵輕輕動了動。

周堯頓時明白,輕輕放下手中棋子,不敢大聲,做着嘴型問他:有人來了?

封姜輕輕點頭,吹熄了燭火。

其實為了計劃順利進行,這個房間做過小小改裝,他們所在正中間的位置,四周都有黑布屏風,高高圍起,就算點了燭火,也不會往外露一絲。

但一般動靜不需要在乎,等的重點人物來了,正往裏走,卻是要注意的。

燈一滅,四周一片漆黑,周堯哪哪看不到,便坐好了,不敢随意動。

突然間,手上覆上一只大手,溫暖,幹燥,掌心燙的驚人……

嘴唇同時被人用指尖點了點,這是在提醒他,別出聲。

下一刻,他被打橫抱起,換了個位置。

雖然知道這是形勢所迫,不得已而為之,周堯還是耳根略紅,有點被占了便宜的感覺。

嗯,他還挺開心的。

他悄悄垂頭,又靠近了封姜一點。

今夜有殘月。

站的位置選好了,就算周堯這樣視力不好的人,也能看清來人些許動作。

來人輕身功夫很好,無聲無息,窗子被打開前,周堯沒聽到任何動靜,窗子打開時,他也沒聽到任何動靜,看着窗子靜悄悄開啓,他還吓了一跳。

誰能這麽厲害,開窗子都不發出半點聲音的?

窗子是木框,冬日風寒受凍,不動它它都會吱呀的響,動了還不響,這技術……也是夠讓人嘆為觀止的。

來人很瘦,小小一只,窗子一打開,一提氣一擰腰,人就跟着溜進來了。

落地也是無聲無息,為了緩沖力道,還就地打了個滾,跟個靈貓似的。

之後來人原地站了站,似是聽有沒有動靜,覺得安全了,才又開始動作。

似是想找出房間主人身份,來人重點放在了各種櫃子,衣服,書信上。他翻的很小心,手巧,無聲,驚動不了任何人,翻完還順便恢複原狀,修長手指翻花似的,行雲流水,還挺有美感。

這邊翻完了,他縮着手,踮起腳,轉個方向,換一邊繼續翻。

突然間,不知怎的,桌子被碰到,桌上插了花枝的梅瓶搖搖擺擺,眼看着就要往下摔——

這人一個魚躍,撲倒在地上,險而又險的接住了梅瓶……

他還長長嘆了口氣,吐了吐舌。

周堯差點笑出聲。

這出默劇還真是好看!

來人轉完屋子兩邊,開始往封姜和周堯的方向走。

周堯戳了戳封姜肩膀:夠了。

封姜特別壞,等來人再往前走幾步,幾乎要到眼前,他才突然手指一動,吹亮了火折子。

把來人給吓的……

尖叫一聲,直接蹿到了梁上!

封姜抱着周堯走到桌邊,點亮了燭臺,斜眼看着那位梁上君子:“好玩麽?可是還想繼續?”

梁上君子似是臊着了,屁股對着封姜,不出聲。

“別躲了,剛才聲音都喊破了。”

即便方才只有短短一瞬,即便對方蒙着面,只露出眉眼,不小心發出一聲短促尖叫,也足夠周堯把人認出來了。

“我該怎麽稱呼你?大盜圖七,還是……王珈?珈珈?”

梁上君子仍然在裝死。

周堯和封姜對視了一眼,周堯笑的,肩膀都抖了,差點憋不住聲音露出來。

封姜揉了揉他的頭,壓着聲音問梁上:“要我把你請下來麽?”

王珈終于知道時不與我,早晚要面對,幹脆跳下來,扯開面巾就委屈巴巴指控:“你們,你們倆欺負人!”

周堯眼睛都笑彎了:“我們怎麽欺負你了?”

“你們故意做局坑我!”王珈氣的直抓頭發,“我早就知道,我早該知道的,就不應該來!”

他跳着腳叉着腰咆哮:“你們怎麽知道是我,怎麽知道這樣下局我會來的!”

“很簡單啊,難者不會,會者不難,”周堯頰邊隐露,眸底笑意狡黠,“我們猜到你是圖七,猜到了你想幹什麽,順勢下手,你怎會不來?”

王珈嗷一嗓子,蹲到地上嚎:“失策了啊——王珈你個笨蛋,知道周堯不好惹還往前沾,叫你沾!”

周堯看到王珈這模樣,略有些心軟,倒了杯熱茶,過去遞給他:“這麽難受,事情不順利麽?想抓的人沒抓住?”

反正都丢過臉了,皮也被扒下來了,還有什麽過不去的?

王珈站起來,一口氣把接過來的熱茶幹了,鼓着臉:“這你也能猜到?”

周堯:……“這次是湊巧。”

真的。

“還真沒逮住,”王珈擺了擺手,沒在意這點細節,“那群天殺玩意兒忒賊,比我還賊,滑不溜手,都近在咫尺了,還是被他們跑了。你們這一出,我直覺就有點不對,可我急啊,沒細想,就來了,果然入了你們的套!”

“你竟然會這和大塊頭合作,還一起騙我!”

他捂着胸口,委屈,控訴,可憐巴巴,一雙圓圓眼睛瞪着周堯,仿佛十分接受不了。

周堯:……這感覺,怎麽像他是負心漢,被王珈這小媳婦當場捉了奸?

封姜不滿周堯和王珈之間過于親近的氣氛,捏動手指活動着關節,兇惡眼神一凜:“你自己招,還是要我出手?”

“別呀——”王珈跟受驚了的兔子似的,瘋狂給周堯使眼色,“堯堯你管管他,管管他!”

他是大盜,又不是大俠,怎麽打得過封姜!

封姜這下不但活動手指,還開始殘酷冷笑了:“他在裝樣子,堯堯莫要理會。”

莫名變成堯堯的周堯:……

他嘆了口氣,走到桌邊,拿起白日沒看完的那本書,轉身欲走:“你們還想玩,就再玩會,我看會兒書,什麽時候想談正事了,再來尋我。”

封姜眼神一厲。

王珈立刻舉手求饒:“我現在就想談正事了!堯堯別走,我跟你說正事!”他蹦跳着走到周堯跟前,抱住周堯胳膊,把鍋推給封姜,“還不是這個大個子壞事,非得纏着我要揍,我跟堯堯有什麽話不能說的!”

封姜:……小人!

王珈回過臉,沖封姜扮鬼臉。

他還親昵的拉着周堯往桌邊坐:“堯堯坐這,離炭盆近!我最會給炭盆添火了,保證無煙,保證暖和!”

周堯倒的确很喜歡這一點,因為他自己怎麽也幹不好這件事,看向王珈的眼神越發柔和了起來。

他越溫柔,王珈就越放肆,後來都敢直接和封姜嗆聲了。

封姜:……

三個人終于重新坐好,準備說正事。

“我方才說的是實話,我與周堯是朋友,周堯想知道什麽,我都願意分享,但在此之前,我有句話想問二位。”

王珈不再插科打诨,神情平靜下來,圓圓的眼睛透出幾分智慧和認真:“你們現在,是代表大皇子四皇子,還是僅只代表你們自己?”

周堯封姜齊齊一頓。

王珈不傻,這句話,直接問到了點子上。

認識這些日子,大家互相有所了解,周堯看過大盜圖七的卷宗資料,和王珈一起吃過飯喝過酒,還一床睡過,他知道,王珈其實是個單純的孩子,起碼待他,非常真誠。

王珈大約也很願意和他交朋友,但對大皇子四皇子,卻是敬謝不敏。

如果他和封姜只代表自己,那麽可以交心,如果代表大皇子四皇子,不好意思,別怪他有所保留。

“周堯睿智,這位方護衛,本事也很大,我呢,也不算太蠢,這些天日夜看着,勉強能看明白。我不想與你們為敵,朋友多了道路就寬,我王珈,有這個膽子和你們交朋友,但大家都有秘密,我這話,說多少,說到哪……你們得給我劃個度。”

王珈這話,說的略有些意味深長。

周堯和封姜對視了一眼。

既都不是蠢人,話就直說了。

“我二人僅代表我們自己。”

“可能順便會搞點事,看起來像幫大皇子和四皇子,但你放心,我二人保證,必不會牽連于你。”

二人話音篤定,意思十分明白。

王珈一拍桌子,笑的見牙不見眼:“這就對了!那倆蠢貨,哪值得你們這般付出!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我可提條件啦!”

封姜伸手示意:“請。”

“大家交情好,醜話也得說在前頭,劃出道道來,萬一出了岔子,也別互相指責。”王珈小臉一派嚴肅,十分認真,“你們想知道什麽,盡管問,我都說,但所有話,只這屋裏你我三人知曉,出了這道門,你們同別人說,我可不認。你們要是事不順,也不能起意坑我,我年紀小,旁的不多,心氣一大把,大不了一拍兩散,江湖這麽大,哪不能容身?別的不行,我圖七躲一躲,把自己藏住,或者氣不過去謀個人害個命,也不是幹不出來。”

周堯聽這話都樂了,這不像要說消息,簡直像交托性命!

“這麽信我們哪。”

王珈皺了皺鼻子:“你倆都敢互相相信對方,我怎麽不敢?我們江湖兒女,不拘小節!”

當然,也有一多半原因,是這些日子看着這兩人為人處事,很欣賞他們的本事和性格,本就想交往。

周堯不知怎的,想起了王珈的哥哥:“你哥哥看到你今夜表現,一定會難過的想哭。”

王珈陡然垂了頭,捧着茶喝。

周堯福靈心至,突然道:“你哥哥該不會不知道你是大盜圖七吧?”

王珈鼓着臉,瞪了他一眼。

周堯就明白了:“哦,你哥哥不知道。所以你這江湖兒女,是悄悄做的?你哥哥知道會打你屁股?”

王珈憤怒拍桌子:“還要不要說正事了!”

周堯憋着笑:“好好,你說你說。”

“從哪說起呢……”王珈迅速抱着胳膊進入話題,十分煩惱。

封姜指尖敲了敲桌面,替他找了個方向:“從你知道‘皇家重寶’被你偷了開始。”

說起這個,王珈就委屈了,特別委屈。

“我知道這重寶啥玩意兒啊,就說我偷的,我像那麽沒品,到處惹事的人麽?”

周堯想起卷宗裏大盜圖七那些豐功偉績……默默和封姜對視了一眼。

還真的挺像的。

熊孩子一個。

“我這人一是一,二是二,是我拿的東西,我都承認,我還當場留簽名,不是我拿的,休想扣到我頭上!之前也不是沒人這麽幹過,一些小偷,怕擔麻煩,就學我的簽名說是我偷的,結果我找到他們,狠狠收拾幾頓,他們就不敢了,這回也一樣,我知道有人扮我,特別不高興,就回來準備揍人——誰知點子這麽紮手!”

王珈還是很委屈:“這種事,說起來我是行家,有時候都不用走現場,随便聽點消息,就能找出誰那麽大膽讓我背鍋,可這一回,我走了現場,還是絲毫頭緒都沒有。”

周堯想起調查現場時的卷宗:“聽說案發時,周遭非常安靜……”

“被下了藥了呗。”王珈翻了個白眼,“當時在現場過了一遭的,至少有四拔人,近五十個,不下點藥,那麽大動靜,等着人喊抓賊麽”

“現場太雜,找不到最後東西到底歸了誰,又是誰提出讓我背鍋,在外頭找了很久線索,就是找不到人……我得自救啊,就琢磨着編了個幌子。”

“沒錯,什麽重寶必須得有圖紙的話,是我編的,圖紙是我造的,那個任嘉,也是我花銀子雇的。”

王珈認的很坦然,抖着小眉毛:“你看他就叫任嘉,任嘉,假人,多配我的意境不是?”

“所以那一日,你在場,你必須親眼看着都有誰來。”

周堯指的是群賊聚首那日,所有小偷手持一樣的帖子,為了同一樁事,最後還自相殘殺起來了……

“我只料到他們會感興趣,沒想到他們貪財心竟那麽切,還自相殘殺了。”

王珈深呼口氣:“我當時想着,那群人好像都不是江湖人,我這網放小了,他們可能不知道,只能往大了來,搞的人盡皆知,他們也就知道了。這麽多人盯着,大皇子四皇子還盯着,也利于我隐藏麽。我當時是準備找個辦法近點看的,結果遇到了你,你推了我一把,我就正好了。”

周堯:……還是白心裏有愧了,他竟然送佛送到西了。

封姜:“你等人來了麽?”

王珈嘆了口氣:“沒來。或者來了,沒往裏走,沒跟着那些蠢小偷一塊冒頭。”

“還好你有第二層準備。”

“是啊,我要沒後招,這一下就一敗塗地了,後續接不上,是人都知道這是謊言,再想套人就不容易了!”

封姜:“徐風擄周堯那夜,你也在場。”

王珈拍胸脯,十分驕傲:“小爺無處不在!那夜徐風注定要死的,堯堯危險,你不救,我都會救噠!”

封姜橫眼看他:“那夜玩那麽大,揪出你要找的人了麽?”

“就是沒有啊……”王珈長長嘆氣,“那群人特別謹慎,我費這麽大工夫,花了不少錢,還填了不少人命,他們還是半信半疑,直到拍賣會當天,才露出一點苗頭!”

說到這裏,他眨眨眼,搓着手看周堯:“傷人命是我不對,但我從不濫殺無辜!當夜每一個人,都是我細心調查完,再周折安排好的,死的人都是幹過壞事,該死的!”

周堯靜靜看了他一眼。

王珈立刻舉手:“包括徐風!他可壞了,你是不知道,他手底下都死了多少小姑娘了!”

封姜指尖繼續敲了敲桌面:“所以你和林琛早就談好合作了。”

“你們連這個都知道?”王珈瞪圓了眼睛,震驚一會兒,就認命了,“算了,你們這樣的,屬于妖孽,幹不過。”

“沒錯,我和林琛是談了合作,接觸時的話長,沒什麽值得說的,總之,在錦華庭裏,我找大皇子是真,順便和林琛聊聊,也是真的。”

“那時,我還不知道林琛有個皇帝爹,本身是個皇子,我以為他只是皇上的心腹。大皇子四皇子不是皇上的親兒子麽,兩個人又挺能折騰,擠兌的皇上都快沒地方站了,皇上雖然沒親兒子,但身體還好,十年八年死不了,這麽憋屈也是難受,我以為皇上想搞事,敲打大皇子和四皇子,确定他獨一無二的霸氣地位……”

他和林琛,是互利互惠的關系。他在江湖,有了林琛,才能有更多官方渠道,方便他查探敵人消息,以及,知道更多人的八卦。

比如大皇子四皇子,比如周堯,比如封姜。

林琛那裏需要,他便提供一些‘旁門左道’的便利。

周堯:“所以黑市拍賣會的局,有你的份。”

王珈縮了縮身子:“林琛不是江湖人,別的事情,他能幫忙,這件事,自然我出力更多……”

封姜:“禿鷹同你和林琛,有沒有合作?”

王珈搖了搖頭:“這個,我就不清楚了,反正同我沒合作,若是有,肯定是和林琛私下談的。”

“拍賣會場,毛三之死,你是不是對我撒了謊?”

周堯看着王珈的眼睛:“你說你進去毛三就死了……你并沒有看到兇手,是真的麽?”

王珈摸了摸鼻子,目光有些閃爍,似是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周堯立刻就明白了。

他看着杯中茶水,輕輕嘆了口氣:“提醒我兇手的紙條,是你給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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