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舅舅也有秘密
那一夜,周堯睡的很熟。
他知道客觀事實裏,自己所住的客棧離案發地點并不遠,但他們住在最前面,實際上要過去,仍然很費時耗力,所以他根本沒想過舅舅有去現場的可能。
哪怕他睡的特別死,根本沒聽到任何動靜,證明不了舅舅也一直在睡覺。
聽完王珈講說,周堯本人幾乎和封姜一樣震驚。
舅舅竟然也有嫌疑麽!
可是舅舅從來,從來也沒跟自己說過,關于傳國玉玺的任何事。
周堯突然覺得,舅舅也有秘密。
四皇子那邊,也在找舅舅,說什麽谒言,注意身有勝遇之人……如果四皇子沒看錯,那麽舅舅還與另一件神秘大事有關?
周堯并不憤怒舅舅對自己的隐瞞,每個人在世上都是獨立的,哪怕父母,也沒有義務跟你分享所有事,尤其之前……周堯想起那個過于單蠢的自己,默默嘆息,他并沒有肩扛大事,讓人信任的能力和氣勢。
可他很生自己的氣。
周圍發生了這麽多事,造成了這麽多影響,隐隐構成不知多少危機,他竟一點都不知道,還顧自為淪為質子傷心難過,假灑脫假大度!
他連自己都保護不好,怎麽保護舅舅?
情緒不好,說話便尖銳了起來。
“你們懷疑我們舅甥倆在演戲,明裏騙你們信任,暗裏把重寶藏起來了是麽!”
王珈一口茶差點嗆到,趕緊拍拍胸口,順周堯的氣:“哪啊,堯堯,你可別自己把自己氣壞了啊!!我們是那蠢的麽?你舅舅一不會武功,二也不年輕了,單身匹馬與好幾拔武功高強的人鬥,還拿到東西跑了,別人追不上?開玩笑嗎?再說你是質子,在外辛苦,你舅舅那般疼愛你,真要拿到了東西,哪可能自己跑,怎麽也跟你一塊好好合計合計,起碼不讓你找他找的這麽糟心啊!”
封姜也緩緩颌首:“你舅舅許因什麽意外,被此事波及,卷了進來,但若說你舅舅拿走了重寶,我也是不信的。”
當時的情況,比的不是腦子聰明,是武力,誰更強,誰更可能得手。
蘭林春到現場比熊清和毛三更早,許看到了什麽,知道了什麽,但那傳國玉玺,不可能被他拿到。就算當下趁亂拿到,過不了幾息,東西就會易手。
周堯:“……所以是我蠢了麽?”
“不不,堯堯最聰明啦!”王珈繼續哄,“可惜你舅舅之事,我問不出更多東西,幫不上什麽忙,但若日後得了消息,肯定會告訴你!”
周堯眸色暗了暗:“謝了。”
必須得加快對商重已的審訊!
那厮肯定知道什麽!
王珈把事情前前後後講完,房間裏安靜半晌,顧自消化個中事實。
封姜想起一個人:“那個華源商行大掌事管金是個什麽人物?為何次次重要場合,他都在?”
“哦,那就是個蠢貨,不用搭理。”王珈手指靈活的轉着茶盅,“他是靠長輩裙帶關系當的大掌事,今年第一次到楚地主持業務,砸了鍋,可不得心慌呗。他之家在華家本家惹過事,特別害怕懲罰,所以才想盡辦法,想平了這事。”
“比起他——我倒覺得熊清是人物多了,”王珈手中杯子突然停下,眯眼一笑,“說起熊清,我想起一件事,你們肯定能用。”
封姜:“請講。”
“毛三死後,拍賣會結束,我去找過熊清,吓了吓,熊清就都招了,他在那日撿到的寶貝,可不只與毛三對半分的那些,他特別有心眼,窩了一大堆沒讓毛三看到,如今就被藏在他房間的地下……”
“埋起來了?”
封姜若有所思。
怪不得現場消息裏說,沒有重物被搬走的痕跡。
幾拔強人為的只是傳國玉玺,拿不到,別的也沒用,根本不會要,他們不要,缺財的人卻眼饞……東西沒被搬走,因為都被熊清給藏起來了!
而幾乎每個重要場所,有管金的地方就有熊清,因為熊清聰明,想要湊近了解更多消息,并以此判斷自己安不安全。
他還特別會演戲,每次都被管金壓着,像個苦大仇深的倒黴蛋。
可不是比張牙舞爪的管金像個人物?
周堯則眯着眼,指尖輕點桌面:“熊清貪財,想要這些寶貝,又害怕被人知道,我們可以以此裹挾,請他配合。”
不用多說,一個眼色,一句引意,封姜已領會他的意思,轉眼間,主意也有了……
兩人一人一句,有來有往,默契十足,那節奏快的,那思路轉的,王珈有時都跟不上趟!
他雙手抵着下巴,看的直流口水,他也好想這樣子!
“你們……”
正好周堯和封姜聊完,看了過來:“你還有什麽沒說的麽?”
王珈狠力搖頭:“都說了!”
“那真正盜走重寶之人——”
王珈十分警惕:“那是我自己的事!”
周堯嘆氣:“我不想說,我一點私心都沒有,但若因你之故有了消息,必會反饋。”
王珈便看向封姜,氣勢洶洶:“你呢!”
封姜亦點了頭:“你幫我,我自然幫你。”
王珈其實并不在乎什麽真正重寶,傳國玉玺,他在乎的只是他的名聲,他巨盜圖七,不能吃了這個啞巴虧!
“那邊極狡猾……”王珈嘆了口氣,略無奈,“我沒試出更多,只有一條真實有效的線索,金雲鎖紋袍。”
“這是件具有特殊意義的衣服,只有特殊場合方才會出現。”
王珈眯眼提醒:“這個特殊場合,并非是過年過節,得是另一種大事——你們懂的。”
周堯與封姜齊齊點頭,若有所思。
這一夜,似乎很是漫長。
周堯本以為,把事情前前後後理清楚了,他就會明白,就會平靜,沒想到王珈還原了部分事實,他不但沒輕松平靜,心裏還更沉重了。
舅舅……到底遇到了什麽?現在在哪裏?
長長吐口濁氣,周堯看着王珈:“為什麽這般坦誠,不怕我們把你給賣了?”
“賣就賣呗,算我眼瞎,敢說,就得敢擔起責任後果麽。”王珈甩了甩頭,做出個酷帥的姿勢,十分灑脫。
周堯和他開玩笑:“不知道剛剛誰醜話說在前頭來着……”
“好吧,因為我還想抓人。”
王珈突然嚴肅起來:“我也知道,這次的對手太強大,好像我一個人搞不定。我王珈,願意相信你們。”
他這樣突然坦誠,周堯玩笑也開不起來了,鄭重點頭:“我不會背叛朋友。而且,你不僅僅是幫了我,還是救了我。”
舅舅的消息于他來說,太過重要。
“我知道的,現已全部說完,我之身份,在江湖上是個秘密,沒幾個人知道,我不會公開露面,還請二位幫我保密。”王珈站了起來,“若有事需要,你們可尋我幫忙,若要幫我,你們也可以提條件,今日至此,二位晚安,告辭!”
王珈來的突然,去的也幹脆,像一道輕風,刮過窗子,瞬間不見。
周堯看着沉沉夜色,站起來:“我也回去了。”
封姜眨眨眼:“都這麽晚了……”
周堯挑着眉笑,眼裏似要飛出桃花來:“你在邀請我住這裏?和你一起?”
“咳咳咳咳——”
封姜一口茶嗆住,咳了個驚天動地。
“屋子還算幹淨,也挺暖和,可惜,沒我的被子。”周堯轉身開門,走進夜色裏,“告辭。”
“等等——”封姜趕緊吹了燭火,熄了炭盆,随意鎖了門,跟上了周堯,“我也要回去。”
周堯:“這不是你租的屋子麽?”
封姜:“是,但我不想住,還是四皇子府方便。”
周堯靜靜看着封姜,聲音頗有些意味深長:“好吧。”
……
接下來,周堯和封姜開始制定計劃,并做各種準備。
熊清那裏,肯定要找,要說服,誘之以利或挾之以物,讓他和自己合作,幫忙做假證。圖七這個大盜不方便出面,道上的其它人物可閑着,重金買來個做局,不是不行。
琛皇子現在是幹淨,如果和黑道有交涉,還聯合華源商行執事熊清做了重寶拍賣局,形勢一亂,各方面就說不清了。
本來,黑市拍賣會上的重寶是假的,現在可以做成真的,朝中上下就可以向琛皇子要東西了。
嗯,琛皇子還得解釋解釋,為什麽要做局害大四皇子,還和黑道合作。
真的那麽乖,沒半點私心麽?
禿鷹也要找。
禿鷹是黨項人,和琛皇子合作,就算不是代表了國家與國家,可以做成是代表了國家與國家。
他們得把這事裏裏外外查透了,明白到底是怎麽回事,再暗裏找找兩個人合作的信件,沒有,就僞造點出來,放在合适位置。
然後再考慮最後的圈套,布大局的地點,參與者都有誰,最好由誰來發難……
特別忙。
忙的腳不沾地,大皇子府和四皇子府最靠外的,離的最近的兩個小院,總是燈火通明。
連除夕夜,周堯和封姜都沒法好好過,就着小菜喝着酒,聊了一夜正事,就算是守歲了。
……
新上位的琛皇子,也是個能人。
真是被周堯和封姜料中了,琛皇子本身是有頭腦的,是有一定才能的,但他被壓抑太久,性格确有幾分扭曲。
簡單來說,以前他越低調,手段越溫柔圓緩,現在就越高調,手段急且重,還不容許任何拖延。
好像要一抒郁氣,把多年的不爽通通發洩出來,他就要站在那最高處,就要所有人對他跪拜,就要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否則這個皇子身份拿回來有什麽用?
他開始過于得瑟,過于展露自己的野心,過于黨同伐異,誰敢對他半點不尊重,他就敢明火執仗的殺人。
眼下看,似乎還未脫出新官上任三把火的節奏,可長遠看,跟大皇子四皇子有什麽區別?
琛皇子用己身實力演繹了得志便猖狂這五個字。
周堯與封姜便小小推動了一把,慢慢的,便有傳言出來,說這位琛皇子,私底下比四皇子還暴戾,拿人命不當回事,明面上卻比大皇子還能裝……
周堯也在認真思考。
照他和封姜的準備,扳倒琛皇子不說輕而易舉,敗,是肯定不會敗的,琛皇子沒了,楚國儲君誰來擔?大皇子,還是四皇子?
真幫大皇子上位?
不可能。
且不說毛三之死裏隐隐透出的信息量,他和大皇子有帳要算,怎麽可能幫,大皇子自己,其實也并不想讓他幫吧……
知道的太多,不是什麽好事。
大皇子能害舅舅,殺娟兒,就能殺自己。
他其實和那徐風一樣,是個棄子。這事一完,立刻就會‘意外去世’。
他怎麽可能讓大皇子有機會對他下手?
自然是先下手為強啊……
周堯一邊想着,一邊嘆氣。
楚國之事,他本不想管,他起初只有兩個目的,一是找到舅舅,二是拿到加蓋重要印章的文牒,只要完成,立刻上路離開。結果不行……他一點也沒想到,事情發展這麽錯綜複雜,他陷的這麽深。
想走都走不了。
去往關押商重已院子的途中,周堯看到了賴齊舒。
賴齊舒……最近好像很活躍。
不似以往萬事不挂心,随時都在閑玩作耍,他開始和同僚交往喝茶,開始插手一些朝堂瑣事,并從細節上影響大局……
幹成了好幾件大事,保了好幾個琛皇子要殺的人。
周堯看着遠處那胖胖的肚子挺起,圓臉上有微笑親切,也有睿智從容,突然有了個猜想。
賴齊舒并不是真的萬事不操心!
他眼明心亮,絕非萬事不操心,他是知道形勢如此,很多事做出來并沒有用。而且形勢只是不大好,并不是特別惡劣,也沒有崩潰跡象。
之前大皇子四皇子交鋒各種鬥,可也是在都城內,沒造成什麽可怕的大後果,現在麽,兩個皇子不行了,琛皇子站了出來。
比之前面兩個皇子,琛皇子似乎更有昏君傾向,要命的是他是楚帝親生兒子,楚帝看他是帶着慈愛目光的,大皇子四皇子不聽話,惹楚帝不高興,惹楚帝忌諱,楚帝可以下重手制平衡,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來個形勢重置,讓各處浮躁淡下來。辛苦爬到帝王位置數載,楚帝完全有這個能力,可琛皇子……
楚帝覺得兒子做什麽都對!怎麽樣都支持!
這樣慣孩子,這樣事事支撐,琛皇子的發展方向,楚國的發展方向,很是令人心憂。
所以賴齊舒不得不行動了。
某個方面來說,楚帝的确長着一雙慧眼。
可惜賴齊舒行動的方向與他的期待完全相反。
周堯想,上輩子裏,錦華庭宴上,李瑤身死,大皇子發瘋,豁出性命與四皇子幹架,四皇子也來了真火,兩個人不管不顧的幹起來,賴齊舒會死,或許并不只是意外,被牽連?
賴齊舒是想阻止,阻止可能會到來的動蕩,兵火,甚至亡國。
可惜他一人之力還是少了,所有人都被卷進局裏,他的力氣太過微小……
“賴叔!”
遠遠的,周堯就揚手和賴齊舒打了個招呼。
賴齊舒看似遠離朝堂,實則從未離開,很多事,他都知道,包括周堯這個與楚國無關的質子,之前怎麽沮喪,之後如何振奮,做出了多少事……
他都看在眼裏。
越看,越感慨,越嘆息。
以周堯的聰慧,肯定知道他在幹什麽,他不需要藏,也不用尴尬,笑眯眯的拱了手:“周堯。”
周堯眨着眼睛,打趣賴齊舒:“賴叔近來可真是辛苦了,我瞧着肚子都小了兩圈,您憂懷天下,也要照顧着自己身體呀。”
一個沒忍住,賴齊舒憋在喉頭的氣就嘆了出來:“若楚地有你這樣的皇子多好。”
他欣賞周堯,實實在在。
周堯的能力,眼光,人品……每一樣,都讓他很難不稱贊。
周堯看着賴齊舒,心裏突然冒出個想法。
這楚國,為什麽要一定要亡?
為什麽一定要有儲君,不是大皇子就是四皇子,就是琛皇子?
別的方式不行麽?
一定不能引入正道麽?
比如……
他目光閃了閃,修眉舒展,頰邊酒窩露出來:“瞧賴叔這話說的,我不就是皇子?真論起來,楚地本是大周附屬,我是大周的皇子,便也是楚國的皇子,換成以前,說句不好聽的話,若我能往前一步,這楚地麽……哈哈,不是也要歸我管?”
周堯這話并沒故意帶什麽意味深長的暗示,但聰明人,聽話聽音,瞬間,賴齊舒就想到了什麽。
他站在原地,目光突然變的銳利,審視着周堯。
也是……楚地本是封地,早前是大周領土,周堯是大周皇子,若能往前一步,成為大周皇帝,那這楚地,就該是周堯的。周堯若沒用,和現在的大周帝一樣軟趴趴,楚國仍然可以自立為王,像現在這麽亂,周堯要是有本事……
治得了大周,制得了天下,楚地不早晚是周堯的?
那他還發什麽愁?
要什麽楚帝,顧忌什麽儲君,只把這國勢穩住了,等周堯來接不就行了?
幾乎是瞬間,賴齊舒腦子裏就出現了多少種不需要儲君,代身殘皇帝發號施令的攝政方式……
賴齊舒是個忠臣,并沒有想自己稱帝的意思,他只想天下太平,百姓安康,他忠的是臣民,忠的是天下,而非某一個皇帝。沒有英主,他就該等,就該找,若有英主,他必臣服!
可是周堯……真有治世之能麽?
睿智,眼光,胸襟,人品,他都看到了,可這治世……
他看着燦爛陽光下,側臉似能發光,眉宇間閃耀着強大氣勢的周堯,久久說不出話。
這孩子,明明很瘦,明明淪為質子,境遇堪憂,為什麽還會這般朝氣,這般尊貴,讓人有跪拜的沖動?
賴齊舒想着,喃喃有聲:“是啊……我倒是忘了,你是大周皇子,本就尊貴……”
“不是賴叔老了,是賴叔沒往這個方向想。”
賴齊舒突然替周堯可惜,替他委屈。這麽好的孩子,為什麽被大周帝抛棄,指成質子了?
“賴叔不必為我委屈,”周堯眨眨眼,純真笑容裏有股孩童般的頑皮,“少年經不得順境,邁過挫折,就是成長,我呀,許來日能走的更遠呢?”
他本就是皇子,走的更遠,除了那個位置,還有哪裏?
但不管怎麽來說,還是在畫大餅。
賴齊舒沒給準話。
周堯也不用他給準話:“時局艱難,賴叔不妨多想想,多一條路,便多一種希望。還有——”他給賴齊舒放了點消息,“若賴叔還在擔憂琛皇子,我可以同你交個底,你現在就可以回家吃飯,安枕無憂了,五日後的大朝會後,朝上不會再有琛皇子這個人。”
賴齊舒看向周堯的目光非常複雜,末了,什麽也沒說,語帶雙關的說了句:“好,我就等大朝會!”
……
周堯這一趟,最終目的沒達到,啞仆表示,商重已還在死扛,并不想招。
周堯沒去審問,只在啞仆送飯的時候,隔着門看了眼瘦成皮包骨,精神非常委頓的商重已……
這副樣子,估計也倔不了兩天了。
很好,五日後,搞完琛皇子,再來搞你!
希望到時,你還能堅持的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