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都死了
周堯聽到了大皇子和四皇子的死訊。
十分突然。
前番大朝會鬧劇還未過去多久,餘波仍在,為了各方面平衡,楚帝不可能放他們出來,兩位皇子,是在天牢裏死的。
大皇子四皇子和琛皇子待遇不同,他們沒有特殊單間,而是住在外側類似鐵籠子裏的牢房。天牢位置敏感,沒一定身份,不會被關進去,雖然是鐵籠子,也足夠安靜幹淨,頂多讓護衛們看幾個笑話,按說不可能有什麽意外。
偏就這麽巧。
楚帝為了惡心兩個養子,将他們關了隔壁,而這鐵籠子呢,當初設計為了方便,各道栅欄其實是可以活動的,有機關控制。
一天夜裏,不知道什麽原因,可能看守沒注意,不小心動了哪裏,可能久久沒用,機關失靈,大皇子四皇子牢房中間的那道栅欄突然升了起來……
兩間牢房變成了一間超大牢房!
門沒開,出去肯定是不能出去的,但牢裏兩個人,可以親近一番,懇談一番。
可惜若是別人便罷,大皇子和四皇子鬥了十幾年,結下的仇比海還深,哪一條說起來都恨對方入骨,恨不得把對方直接撕了。
之前被琛皇子的出現逼着,他們聯合了一把,結果呢?琛皇子是被怼下去了,可他們也誰都沒落着好!
這一回,他們連聯合的心思都沒了,你一句我一句話趕話的出來,很快就動上了手……
偏偏是最重要的上元節,護衛們偷懶,很多出去過節了,換班輪值都比往日慢,兩位皇子互相掐死了很久,才被發現。
而緊接着,大概是這件事刺激了大皇子四皇子這麽多年經營的力量,一些死忠黨拒絕接受主子這樣的死法,偏偏敵視最深的那個跟着死了,沒法究責,一口氣出不出來,這些人就把帳算到了琛皇子頭上。
要不是這突然冒出來的琛皇子,要不是這琛皇子各種瞎折騰,他們的主子怎麽會死!
天牢是很嚴,楚帝的關照保護都很周全,可做了這麽多年事的諸位大人們,只要有心,聯合起來什麽事辦不到?
所以,這琛皇子也死了。
死在了天牢。
聽說是意外,被飯噎死的。
琛皇子是楚帝的命根子,楚帝活這麽大,挺這麽久,大半都是為了他,他一死,楚帝怎麽受得住?也這麽大年紀了不是?
楚帝就中風了。
中風這個病,是人都知道,難治。
若病人還年輕,努努力,還能扛過來,可年紀要是大了,心氣也失了,這病麽,就好不了了。
幾乎是朝夕之間,楚國連失三位皇子,皇上也病倒在榻,局勢變的很是艱難。
賴齊舒被急召進宮。
不管之前大皇子四皇子籌謀了多少,不管琛皇子吸引打擾了多少年輕派勢力,不管後宮宮妃們怎麽借助娘家生事,不管打哪冒出來的什麽楚帝的結拜兄弟有封號的郡王爺,老當益壯臨危受命的鴻胪寺賴大人都挺住了。
他發揮出前所未有的能量,讓所有人知道,這朝堂,是老大人們的!
什麽左相右相,各懷心思的異黨,賴齊舒三下五除二,痛擊要點,一個個擊破,瞬間掌握了局勢,穩住了朝堂。
他并不是一個人。
他身邊站着很多位年紀和他相仿之人,這些人有些致了仕,有些在閑差,也有六部之中重要掌舵人。
這些老家夥齊心合力,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将朝堂治理的鐵桶一般,再無人敢瞎胡鬧。
他們共同期盼着,楚帝在和中風大病的對抗中勝利,楚國得以繼續傳承!
也因為這些雷厲風行的大洗牌,三位皇子的死訊才未傳出,秘不發喪,直至朝堂形勢穩住,消息開放,民衆才知道了這個悲傷的故事。
……
民衆淳樸,會聽朝廷的話,周堯卻對公布的事實有很多疑問。
大皇子和四皇子有仇不假,若到一個無陰礙空間,彼此上手互掐很有可能,可栅欄突然無原由的自己起來?護衛太少沒發現?
怎麽可能!
那可是天牢,再怎麽着,也不可能犯這樣的錯誤。
琛皇子吃飯被噎死,這個死法也是有夠創意,楚帝這麽寶貝兒子,護衛都死了麽?
想也知道,這位高高在上的楚帝,自以為一切把握在手裏,其實他那保護圈,早就成了篩子,別人想利用就利用。
朝堂這麽多派系,每一圈都是皇子們精心打造;後宮那麽多妃子,因楚帝需要,幾乎沒一個沒家底的;各種聞風而動,手裏有些勢力的不良之人……
短短時間內,竟都能搞得定。
“賴齊舒。”
周堯阖眸,指尖在桌上輕點。
他還是小看了這個人。
去見一見吧。
正好把用完了宅子還給他,自己的定的啓程時間,也順便打個招呼。
……
仍然是上次見面的茶樓,仍然同一間廂房。
賴齊舒穿着官服,收拾的威武不失氣勢,連臉上經常挂着的笑,感覺都不再是親切溫和,而是帶着某種高深了。
“恭喜賴叔。”周堯神情言語裏皆不吝贊嘆,“朝上風雲令我目不暇接,實是精彩。”
賴齊舒卻沒有自謙,也沒有廢話,看着周堯,眼神專注:“你當明白我為何如此,莫要辜負了我。”
竟是直接承認了,這一切,都是他所為!
而且還是因為周堯!
因為周堯這個大周皇子,讓他看到了希望,讓他覺得,楚地哪怕沒有皇子,沒有皇帝,未來也會被周堯好生治理,國泰民安。
本來,這也是周堯的目的。
他想讓賴齊舒看到他的優秀,想讓賴齊舒幫他,想最後走到那一步,想提前為自己打下堅實基礎……
他并不覺得自己卑鄙,他是皇子,該當有此野心,該當有此決策,而且楚國,真的已經不行了,若讓那三個皇子繼續作下去,必會重蹈覆轍,再次陷入戰火,零落亡國。
聽到這話從賴齊舒嘴裏說出來,他本應該很興奮,可這一刻,他覺得肩上很沉,滿滿都是壓力。
楚國的未來,民衆的希望,國家的富強……
他要非常努力才行!
見他沒說話,賴齊舒以為他吓着了,笑了下:“可是覺得太殘酷,覺得我可怕?”
膽敢殺害皇子,控制皇上,他這行為,不僅僅是不忠,往更大了說,這是賣國!
“我做的事是很可怕,将來不管別人怎麽指責怎麽批判,我都接受,也願意承擔後果,但我不并覺得自己做錯了。”
賴齊舒走到窗前,背後看着街上行人。
“你看他們,是不是很從容很自在?皇子死了,皇帝病了,對于他們來說,是件大事,但只要朝廷不倒,戰火不至,他們就能高高興興繁衍,平平安安到老。這天下,不是哪個皇帝的,朝代更疊,龍椅上姓氏在變,不變的,是天下百姓,是這些普普通通的人。他們不知道那麽多龌龊的事,樸素又容易滿足,頑強的生活着,撐起了民生,撐起了一國脊梁。”
“他們中大部分人并不富裕,吃喝要打算,籌辦兒女婚事要積攢很多年,我們這些富貴人,全靠他們供養。他們才最應該是享受生活的人。”
“一個皇帝好,不代表子子孫孫好,可百姓做錯了什麽,為什麽要承擔昏君造成的後果?”
“我在做官時,就有了這樣的願望,為了他們的從容安平,在所不惜!”
他忠心的,不是哪個皇帝,甚至不是哪個國家,他忠心的,是這一方淨土,是百姓從容,滿足的笑臉!
“這話說的好像有點假,有點大,但我同你,沒必要撒謊。”
賴齊舒側頭看周堯。
周堯明白。
他私下打探過賴齊舒,對此,并不算陌生。
“權力之路,千難萬險,為防迷失,得有心中的道。”賴齊舒語重心長,“你找到了,堅持了,那旁的一切,都不再是影響,你可俯仰天地,問心無愧。”
周堯看着賴齊舒,突然有所頓悟。
賴齊舒今日并不是特意拔高自己形象,引他欣賞,而是有意說了那番話,他在指點他。
“你還小,眼神還澄清,心思還純粹,未來,你會遇到各種各樣的事,我希望你好好成長,成為此刻你與我,都期待喜歡的人。”
他對自己,是真的很信任,很期待。
周堯雙手前推,行了個大大的揖禮。
盡顯隆重與尊敬。
“謝賴叔指點,我定會努力!”
賴齊舒将他扶起,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好好長大吧。”
周堯忍不住發問:“若我成長不到呢?萬一折了或斜了呢?”
“那我大概會死的很難看,”賴齊舒圓胖臉上都是笑意,“不得善終,遺臭萬年。”
周堯怔住了。
這麽可怕,不覺得難過麽?
“不必多想,不用顧慮任何人。”賴齊舒繼續道,“你只要知道,你想成為什麽樣的人,為了這個目的,願意付出什麽代價。你是周堯,是大周二皇子,你的價值,會在各種各樣的挑戰中實現,你的未來,就在自己手中!”
不得不說,周堯被鼓勵到了。
他的生命裏,從未有人這般信任過他,支持過他。
身體裏突然湧動着一股熱血,他想實現所有目标,他想坐到那個位置,他想所有認識他,喜歡他的人為他驕傲!
賴齊舒看着少年皇子閃閃發光的眼神,終于滿意,坐下和周堯喝茶。
他們開始聊天。
從楚國到大周,從吏治稅科到刑律典法,從官場到民生,大事小情,各行各業,無所不談。
周堯驚訝于賴齊舒的能力手腕,瘋狂從聊天中汲取着知識。
賴齊舒驚訝于周堯的目光心胸,這樣的着眼點,這樣的大格局……
大周興隆有望!
……
談話一直持續了很久,分別之前,周堯才提起了另一個話題。
“現在可以告訴我了麽?”
賴齊舒仿佛沒聽懂:“什麽?”
周堯微笑:“我舅舅。”
賴齊舒沒有說話,想要離開的腳步停了下來。
他再次坐回桌前,眉頭皺起,似乎仍有些猶豫。
“我聽到一個消息,說我舅舅死了。”周堯眉眼微垂,聲音很輕,“被大皇子利用陷害,推下了懸崖,屍骨……已經被野獸啃食的不成樣子。”
“不可能!”
賴齊舒拍了下桌子,眉眼裏可見的憤怒。
還有……篤定。
為什麽?
周堯眉梢一松,立刻追問:“賴叔可是知道些什麽?”
賴齊舒卻沒有立刻回答。
“我也不願相信,但舅舅久未出現,我心中日夜牽挂,心中難安……”
賴齊舒就長長嘆了口氣。
“我是真不知道你舅舅去了哪裏,但你舅舅他,絕不是輕易會死的人。”
他頓了頓,仿佛在斟酌什麽,周堯等了很久,他才重新開口。
“你舅舅失蹤之前,曾來找過我。他很從容,似乎預知到了什麽,已做好全盤計劃,但這計劃是什麽,他一個字也沒露。”
“他請我幫忙看顧你一段時間,不必太過關照,引人懷疑,只要确定你人好好的,沒生病,有衣有食就行。上元節前,他若能回來,自會帶你走,若回不來,就讓我幫你打點,送你去吳地……”
周堯有些意外。
舅舅……竟什麽都知道麽?
“他還說了什麽?”
“他說,如果你沒察覺到,讓我不要多言,若你感覺不對,連連追問,就讓我同你說,別再找他。你若執着,你和他都會很危險。若有需要,時機也合适的話,他會主動來看你。”
周堯有些恍惚。
如果舅舅真是有了計劃,一切安好,為何上輩子一直沒有出現?
是否那計劃太過危險,他終究是遇到了意外?
“他真的……會回來麽?”
周堯自己都沒發覺,他說這話時聲音有些抖。
“他會回來。他說過的話,從來算數,沒有一次做不到。”
賴齊舒話音并不重,輕輕淺淺,卻透出一股特殊的堅定和信任。
周堯精神漸漸松緩下來。
“舅舅他……是個很厲害的人?”
“厲害什麽啊,跟我一樣,是個懶人!”
賴齊舒要是大誇特誇舅舅,周堯許會不安,可賴齊舒損舅舅,還說是和他一樣的懶人……
賴齊舒那麽厲害,舅舅豈不是也很厲害?
也是,聰明人其實最喜歡聰明人,大家能聊到一塊,玩到一塊去麽。
可惜自己上輩子人傻單純,那麽久不開竅,也沒發現舅舅的厲害。
“你舅舅說,你天生是貴人,天底下沒什麽是你不應該想的,沒什麽是你不能做的。少年經不得順境,你所有受過的苦,都會有反饋給你,你将來,必定會成為了不起的人。”
……
又過了兩日,周堯準備離開,啓程去往吳地。
賴齊舒給他準備了很多東西。
頭等重要的,肯定是文牒。周堯和賴齊舒說了一點商重已的事,賴齊舒很重視,覺得不能不防。文牒是證明自己身份之物,之前大皇子準備了一份,加蓋了大皇子的印章,但現在大皇子死了,賴齊舒又把着朝政,給他再準備一份加蓋着楚國玉玺的文牒簡直不要太方便。
當然,周堯身上還有其它證明他是大周二皇子身份的東西,但商重已為了讓私生子行計,也是處處圓緩,早就私造了假的,所以這楚國的文牒,就很重要了。
再有就是錢和人了。
一部分銀票,讓周堯随身帶着,另一部分,帶在這些人手身上,兩邊走不同的路去吳地,到了地方再重逢。
這是為了最大程度的規避風險。
周堯從楚地出發,所有人都看的到,周堯受過賴齊舒照顧,稍稍打聽一下也打聽的出,盡管這些人賴齊舒都是找的生臉,自己培養,從未現于人前的人,但一起離開,被有心人發現了,順勢一查,也難免暴露。
想要好好的,低調的把吳地形勢摸清過好,藏一點底牌,是非常有必要的。
周堯曾玩笑着發問:“聽說那人同我長的極像,你的人不會認錯吧?”
賴齊舒笑的比他可誇張多了:“我的人,眼睛怎麽可能長不好!”
一切準備就緒,周堯雇了輛車,獨自上路。
他坐在車裏,看着漸漸後退的城門,看着早春柳樹上發出的嫩芽,淺淺嘆了口氣。
封姜走了,不知何時才能再見。
王珈來了信,說是去了外地,暫時不會回來,留了緊急聯系方法,可惜他沒有任何口信要帶。
大皇子死在了天牢,有關傳國玉玺的消息,就此斷絕……
腦子裏思緒不停,不管周堯怎麽搖頭,都揮之不去,沒辦法,他只好跟車夫聊天,轉移注意力。
“大叔,前面那山好高啊,咱們這麽繞,會不會有危險?”
他指着遠處那座看起來顏色很黑的山。
牛頭山!
再次聽到這個名字,周堯眼瞳猛的一縮。
商重已招供,大皇子把舅舅推落懸崖的地方!
賴齊舒給了他很多信心,他開始不信舅舅死了,但想想腦子裏地圖,這裏離牛頭山已經很近……不去看一眼,怎麽都覺得心下不甘。
既然決定,重來一回,要沒有遺憾的活,想看,就去看看!
兩天,他給自己兩天時間,若是找不到舅舅留下的線索,就是天意,他必須得走!
“大叔,停車,咱們拐個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