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一直以來索炀都是那個被人換班的,大家有點兒什麽事臨時飛不了都喜歡找他救急,因為知道他單身、空閑人又好說話。

大家其實都記得索炀的好,所以當他找人換班的時候,一個個都舉手表示我可以。

索炀是個很敬業的人,他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為了約會換班,不過對生活有所期待确實是一件有點兒可愛的事,因為他在準備赴約的這個早晨,剛一睜眼就覺得心情好到整個人都神清氣爽。

九月末,天氣很好。

索炀拉開窗簾一眼就望見了淺藍色的天,空曠幹淨,高遠遼闊。

他站在窗前伸了個懶腰,然後扭頭看了一眼擺在桌上的小鬧鐘。

清晨六點一刻,他打開了窗子。

索炀開窗通風,然後自己進了浴室。

九點鐘,他要去赴沈徽明的24小時之約,從今天九點到明早九點,在這24個小時裏誰也不知道他們之間會發生什麽。

索炀從來不期待浪漫,但沈徽明卻在無形之中帶給了他很多浪漫。

就比如此時此刻,站在花灑下的他腦子裏想着一個人,其實這也是浪漫的一種。

當索炀走出浴室,回到房間,随手打開了音響,自動播放的是他前一晚睡前聽的那首歌——沈徽明推薦給他的《Berlin》。

他走到衣櫥前,拉開拉門,看着裏面挂着的一排衣服,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應該穿哪件。

他坐到對面的床上,盤着腿發呆,一直到一首歌結束,又開始單曲循環,他突發奇想,拿着手機拍了一張自己衣櫥的照片,發給了沈徽明。

索炀問沈徽明:想讓我穿哪件?

收到信息的時候,沈徽明正坐在陽臺上一邊處理工作一邊喝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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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四點多被江同彥的電話吵醒,被迫起來開了個視頻會議,會議開完,有些餘下的工作要收尾。

他放下咖啡杯,點開那張圖片,然後就笑了。

索炀的衣服其實都是一個風格,換下制服的他大都是深色的襯衫,沈徽明想起莫斯科那晚索炀穿的淺色襯衫不在這裏面,八成是送去洗了。

他喜歡看索炀穿淺色的衣服,淺色襯得那人更清朗俊逸。

沈徽明沒直接幫他決定穿哪件,而是說:約會就要随心所欲,選你最喜歡的。

索炀看了輕笑一聲,從床上下來,很快就換好了衣服。

淺灰色的細條紋休閑襯衫,他在裏面搭了一件白T恤。

全都準備妥當,時間卻還很早。

索炀躺在床上聽歌,難得覺得日子如此悠閑。

===

九點整,索炀下樓,沈徽明已經等在了樓下。

索炀問:“什麽時候來的?怎麽沒叫我?”

沈徽明給他拉開副駕駛座的車門:“約的是九點,來早了我就應該安分地等着。”

他提前十五分鐘就到了,畢竟早高峰時間,生怕堵車遲到。

約會,守時很重要。

沈徽明可不想第一次約會就遲到,那樣的話,估計不會再有第二次了。

或許是默契,也或許沈徽明從索炀之前發來的照片中窺探出了什麽,兩人今天穿得竟然有點兒相得益彰,都是襯衫加T恤,平時向來沉穩的沈徽明也難得穿上了牛仔褲。

兩人都是身高腿長的帥哥,身材好,長得好,往那兒一站,路過的大爺都多看了兩眼。

索炀上了車,系安全帶的時候,問沈徽明:“第一站去哪兒?”

“吃早飯。”沈徽明發動了車子,載着索炀駛出了小區。

在這場約會開始之前,索炀是有做過一些假設的。

他以為像沈徽明這樣的人,大概會把行程安排得精致且昂貴,但讓他沒想到的是,沈徽明帶他去的早餐店只是一個老舊小區外面的小店鋪,甚至早餐店連自己的名字都沒有,白底紅字的牌匾上寫着——早點快餐。

索炀是有些意外的。

兩人站在門口的時候,沈徽明解釋說:“雖然看着店小又舊,但衛生條件很過關,放心吃吧。”

索炀笑笑:“我沒在意這個。”

他跟着沈徽明進去:“只是不太明白為什麽開車這麽遠特意來這家。”

因為味道特別好?

“因為我從小在這家吃早餐長大的。”沈徽明帶着他走到靠窗的位置,拉開椅子讓他坐,“你先坐,我去點單。”

索炀點點頭,乖乖地坐着等沈徽明。

“對了,”沈徽明問他,“有什麽忌口的嗎?”

“沒有。”索炀說,“好吃的東西我都喜歡。”

沈徽明笑:“不錯,至少這點咱們一樣。”

九點多鐘,早餐店的用餐高峰期已經過去,上班族都已經奔赴職場,就算還有排隊點單的也都是打包,堂食的人不多,索炀坐在窗邊可以直接看到站在那裏排隊的沈徽明。

一排的顧客,沈徽明是個子最高的那個。

很顯眼。

索炀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耐心地等待着,又看着他接了一通電話打完之後回過頭來看自己。

兩人對視,索炀沖他笑笑,對方也回應了一個笑容,這簡直就像是隔空傳情。

沈徽明回來的時候雙手端着餐盤,索炀趕緊起身想要去接他,後來一想,似乎沒這個必要,于是就站在那裏等着對方過來,說了句:“辛苦了。”

沈徽明點了兩盤不同餡兒的小包子,一人一碗小米粥,還有幾個小菜。

“很樸素的一頓。”沈徽明說,“不過這是我最重要的成長記憶了。”

他告訴索炀:“當時跟你定下約會時間之後就想着必須帶你來感受一下,其實味道真的很不錯。”

索炀很久沒出來吃過早餐了,工作之後因為作息不規律,早餐基本上都是機場的食堂,其實蠻豐盛的,不過坐在這裏感覺确實不太一樣。

“你就住這附近?”

“小時候住這邊,”沈徽明說,“高三的時候才搬走。”

索炀夾了個小包子到自己的碗裏,回憶了一下剛剛看到的這附近的小區。

因為沈徽明事業做得很不錯,索炀就下意識以為他是個富二代,有家裏幫襯着,現在看起來,是自己狹隘了。

“小時候爸媽上班都忙,他們倆都是醫院的,經常沒空管我,我一日三餐基本上都在外面吃。”

索炀安靜地聽着沈徽明給他講自己的事,這種悠閑自在地聊往事的感覺,讓他覺得很惬意。

“那時候我家都是跟這店的老板按月結算我的早餐費,”沈徽明想起小時候的事兒,現在依舊覺得有趣,“我起得早就能在這兒吃完了再上學,但學生麽,你知道的,根本不願意起床,經常是打包帶到教室去吃,這包子香啊,我每次早自習偷吃包子都被發現。”

索炀笑出了聲:“沒想到你上學的時候也幹這種事兒。”

“你也是?”沈徽明說,“不像啊,我以為你是那種特乖的優等生。”

“我高三的時候跟同學在晚自習偷吃麻辣燙,被班主任逮了個正着。”索炀笑,“所以說,咱們彼此彼此,都夠皮的。”

學生時代已經離他們很遠了,十幾年前的事情了,但互相交換青春期窘迫又可愛的片段時,兩人都覺得眼前的人變得更鮮活更真實了。

一頓早餐,吃得索炀不僅填飽了肚子,還心情舒暢,本來前一天飛了十幾個小時他應該覺得疲憊,然而,跟沈徽明在一起的時間裏他非但不覺得累,還難得的放松。

他想起很久以前看過一個理論,說某類感情其實跟藥片有着類似的作用,可以刺激人的某些神經,激活人的某些細胞。

這所謂的“某類感情”,被稱作“愛情”。

索炀暫時還不能确定他跟沈徽明之間是證據确鑿的愛情,但至少他對這個人是很有好感的,因為好感,所以願意繼續相處。

他們從早餐店出來,已經十點多。

時間過得好像很快,一頓早飯而已,一個多小時已經過去了。

“下一站又是哪裏呢?”

“啧,”沈徽明站在早餐店門口伸了個懶腰,然後眼帶笑意地對他說,“咱們能不能別那麽制式化?這麽一問,好像在攻略游戲一樣。”

“那我應該怎麽問?”

沈徽明想了想說:“你應該這麽說。”

他清了清嗓子,試圖模仿索炀:“徽明,吃飽了,天氣這麽好,我們要四處走走嗎?”

雖然模仿失敗,但他還是逗笑了索炀。

“雖然我說你今天的24小時都歸我了,但事實上,所有的時間并不都由我來安排,”沈徽明帶着索炀慢慢悠悠地往前走,“一站一站地去完成任務,那不叫約會,約會應該是放松的,随心的,身在其中時突發奇想要做的每一件事組合起來才叫約會。你只給了我24小時,你的時間歸我,但是我歸你,我可以陪你做任何你想做的事,當然,在這個過程裏我也會藏着私心,讓你陪我做點兒我想做的事。”

兩人并肩走在路邊,沿着人行道,漫無目的地向前。

索炀被沈徽明的話打動了。

你的時間歸我,但是我歸你。

他必須得承認沈徽明是個高手,這樣的人讓他根本抗拒不了。

“好。”索炀說,“那你陪我在街上走走,曬曬太陽吧。”

有時候,在街上随便走走也是享受。

海子那句衆人皆知的“你來人間一趟,你要看看太陽,和你的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完全将陽光下漫無目的地散步給變成了愛的浪漫主義。

沈徽明跟索炀都不是有多餘的時間可以用來散步的人,快節奏的生活、不規律的作息,他們連休息的時間都不夠,與其說他們像是坐在高速行駛的火車上,不如說他們就是那輛列車本身,而列車中的所謂“乘客”就是他們身上承載着的重擔,這些重擔讓他們沒辦法也不敢停下來。

說到底,這是現在這個社會每一個為了生活勞累的成年人共同在面對的問題。

所以,難得徹底放下一切出來約會,沈徽明提前跟助理安排好了一些,并且一再囑咐有任何事情都等他明天回公司再說,這期間,輕易不要給他打電話。

而索炀,也終于願意為了一個人暫緩飛行,從高空回到地面,在喧鬧的城市而不是城市上空感受陽光。

這對他們倆,都是一種突破。

老城區永遠都比新城區要更有人氣兒。

清晨出來去公園遛鳥、打太極拳的大爺提着鳥籠往回走,一邊走一邊跟路邊正在打掃店門前衛生的店主打招呼。

睡眼惺忪的年輕人牽着小狗拿着零錢去正準備收攤的移動早餐站買雞蛋灌餅。

還有上學已經遲到的小朋友,哭哭咧咧地從小區大門跑出來,身後是拎着書包追趕的奶奶或者姥姥。

有多久沒看到過這樣的場景了?

以前天天見,後來很難再注意到。

索炀笑着看着周圍發生的一切,突然很好奇他跟沈徽明在別人眼裏是什麽樣子的?

兩個長得還不賴氣質還不錯的男人悠閑地走在路上,他們從哪裏來?又要去哪裏?

沿着路邊走,沈徽明給索炀指了指馬路對面的小區:“我小時候就住那兒。”

索炀看過去,聽見沈徽明說:“這樓比我歲數都大,我記得好像是八幾年蓋的了,快四十年了吧,我記得前幾年就說要拆遷,但這片兒是學區房,牽扯的事情太多,一直沒落實。”

沈徽明突然問他:“你不是本地人?”

“嗯,”索炀說,“大學在這裏讀的,畢業之後就留這邊工作了。”

沈徽明其實能理解索炀為什麽這麽拼命工作,他們這座城市,外來人口不少,想要留下并且紮根在這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多少人工作幾年或者十幾年之後不得不回了老家或者去其他生活壓力沒有那麽大的城市定居,像索炀這樣年紀輕輕就能憑着自己的本事買一套小房子的并不多見。

索炀知道沈徽明在想什麽,對他說:“很多人可能覺得我們這一行賺錢多。”

沈徽明看向他。

其實一直以來沈徽明也是這麽覺得的,或許因為空乘這個行業的特殊性——飛在藍天上,所以總給人一種神秘感和無盡的遐想。

就像兩人之前聊起過的“私生活”,好多人都覺得空乘的私生活混亂,可是,那些人真的了解他們嗎?

“但其實,錢哪兒那麽容易賺啊。”索炀說,“每個月賺多賺少主要還是得看飛行時長和飛的地方,而且,我們真的不是高空模特隊,每天靠長相和身材走過場吃飯。”

他笑了出來:“我們的工作是有一定危險性的。”

索炀說的沈徽明當然懂,但是他沒有打斷對方,安靜地聽着。

“客艙服務其實并不輕松,人與人交流是一件很費神的事。”索炀說起這些的時候,始終都面帶笑容語氣輕松,但沈徽明知道,他盡可能用輕松的語氣在說着很有壓力的事,“但相對那些不可預見的突發事件,這已經算是很好應對的了。”

“突發事件……”沈徽明微微皺起了眉。

上次在莫斯科遇到那種惡劣天氣的時候沈徽明就想過這件事,他其實突然明白了周末轉行的原因,或許也有這個因素在。

“你經常坐飛機,一定經歷過颠簸,”索炀說,“每次廣播發出電波信號的時候,旅客們坐在那裏都會很不舒服,我們當然也會采取一些措施,但往往是沒辦法第一時間坐下系好安全帶的。”

他們走進一個公園,沿着河邊慢慢地散步。

“前陣子飛裏約熱內盧的時候,中途突然颠簸,當時有兩個同事正在進行客艙服務派發餐盒,一個姑娘因為颠簸太劇烈,還沒來得及剎住餐車就被撞了腰。”索炀輕聲說,“這種事情,其實每天都在發生。”

大多人提到空乘想到的是“光鮮亮麗”,是“薪資豐厚”,卻很少會想到,他們不得不面臨的那些問題。

當然了,各行各業中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辛苦勞累,但他們得到那麽多也都是用辛苦換來的,更何況,很多時候他們得到的并沒有多到外行人謠傳的那樣。

索炀笑笑:“不好意思,竟然對着你發起牢騷來。”

“說什麽不好意思呢,”沈徽明說,“我喜歡聽,我想多了解一些你的生活。”

索炀看了看他:“你想了解什麽?可以問我。”

“不要,”沈徽明竟然傲嬌起來,“我就要等着你自己一點一點給我透露。”

索炀笑出了聲:“好啊,那你就等着吧。”

兩人在公園裏轉了一圈,恰好到了租船的地方。

沈徽明說:“要劃船嗎?”

索炀看向泛着粼粼波光的水面,這個季節,這個溫度,還有這個時間,劃船再适合不過了。

這個公園本來就沒什麽游客,現在時間還早,水面上只有零星的幾條船。

“好啊。”索炀說,“不過,我能申請腳踏船嗎?”

沈徽明對船型倒是沒少很麽執念,不過他很好奇索炀為什麽一定要選腳踏船。

“其他的……害怕。”

沈徽明沒想到索炀會給出這樣的答案,當即就被可愛得笑出了聲。

“原來你也有害怕的事。”

“當然,我也是人啊。”索炀笑笑說,“我怕水。”

沈徽明聽他這麽一說,擺擺手:“那算了,我們去做點別的。”

他不希望自己的提議給索炀帶來任何壓力。

索炀突然抓住沈徽明的手腕,很堅決地說:“別,我是想體驗一把的,沒準兒因為這次,我能克服自己對水的恐懼。”

索炀小學的時候學游泳,第一天就被水嗆到,從那之後就很怕水,之後甚至六一兒童節學校組織大家去公園玩,同學們要一起“蕩起雙槳”他都不參與。

這麽多年了,他對江河湖泊始終有種畏懼感。

他不喜歡這樣,他不喜歡自己有弱點。

其實,他更不喜歡把自己的弱點暴露在別人面前,但或許是因為沈徽明讓他覺得可靠,有對方在,他甚至願意去冒險。

沈徽明看着他,突然反手握住索炀抓着他手腕的手,用力捏了捏,然後放開。

“放心吧,我在呢。”

一句話,讓索炀寬了心。

他不是個喜歡依靠別人的人,但有人可以信賴的感覺真的不錯。

甚至,有些感動。

沈徽明跟索炀去租船,索炀笑着指了指那個小黃鴨的腳踏船:“會不會很幼稚。”

“很可愛,就它了。”

交了押金,問好了收費标準,穿上救生衣然後跟着工作人員走到了岸邊。

沈徽明先上去,坐好,等着索炀上來。

索炀站在那裏,擡起腳,面前的小船浮在水面微微打着晃,他心跳突然加速,不敢看向水面。

在他緊張遲疑的時候,沈徽明伸出了手。

“索炀。”沈徽明看着他說,“沒事,來吧。”

索炀擡起頭看着沈徽明,當對方把手伸向他的一刻,好像世界都安靜了。

一切都是浮光掠影,唯有這向着他的手和望着他的人才是真實存在的。

索炀伸出手,跟他握住。

沈徽明用力地拉住他,微微起身,護着索炀把人帶上了船。

兩人的手始終牽着,直到索炀坐下也沒有松開。

小船因為兩人的動作左右搖晃,晃動幅度不大,但足以讓索炀心慌。

他緊緊地握着沈徽明的手,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冷靜淡定。

沈徽明回頭跟工作人員簡單交流了一下,然後轉過來對他說:“還好嗎?”

索炀點了點頭。

“腳放在踏板上。”沈徽明就像是教小孩子學步一樣,耐心又溫柔。

索炀乖乖地擡起腳放上去,然後聽見沈徽明說:“害怕的話就握緊我的手,我數三二一,我們一起使勁兒踩踏板,準備開船。”

“好。”索炀一只手跟沈徽明握着,另一只手,抓着一旁的扶手。

“三,二,一。”

“小黃鴨”發動了,劃開平靜的水面,載着兩個人朝着湖中心駛去。

索炀心跳很快,他不知道是因為緊張,還是因為被握着的手。

索炀大概能明白自己怕水的原因——漂浮不定,無依無靠,身體不由自己控制,甚至連呼吸都可能随時被剝奪。

他不喜歡這種不确定感,命運失控的感覺讓他覺得恐慌。

他走到岸邊已經是突破,本以為自己坐上這小船時會緊張得沒法說話,卻沒想到,一切比他想象得要輕松很多。

“我是在這個公園學會走路的,”沈徽明一邊配合着索炀的節奏踩着踏板一邊說,“騎自行車也是在這兒學會的。”

他指了指兩人來時的路:“就在那邊,那條路上。”

索炀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明知道不可能,但還是仿佛看見了兒時的沈徽明亦步亦趨地跟着父母走在那裏,看見了青春期時的沈徽明跟同學們騎着自行車飛馳而過。

他錯過了那個時代的沈徽明。

可愛的、稚嫩的、青春飛揚的。

索炀突然覺得有些遺憾,如果他們能早些遇見,是不是就有機會……

索炀收起了這些不切實際的幻想。

他笑着說:“你這是帶我來追憶似水流年嗎?”

沈徽明也笑:“糟糕,被你發現了。”

他确實是這麽想的。

帶着索炀看看他長大的地方,讓索炀知道,他是真心希望對方來他的世界看看。

既然索炀暫時還沒有為他敞開大門的打算,那只好他先邁出這一步。

“想帶你看看我最喜歡的地方,”沈徽明說,“我一直都說,人生評不出一個‘最’字,每一刻都是嶄新的,每一刻都是最好的,每一刻都是最值得珍惜和回憶的,但事實上,人就是會偏心。”

沈徽明踩着踏板,小船悠悠蕩蕩地帶着他們離岸邊越來越遠。

他說:“我最偏心的時光應該就是十七歲之前,不能說那會兒無憂無慮,因為總是有些頭疼的問題,比如上學忘了戴紅領巾,比如考得不好卻要開家長會。”

索炀聽着,慢慢放松下來,坐在沈徽明身邊淺笑着。

兩人一邊游湖,一邊聊着,沈徽明講述的那些小片段,像是填補了兩人之間這麽多年的空白。

沈徽明的三十年。

索炀的二十七年。

兩個沒有重合的世界,被沈徽明以講故事的方式給拉到了索炀的面前。

而他們的手,自始至終都握在一起。

游湖結束,兩人回到岸邊。

沈徽明讓索炀先上岸,自己在後面護着。

這一次,索炀雖然站在晃蕩的船上還是會有些緊張,但不至于像來時那樣覺得眩暈了,因為有人一直握着他的手,不僅如此,還在他身後護着他。

從船上重新回到地面,索炀真正體會了什麽叫“腳踏實地”。

索炀長長地舒了口氣,沈徽明聽見笑着問:“怎麽樣?覺得活過來了?”

索炀揉了揉眉心:“比我想象得要好些。”

“那以後一個人的時候敢上船嗎?”

索炀看向他,想了想,回答說:“可能不太行,有別人在或許也不太行。”

這句話對于沈徽明來說簡直就是意外驚喜,他強忍着才沒笑出聲來,盡可能冷靜地問索炀:“這麽說,只有我可以?”

索炀笑笑,沒有說話,轉身朝着別處去了。

秋風掃過,一片落葉掉在索炀肩膀上。

沈徽明快步跟上,擡手摘下他肩上的樹葉,拿在手裏把玩。

“帶回去做個标本。”

索炀疑惑地看他。

“上面沾了你的秋天了。”

===

從公園出來已經是中午,兩人走也走累了,玩也玩累了,回到車上,沈徽明遞了一瓶水給索炀。

索炀接過來道謝,沈徽明有些無奈:“你什麽時候能不跟我這麽客氣呢?”

索炀喝了口水,擰上瓶蓋的時候說:“習慣了。”

“沒事兒,慢慢來。”沈徽明看了眼時間,現在還早,吃飯看電影都不太适合,他擡手扒拉了一下自己的頭發說,“介不介意陪我剪個頭發去?”

“好啊。”

沈徽明頭發确實該剪剪了,前陣子忙,忙完了就進了醫院,這剛從醫院出來又追着人家去了柏林。

他們出發前沈徽明給自己的發型師打了個電話,問對方現在方不方便,得到應允後,開車載着索炀朝着那邊去了。

沈徽明剪頭發的地方離他公司不遠,過去的時候他還想着,或許可以順便帶索炀去自己公司轉轉。

他發現自己就是小人得志,把索炀忽悠到了自己身邊,就恨不得帶着人家招搖過市,讓所有人都看到。

不過他沒提前跟索炀說這個打算,怕索炀覺得不好意思。

兩人停好車,先去剪頭發。

進門時沈徽明的發型師已經在門口等着了,一看見他就眉開眼笑:“你這頭發怎麽搞的啊?是要轉行當演員,演個流浪漢嗎?”

索炀跟在沈徽明後面,聽見聲音後尋聲看了過去。

發型師是個挺年輕的男人,很白很瘦,個子不高,已經是秋天,但室內溫度不錯,他還穿着短袖,一條胳膊紋了個花臂。

沈徽明笑着回應:“一來就挖苦我。”

他跟對方說完話立刻側身回頭看索炀,确認對方跟在他身後。

發型師剛才就注意到了這個人,他們還沒進來的時候就盯着這人看了好一會兒。

“朋友?”發型師倚着吧臺看他們。

“對,”沈徽明對索炀笑了一下,跟發型師說,“陪我過來的。”

發型師歪着頭打量了一下索炀,然後輕聲笑了一下,直起身子,步子輕盈地轉身往裏走:“來吧,特意等你呢。”

沈徽明和索炀并排走在發型師身後:“今天不用排隊,應該很快就能剪完。”

索炀笑笑:“沒事,又不急。”

這家理發店,每一個發型師都有自己的獨立工作間,工作間沒有門,空間很大,前面是工作臺,後面是等候的沙發。

發型師帶着他們過去後,讓助理先給沈徽明洗頭發,然後指了指後面的沙發對索炀說:“帥哥,你坐那兒吧。”

索炀客氣地道謝,然後靠邊坐下。

沈徽明去洗頭發了,發型師瞄了一眼索炀,轉身接了杯水給他。

“謝謝。”索炀對他笑了笑。

發型師倚着椅背笑盈盈地看他:“你跟明哥好上了?”

索炀很淡定,雙手捧着紙杯,擡眼帶着笑意看對方:“只是朋友。”

發型師撇撇嘴,笑:“哦,暫時只是朋友,以後不好說呗。”

索炀笑而不語。

“行吧,倒也挺般配的。”

索炀聽着他那語氣,大概能猜到他的心思。

“帥哥,你是做什麽的啊?”

“怎麽?”

“沒怎麽,就是好奇。”發型師說,“看你氣質挺不一般的,有個詞兒怎麽說的來着……”

發型師使勁兒用手指點了點自己的腦門兒,想不起來,轉頭朝着外面喊:“Andy!你形容你愛豆那詞兒是啥來着?”

“溫潤如玉!”那個叫Andy的人不知道在哪兒,但聲音直接壓過了店裏的音樂聲,“寶貝兒!你要入坑了嗎?”

“入個屁的坑。”發型師小聲嘀咕,然後轉過來對索炀說:“就是這詞兒,溫潤如玉,看着像是有文化的人。”

索炀被他逗笑了,但也只是笑笑,沒有多言,更沒有告訴對方自己的職業。

發型師見他不太願意說話,也不知道這人就這性格,還是瞧不起自己不願意跟自己聊,覺得沒勁,不說了。

他轉過去,看着鏡子,下意識對比了一下鏡子裏的自己和坐在身後的人。

索炀突然擡眼,剛好跟他對視,發型師倒也不閃躲,沖他笑了笑。

沈徽明洗完頭發回來了,一進來就看向了坐在那裏的索炀。

索炀對他笑,放下水杯,起身接過了沈徽明遞來的手機跟車鑰匙。

“剛才躺那兒洗頭發差點兒掉出去。”沈徽明說。

“你去之前就應該讓我給你拿着。”索炀手裏拿着沈徽明的東西,往旁邊讓了讓,看着沈徽明過去坐在了工作臺前面。

他沒有再回到沙發上坐下,而是站在一邊看着。

發型師手法利落,技術也不錯,給沈徽明剪頭發的時候不會多言語,倒是真挺不錯的。

索炀站在那裏看着沈徽明,對方閉着眼睛,睫毛挂上了些許被剪下來的碎發,讓他很想過去幫對方吹開。

等待的時間比兩人料想中的要長,索炀看得出來,其實到了後來,根本就只是在修剪一些無關緊要的部分,發型師像是恨不得一根一根去剪,一根一根去修。

那拿着剪刀的手又細又白,很是靈巧,對沈徽明的發型精雕細琢,明擺着在故意拖延時間。

沈徽明自然是發現了,問:“索炀,幾點了?”

他問索炀時間,其實就是在委婉地催促發型師。

索炀看了一眼手機,發現竟然已經剪了快一個小時。

不過,只有沈徽明在着急,索炀倒是真的不急,他站在這裏有些走神,思緒落在了發型師身上。

發型師聽懂了沈徽明的意思:“急什麽啊?剪不好出去是砸我的招牌。”

沈徽明笑:“能不急麽,我們倆今天時間寶貴。”

他之所以要索炀來陪自己剪頭發是因為覺得這件事也蠻私人的,只有很親密的人才會陪着對方來理發。

不過,真沒想到會這麽慢。

發型師又撇嘴:“幹嘛?約會啊?”

沈徽明似真似假地跟笑着說:“對啊,看不出來嗎?”

索炀低聲笑了笑,擡眼時發現發型師正在看自己。

“現在看出來了。”發型師不說話了,幾分鐘後宣布,剪好了。

雖然發型師似乎有小情緒,但剪得還是相當不錯。

沈徽明去收銀臺刷卡,索炀慢慢悠悠地走在後面。

“羨慕你了,”發型師在索炀身邊說,“我就說,他怎麽也看不上我。”

索炀扭頭看他。

“我一個月賺得不少呢,”發型師嘀咕,“但不一樣就是不一樣,賺得再多,跟他也不是一個層次的人。”

索炀聽着他的話,沉默了幾秒,很溫柔地說:“別這麽說,你只是沒遇到适合自己的那個人。”

“啊?”發型師沒想到索炀會安慰自己。

“今天辛苦你了,”索炀笑着說,“他看起來精神了不少。”

發型師盯着索炀看,然後也笑了。

“還行吧,”發型師說,“下次你來找我,我給你打八折。”

沈徽明刷完卡過來找索炀,手裏還拿着個紅色的永生花小熊,不大,裝在透明的盒子裏,系着黑色的絲帶。

他順手把這小熊遞給了索炀。

“充值送的。”沈徽明說,“看着還蠻可愛。”

索炀看着手裏的小熊,湊近了隔着包裝聞了聞。

“能聞到香味兒?”沈徽明笑着問。

“好像可以。”索炀把小熊遞到他面前,沈徽明還真的很配合,湊上去聞。

站在一邊的發型師噘嘴說:“好啦,你們快走吧,我不僅沒人可以約會,還得繼續上班,你們放我一條生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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