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如果不是真的經歷了意外,沒有人真的會去考慮意外存在的可能性。

當飛機遲遲無法降落,當愛人被困在高空,當所有人都沒法給出一個确切的、肯定的、一定會安全的答案,沈徽明只能默念:我等他下班。

沈徽明遠離人群,他不能受那些人的幹擾。

他相信,此時此刻的索炀一定在冷靜、專業地應對一切,他的索炀像個戰士一樣,盡管沒有铠甲,卻護着他要守護的人們,他覺得自己甚至可以想象得出現在索炀的模樣——語氣堅定目光誠懇地在告訴乘客,他們一定能将大家安全帶回地面。

所以,他也要相信索炀。

遠處,有人在哭,有人鬧,有人在祈禱。

沈徽明只是緊緊地攥着手機,眼睛始終看着窗外。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更不知道還需要等多久,但是他很确定的是自己會耐心地等着,直到索炀回到他懷裏。

此時的機艙中,索炀正蹲在旁邊安撫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先生,老先生心髒不好,剛剛吃了藥,緊緊地抓着索炀的手閉着眼深呼吸。

索炀最擔心的就是這種情況,他眉頭緊鎖,盡可能輕聲細語地跟老先生說話,而另一邊的宋恺也終于不再瞎胡鬧,拿出了專業空乘該有的樣子在安撫乘客的情緒不停地做安全提示。

老先生稍微好些了,睜開眼跟索炀道謝,他看了一眼窗外,明白他們還在城市上空盤旋。

“我是來看外孫的,”老先生握着索炀的手說,“本來女兒說要接我過來,但是她剛出月子,我舍不得她折騰。”

老先生轉過來看着索炀:“孩子,你跟我說實話,咱們會死嗎?”

索炀溫柔地看着老先生笑了笑,輕聲說:“不會,而且我們一定會安全回到家人身邊。”

正說着,原本在經濟艙的同事突然過來輕聲叫了索炀。

宋恺接替索炀照料老先生,索炀起身過去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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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炀哥,”來找索炀的是一個姑娘,兩人之前也偶爾會一起飛,說話時,姑娘眼睛都紅了,“幫幫忙……”

他們這一趟,頭等艙只有三位乘客,但經濟艙人多,難免應對不過來。

索炀跟宋恺交待了一下,快步朝着經濟艙走去。

一百多人的經濟艙,此時躁動不安。

索炀看了眼時間,大致估算了一下,他們已經盤旋了兩圈,不出意外的話,應該快要降落了。

他們必須在降落之前安撫好每一個乘客的情緒,并且保證大家的安全。

從概率上來說,起落架故障引發的重大傷亡并不常見,但他們要做的是盡可能讓每一個人毫發無傷地降落。

經濟艙的幾位空乘大都飛行時間比較短,唯一一個兼任安全員的男生還是剛來沒多久,有幾個情緒激動的乘客起了争執,差點兒大打出手。

索炀過去,一位位安撫,在他們的吵鬧聲中自己的嗓子都要啞了。

他的制服襯衫被一位中年男人揪住,對方憤怒地質問他、辱罵他,不管對方說什麽做什麽,索炀始終保持着冷靜和理智,好言相勸、克制地安撫。

胸前的名牌被扯掉,襯衫的扣子也在拉扯間崩開了。

好言好語地哄着是不行了,索炀不得不厲聲勸誡。

此時,機長廣播再次響起,告訴大家準備迫降。

索炀來不及再跟這位先生“談心”,冷下聲音命令似的說:“先生,請立刻回到座位上系好安全帶!”

眼看着飛機開始下降,那位一直撕扯吵鬧的男人也終于放開索炀迅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索炀深呼吸了一下,再次提醒大家系好安全帶,所有空乘人員挨個檢查安慰,然而事實上,他們自己也很緊張。

很緊張,但不能被看出來。

剛剛跟索炀争執的男人此刻坐在那裏幾乎在發抖,索炀走過去,輕輕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對方看向他,然後攥着拳頭低下了頭。

每個人都會有這樣的時刻,恐懼、慌亂、不知所措,雖然不應該,但索炀其實可以理解,因為未知才是最可怕的。

不管概率表現出來的結果是什麽樣的,但也只是概率,誰能保證他們是幸運的那一批分子而不是對概率影響極大的分母?

未知的恐懼讓人沒法保持體面,這個時候哪怕是哭嚎都可以被理解。

飛機開始下降,所有人都比之前還要緊張。

成敗在此一舉,究竟是分子還是分母,他們把注壓在了機長身上也壓在了運氣上。

索炀說:“請大家相信我們,我們一定會把大家安全地帶回地面。”

之後,所有空乘人員各回各位,索炀也回到了頭等艙。

他坐好,系上了安全帶,突然一摸口袋,發現放在那裏的糖不知道什麽時候掉出去了。

是跟那位乘客拉扯的時候?

他看向過道,手心貼着口袋,那裏空蕩蕩的,但是在發燙。

沈徽明在等他呢,他們所有人都會安全降落。

宋恺抓着安全帶,轉過來對索炀說:“炀哥,對不起。”

索炀不想說話,只看着窗外。

“你沒事吧?”

此刻的索炀,制服的襯衫扣子掉了一顆,名牌也不知道哪裏去了,白皙的脖子竟然還有一道抓痕,看起來有些慘。

索炀問他:“那位老先生怎麽樣?”

“沒事了。”宋恺停頓了一下,又說了一遍,“對不起。”

人總是在遇到事情的時候才會願意反思自己過去的行為,不過,也總好過死不悔改。

“準備着陸了。”索炀聲音很輕,他看着窗外,看着他們一點點接近地面,心跳也變得越來越快。

這是他第一次在降落時如此緊張,幾乎聽得到自己的心跳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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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跟程森正從家裏往機場趕,兩人沒開車,直接打車過去的。

在路上,程森接到了沈徽明的電話,電話裏,沈徽明的語氣十分平靜:“我想跟周末說幾句話。”

程森把手機遞給了周末。

“老沈。”

“周末,”沈徽明看到救援車已經就位,停機跑道周圍已經全部清空,“你說你遇到過一次迫降。”

“……”周末抓緊了程森的手,說話時,聲音依舊有些發抖,“對,當時跟索炀現在的情況一樣。”

沈徽明沒有說話,只是聽着周末的聲音。

“老沈,其實起落架失靈……它,它發生重大事故的概率沒有那麽高。”說這些的時候,周末眼淚直接滾了下來,但他還是得保持鎮定地安慰沈徽明,就像曾經他安撫自己的乘客一樣。

周末沒騙沈徽明,他并不是為了安慰對方才這麽說的,而且,起落架失靈這種事發生的概率也很低,只不過偏巧讓他跟索炀遇見了。

“周末,我知道這有些過分,但是,你們當時的情況怎麽樣?”沈徽明說,“他們好像準備降落了。”

“我們當時……”周末咬了咬後槽牙,“盤旋耗油的時候其實還好,最主要的任務就是安撫乘客的情緒,可能會有人情緒比較激動。落地的時候會颠簸得很劇烈,不過也要看情況,雖然故障相同,但你知道的,或許索炀他們降落會更平穩些。”

周末說:“當時我的那架飛機上算上機組人員一共139人,只有幾個人受了輕傷,我是因為特殊情況,被撞了腰,不過現在也恢複得很好。”

他看向車窗外,街景在後退,他們的車還沒到高速口,離機場還很遠,根本不知道那邊的情況。

他對沈徽明說:“索炀比我強多了,而且你等着他呢,他肯定不會有事。”

電話沒有挂斷,但電話兩端的人都不再說話。

過了很久,就在周末他們快到高速口的時候,他突然聽沈徽明說:“着陸了!”

周末突然攥緊程森的手,指甲幾乎嵌在了對方的皮膚裏。

沈徽明的電話已經挂斷,周末怔在那裏,直到程森看到網上的消息,告訴他:“無人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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