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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議政殿內鴉雀無聲。
十指交疊撐着下巴,葉景樞坐在龍椅上,看着底下衆臣明明慌亂卻要強裝鎮定,只覺得好笑。
日頭漸高,議政殿外大廣場的鐘樓當當的敲了兩下。
“時候也不早了,諸位愛卿想得如何了?”
他這一句提醒,猶如催命鈴一樣,有幾個撐不住的當即跪了下來,腿肚子還不斷抖着。尖利的矛頭離腦袋不過一指的距離,稍有異動便會直接穿刺而入。不論是寒門還是士族出身的文職官員,大概沒有想過有一天在皇宮自己也會直面如此鋒利的尖刃。
自西秦過來的皇帝陛下果然有胡蠻血統,一言不合就直接砍人。
都不講道理的!
靈則一動不動,忽而想起一年前葉景樞也是這樣。
長劍一指,莫敢不從。
今日葉景樞是鐵了心要逼朝臣服從了。
文死谏武死戰,在場的也不是沒有想一頭撞上金柱的,奈何葉景樞看得緊,被矛頭紮穿腦袋完全比不上腦袋磕破流血來得好看。
“想好就說出來,說完就可以上路了。”葉景樞道,至于是回家的路還是地獄的路,就看各位的選擇了。
勇氣是會慢慢流失的,如果說黑甲兵沖進來的時候,不少人的怒氣瞬間沖到頂點,可能就這麽“慷慨就義”了,然而随着時間的流逝,周圍有些人完全是身體已經下跪臣服,唯獨嘴巴還死犟着閉緊。
——就看誰先開這個口子了。
閃亮的尖矛還帶着鐵腥味,唐存安在穩定了心神後,向後面的部下使了個眼色,中書省率先擁護皇帝陛下的決定。
葉景樞“呵”了一下,對唐存安表示了贊賞,大手一揮,讓中書省的官員安全回家了。
有了這麽一個榜樣出來,之前不少立場不穩的,猶豫幾瞬後倒向葉景樞這邊。
一眨眼,議政殿的官員就走了大半。
薛寄風看了下後邊一直面無表情的許尚書,輕輕嘆氣後還是沒動。這小子是個死心眼,只要江眠沒動,他就不會動。
葉景樞大概也看出了些門道,轉而問葉西洲:“皇兄以為呢?”
怕葉西洲說出什麽難以挽回的話,葉瑞文先他一步開口:“陛下也是為了臣民着想,這屏山隧道遲早都要開的,早開些也好多受益些。”
這是在勸葉西洲了。
他垂着眼睑,沉默了許久。
除了葉景樞葉瑞文,在場就葉西洲這個王爺地位最高的在反對了。
葉景樞很有耐心,還貼心地讓宮人給葉西洲上了茶:“沒關系,畢竟也不是小事,皇兄慢慢想,務必要萬全才是——這也不是一代人的事兒。”
葉景樞是真正的孤家寡人,葉西洲可不是。
靈則瞥向葉西洲,看他無奈苦笑輕晃腦袋說了同意。
“國師大人呢?”解決了葉西洲,葉景樞回過頭來問他。
現在這個局勢,已經無可挽回了。
任你有再多的計謀策劃,在簡單粗暴的武力面前,都沒有用。
所有的計劃都被打亂,靈則起身面對上面的君王一拜:“陛下聖明,大魏必定綿延萬世。”
他這麽一說,葉景樞卻聽着很不是滋味,感覺靈則并沒有那麽很真誠,甚至還有些反諷的味道。他往日都是直來直往的,中原的彎彎繞繞着實讓他有些傷腦筋。葉景樞有些拿不定主意,靈則這樣應該是服了軟吧?
“這怎麽說也不是個小工程,國師覺得屏山隧道能否順利,這個龍脈如何解決?”葉景樞還沒忘了這一遭。
靈則道:“陛下真龍降世,想來上天也會知曉陛下為民之心,龍脈轉移,惠民萬千,陛下心想之事,必定能成。”
葉景樞滿意點頭,轉向最後一個還死撐着的:“江侍中以為呢?”
最後一個理由都被國師親口否定了,江眠也沒了堅持的理由,不甘願地贊同。
江眠的立場一變,後面跟着他的也呼啦啦地跪下附和,薛寄風終于是松了一口氣,跟在許源後面跪下。
沒了反對的,葉景樞再問:“多謝國師的吉言,屏山隧道一定能順利完成。不過,既然屏山隧道如此重要,國師覺得誰适合來主持?”
這是直接問他意見?葉景樞不是巴不得他離這些臣子遠些嗎?
輕輕皺了皺眉,靈則道:“朝政民生,臣不敢妄言。”
“那便由楚王負責吧。”葉景樞颔首,手指随意一點,而後揮手道,“行了,今兒就這樣吧,都散了吧。”
一衆朝臣聽到最後一句,連忙謝恩告退,也不顧葉景樞為何會突然點楚王了。
議政殿一事,再次令衆臣知道,皇帝陛下不是一個多好脾氣的人,惹得他不快,直接讓人消失反而比長篇大論講道理更快更方便。
而憑借暴力鎮壓朝臣解決事情的葉景樞也沒太舒心。
處理完國事還有家事,皇家的是都不是小事,半點都馬虎不得。
賀太後端坐在上首,揭起茶蓋徐徐喝了口茶,看着底下茫然的葉景樞,漾起一抹淺笑:“陛下對這京中世家不了解也是正常,只是德康年紀也不小了,總得先相看一下,畢竟年歲不等人。”
斬衰三年,整整二十七個月,德康公主原本就不怎麽受重視,婚事遲遲沒定。如今先皇駕崩已經快一年了,女子婚事繁瑣,是該備起來了。
葉景樞想得簡單,直接問德康中意哪個,他下旨賜婚,讓她風光出嫁就完事。
——然後他就被賀太後笑着忽視了。
“一國公主,所嫁之人怎能普通?”賀太後拿出一本名冊來,掠過葉景樞問德康,“京中未婚世家子弟皆在此,我們娘倆好好參詳參詳。母後定要為你挑個如意郎君。”
陪同德康一起來的福康公主跟着靠過去:“都是兒臣不孝,要勞煩母後費神。”
葉景樞瞄了一眼德康,這丫頭安靜內斂,自他入宮後就沒麻煩過他。他平日忙于朝政案牍之間,後宮給了賀太後管,也是想着方便,畢竟只是幾個女子,他犯不着去為難。
德康低着頭幾步走近,冊子翻完,一個合眼緣的也沒圈出來。
葉景樞眼觀鼻鼻觀心,百無聊賴地喝着茶。
黑甲兵入議政殿被瞞得嚴嚴實實的,現在不少臣子心裏都打鼓,摸不清這位皇帝的心思,不敢輕舉妄動。也許葉景樞百年之後,史官會幾筆記錄下這麽一件事後人會作出暴虐的評價,但是在此時,沒有人敢再讓這位皇帝再次發怒。
說起來他也有些日子沒見過靈則了,以往他還真沒惦念過,不過眼下屏山隧道即将開工,也不知國師大人準備得如何了。
前幾天摘星樓剛把最近的占蔔結果交上來,說的都是些有的沒的——
紫氣西散,北鬥南移,紫微星黯淡無光……
葉景樞不信這個,沒看兩句就扔了,倒是一邊的王河戰戰兢兢的,趁葉景樞不注意,又将那些紙張一一收起,鄭重收好。
全國的秋課已經陸陸續續交上來,戶部那邊硬是拿出了今冬所需的錢糧。只待天冷放晴,工部繪測完畢,便可開工。
葉西洲作為監工,也随着工部陳一意帶領的勘測隊伍一起出發了。
要是順利的話,今年也就這樣過了。
——總算又是一個安穩年。
葉景樞漫無目的地想着,眼神無焦距地凝聚在架上緩緩點頭喝水的飲水鳥上,好似看的入神了。
“陛下?”賀太後不滿地皺眉,她喊了好幾聲,葉景樞都沒給個反應,臉色不由得黑了幾分。
福康公主見狀,輕聲叫葉景樞回神:“皇兄,我和母後圈了幾個好兒郎出來,不如皇兄幫忙看看如何?”
她悄悄瞥了一眼賀太後,見她臉色稍緩,趕緊拉了德康公主一把,示意她說些什麽來。
德康公主自小就是木頭一般,這麽明顯的示意,腦子也沒能靈光到立刻想出什麽吉祥話,被福康公主這麽一拉,仿若踩了貓尾巴一樣,炸了一樣跳起來。
“德康!”福康公主低喝一聲,這也太沒禮數了。
葉景樞倒是不大在意,起身問道:“圈了誰?給朕看看。”
怎麽說都是自家妹子,不能虧待了。
福康公主:“江侍中的二弟,相貌端方,博學多才,又不是長子,以後可以搬出府來自立……”
江眠的弟弟?
想起江眠那個擰巴性子,葉景樞看了一眼福康公主,要是江眠的弟弟也跟他一樣,那德康公主嫁過去兩人的日子可不好過。
葉景樞一個輕飄飄的眼神,福康公主猛地意識到,江眠約莫是不大讨陛下喜歡的,随即轉到朝中有名的青年才俊的戶部尚書許源身上:“許尚書年少有為,清俊儒雅,謙謙君子一位,聽聞其行事公正不倚,又有皇兄賞識,想來以後也是平步青雲之輩。”
許源?
還是算了吧,真要把德康公主嫁過去,廚房都不用開夥了——根本就點不着火。
葉景樞:“不好,換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