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徐屹然回到家時,父親正在幫母親擦身體,都不知道他回來了。他走到父母房間門口,聽到母親在跟父親聊天。
“明天該去醫院檢查了。”徐攸擰着毛巾說,“我看你最近精神好了點,是不是新換的藥有作用了?”
郝苒趴在床上,笑道:“我是看然然開朗起來了,心裏有盼頭了。早就跟你說要給然然換學校,你不聽,看,一轉學然然就好起來了。你去學校問過沒有,之前到底怎麽回事?本來然然的結巴都快治好了,就在一中待了一年,才一年,情況惡化成這樣……”
“你別急,對你身體不好。”徐攸說着,把郝苒身體翻過來,扶着她靠在床頭,自己坐在床邊,拉過郝苒的手,一點一點地用毛巾擦拭,“我問過了,他們班主任說是同學之間鬧別扭,批評然然不會跟同學相處。”
郝苒眉毛一豎:“我教出來的兒子我不知道?然然除了內向一點,哪裏不好?”
“是是是,咱們兒子哪裏都好。”徐攸撸起郝苒的袖子,耐心地擦着她的胳膊,“我肯定不能相信她單方面的說法。趁她不在的時候,我找幾個學生了解了情況。東問一句,西問一句,七七八八地,也知道得差不多了。”
郝苒:“是有人欺負然然了?”
“幾個小孩不學好,拉幫結夥,想拉然然入夥,然然不答應,被報複了。”徐攸說,“具體不跟你講了,講了你要哭的。”
郝苒眼圈已經紅了:“我就知道是這麽回事。班主任呢?就這麽看着?”
徐攸:“我去問她了,你猜她說什麽?”
郝苒:“什麽?”
徐攸笑着搖了搖頭:“她跟我說,‘是包子別怪狗惦記着’,讓我從自家小孩身上找原因,又說,‘要不然,為什麽他們都不欺負別人,只欺負徐屹然呢?’”
郝苒氣得臉色發白,嘴唇哆嗦得說不出話來,徐攸連忙撫着她胸口,問她要不要緊。
“我不要緊。”郝苒說,“我得去找她,我要問她,她教出來幾只‘狗’,還有資格自稱老師嗎?”
徐攸輕聲說:“不用了,反正她也不當老師了。”
郝苒一愣:“你怎麽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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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聽到的。”徐攸說,“為人師表,說話不小心點,很容易出事的。”他笑了笑,輕描淡寫地補充了一句,“估計是被哪個家長告了,教師證都注銷了,以後想當,也當不成老師了。”
郝苒覺得哪裏不太對勁,狐疑地問:“你怎麽知道得這麽清楚?”
“我做律師的,總有幾個朋友。”徐攸解釋得挺有道理,打消了郝苒的懷疑,他說,“多問問,就知道了。”
郝苒又問:“那幾個欺負人的小孩呢?”
徐攸想了想,不太确定地說:“好像犯了事,進去了。”
郝苒吓了一跳:“進去了?小小年紀,要上天啦?”
“未成年,關不了幾天,就快放出來了。”徐攸說,“好了,事情都過去了,你就別管了。”他已經把郝苒身上都擦完了,就幫她掖好被子,把手機拿給她,讓她自己看韓劇,“我去做晚飯。估計然然也快回來了。”
郝苒搖頭:“你幫我拿一下那邊的筆和本子,我想再寫一會兒稿子。”
徐攸皺了皺眉,欲言又止地看了看郝苒軟綿綿的手腕。郝苒生病以後,越來越沒力氣,往往一小時也就能寫幾十個字,每個月的稿費越來越少了。但郝苒堅持要寫,每天用在寫作上的時間越來越多。她不想成為徐攸的拖累,徐攸也不願意勸她放棄,盡管擔心她的身體,還是把紙筆拿給了她。
徐攸悄無聲息地退出房間,剛進廚房,就看到徐屹然姿勢笨拙地淘着米,走過去,拍拍徐屹然的肩膀,問他什麽時候回來的,同時,順手就把淘米的活接了過去。
“沒,多久。”徐屹然看到徐攸兩鬓都是花白的了,想說自己多承擔些家務,爸爸不用事必躬親,剛開口,就緊張起來,卡在了“爸爸”上,說不下去了。
每次都這樣,徐屹然懊惱地想。他覺得自己跟袁野都能說那麽多話了,也應該跟爸爸多說幾句話。可盡管,徐攸作為父親,教育方式很溫和,他還是老樣子,一跟爸爸說話,就緊張。
徐攸看到徐屹然說不出話的窘迫模樣,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可心裏跟挖了一塊似的疼。嬌妻幼子,都是他的命,可他為了救妻子,毀了孩子的一生。要不是他只顧着妻子,一點都沒留意孩子,也不至于發生那件事,然然現在也不會……
徐攸不再想下去。米已經淘好,他遞給徐屹然,讓他倒進鍋裏,加點水,插上電。徐屹然做完這些零碎活,想幫徐攸洗菜,徐攸就讓他離遠點,說:“小心身上濺到水,把衣服給弄髒了。”
徐屹然剛想解釋說自己身上穿的是短袖短褲,不礙事,徐攸突然發現,徐屹然的膝蓋傷了好大一塊兒。
徐攸一愣:“怎麽受傷了?”
徐屹然解釋:“跑步,摔了,塗過藥,了。”
“我差點又沒發現。”徐攸苦笑了一下,“然然,爸爸對不起你。”
他這話一說出來,徐屹然就慌忙後退:“沒,有。”
徐攸:“這麽多年了,爸爸一直想跟你談談當年的事,你不能給爸爸一個機會嗎?”
“我,沒事,當年,也沒,沒事。”徐屹然僵硬地倒退,“我,先去,寫作業,了。”
徐攸看着自己一直心存內疚的兒子,平時多好的口才,這會兒一點都發揮不出來。
半晌,徐屹然的臉上已經寫滿了惴惴不安,徐攸只得嘆息一聲,讓徐屹然去了。
徐屹然點點頭,連忙回自己房間。說來也巧,他剛一回去,就聽到書包裏傳來“嗡嗡”的震動聲。他趕緊走過去,從書包裏翻出袁野給他的手機,果不其然,看到有個來電顯示在閃爍。
徐屹然剛想接起來,餘光瞥見廚房中忙碌的爸爸,連忙拖着半殘的腿,偷偷摸摸關上了門。
“喂。”
“徐屹然,這麽久才接電話,好大的膽子啊。”袁野的聲音一出現,就把房間裏若有若無的憂郁氣氛給攪散了,一下子,整個空間都跟有了生命似的,鮮活起來,多了好多人氣。袁野問徐屹然,“老實交代,剛剛在幹什麽壞事?”
徐屹然老實得很,回答說:“準備,寫,作業。”
袁野笑嘻嘻道:“這麽乖,是不是想趕緊寫好,等我問你題目的時候,就有機會多跟我說幾句話了?”
徐屹然大窘,下意識地看了看四周,用手擋住了手機上的擴音器,生怕被爸爸聽到:“沒,沒有。”他說,“這是,我的,習慣。”
“知道知道。”袁野說,“今天開始養成的習慣,我懂~”他壞笑着壓低聲音,“我不告訴別人,你放心。”
徐屹然語塞,臉悄悄紅到了脖子根,趕緊拿出周末要做的卷子,問袁野哪幾道不會,說:“我先,勾出來,做完了,給你,打電話。”
袁野哪是真心問他題目的,他是在家待得太煩,找個人聊天扯老空來了。
“太多了。”他随口報出“一二三四五六七”,毫不羞愧地說,“完了,好像一道都不會。”
徐屹然為難地說:“是,多了點。”
“真要都在電話裏說,哪說得完啊。”袁野拿着才買的蘋果7,扣扣巴巴地算了半天話費,“不行,我可沒那麽多錢,你還是把你家地址告訴我,我去找你去。”
徐屹然:“你,來,找我?”
袁野:“不行嗎?”
徐屹然遲疑:“才,分開,不到,一小時……”
袁野打斷他,直白地說:“可是我已經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