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星期天。

一大早, 徐屹然就發現袁野出門了。心情低沉地走到廚房後, 他看到冰箱上貼着便簽紙。

To徐屹然:老板緊急召喚,先出門了。早飯已買好,趁熱吃。

——袁野。

徐屹然默默收好便簽紙,發了會兒呆。

今天十二月二十四號, 平安夜來着。

他慢吞吞挪到飯桌前, 把倒扣在桌上的大海碗翻過來, 看到下面熱騰騰的皮蛋瘦肉粥和油條, 戳了戳套在外面的方便袋,在“窸窸窣窣”的聲響中,無聲地嘆了口氣。

回到房間, 他從衣櫃深處扒拉出昨晚藏裏面的巧克力,晃了晃,再次嘆了口氣。

這是他跟魏邵請教了以後, 背着袁野,好不容易做出來的。一開始是想做成愛心的樣子,沒想到成型以後,居然變成一坨一坨不知名形狀了。

算了, 反正袁野沒空過節,幹脆自己吃掉吧。徐屹然想, 這麽醜的巧克力, 果然還是不要送人了。

想着他就打開了袋子,剛伸出手,遲疑了一下, 又收了回去。

好歹是親手做的,有點舍不得。

徐屹然把巧克力重新藏好,回飯桌上了。他心想,可以把袁野買的早飯當作聖誕禮物啊。這麽一想,他就感覺好多了,吃得很香了。

中午他給袁野發了個短信,問他回不回家吃飯。袁野說不了,忙呢。

徐屹然不死心地追問,晚上呢?有空的話,出去吃大餐吧。

袁野回複說,你自己吃吧,我這實在抽不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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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屹然扔開手機,倒在床上,狠狠捶了幾下被子。

仔細想想,他也忙得不得了,比袁野還要忙,更加抽不出空呢。

徐屹然爬起來,跑去陽臺看了看天氣。陽光大好。他跑回房間,先把被子抱出去曬,再拿拖把開始拖地,陽臺、客廳、房間裏,裏裏外外都拖了一遍。

照例做完周末的大掃除後,他就給自己泡了一杯茶,抱着筆和本子,到陽臺上構思這次約稿的大綱了。

他投稿雜志好幾年了,一開始一直被退稿,後來漸漸能過一審、二審,再後來,也能賺一些稿費了。他一直賺得不多,零零碎碎,有過五六百,也有過兩三百,甚至有時候一個月才幾十塊錢。直到上個月,他轉型了,換了一家少女風雜志,當月就賺了足足一千塊的稿費。而且編輯說他的稿子反響不錯,又跟他約稿了。

這期約稿的主題是:“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要求主人公以一個書生的身份,與一個閨閣小姐、或是藝伎花魁、或是精靈鬼怪,偶然邂逅,展開一段短暫而浪漫的愛情故事,感情深摯,意蘊隽永,結尾淡淡一筆,引人惆悵。

徐屹然:“……”

他一邊喝茶一邊構思大綱,等好不容易有了點頭緒,已經喝了一肚子水了。他起身去了趟衛生間,回來後,在稿紙上寫下幾個字——

書生和白狐(大綱)[題目未定]

故事開始了——

臨近春闱,書生進京趕考,在山上尋了一處古寺,借宿于禪院中,日夜苦讀。

這一晚,他如往常一般,讀書直到深夜。燭光漸漸暗下去了。他拿起手邊的剪刀,起身想要剪去多餘的燭心,卻突然聽到院中響起女子的哭泣聲。

書生放下剪刀,意欲出門查探,餘光瞥到一本鬼怪志異,不禁猶疑,暗道寺中哪來的女子,莫非遇到了精魅鬼怪之流。

他正踟蹰不定,突然,于梁上掉下一只紅面繡鞋。他大驚失色,連連後退,耳邊女子哭泣之聲愈發凄苦尖利,仿佛就在他身後一般。他不敢回頭,沖向房門,拉開門栓便要逃走,面前卻站着一名白衣男子,正要擡手叩門,卻險些與他撞上。

白衣男子問他何故驚慌失措,他忙拉住白衣男子,訴說遭遇鬼怪之事。說也奇怪,這白衣男子一出現,那女子哭泣之聲便消失不見了。他正惶惶不知所以,白衣男子引他回房,斂容淡道,讀聖賢書,胸中自有浩然正氣,何懼鬼怪。

書生大愧。白衣男子微微一笑,柔聲安慰幾句,拱手告辭。書生忙問,兄臺是否同為舉人,可否留下字號。白衣男子微笑搖頭,飄然遠去。書生悵然不已。之後詢問寺中僧人,都說是山中隐士高人,尋常不見外人。書生只得作罷。然而此後,每日讀書之時,總會想起白衣男子漸行漸遠的背影。這份山中高士的卓然風姿,令他歆羨不已,心向往之。久而久之,竟致思念成疾,一病不起。

書生卧病在床,無親無故,又想到考期将近,這副病軀是絕不能好了,不禁心灰意冷,暗自垂淚。這天夜裏,便發起高燒,危在旦夕了。恍惚間,他隐約聽到有人來到他床邊,撫上他的額頭,無奈嘆道,罷了,罷了。他感覺到額上微涼的溫度,睜開眼睛,看到白衣男子在他身邊微笑。他急忙伸手拉住白衣男子,然而病弱無力,只能口中喃喃,別走。白衣男子握住他的手,輕輕道,睡吧。

次日醒來,書生沉疴盡去,神清氣爽,想到昨夜光景,慌忙下床,卻見白衣男子推門而入,淡淡道,昨日他已搬入禪院。書生驚覺,一切并非自己臆想,他那般癡态,竟讓人全部看去了。他面紅耳赤,意欲解釋,白衣男子已然離開了。

之後的每一夜,書生都能聽到隔壁傳來的琴聲。高山流水,令人沉醉。書生常在牆角駐足,傾聽琴聲,想象着白衣男子撫琴之姿,心神恍惚。

進來吧,白衣男子道。

書生讪讪一笑,走入隔壁院中,只見白衣男子峨冠博帶,長衫廣袖,俨然仙人之姿。書生不禁自慚形穢。白衣男子請他上前彈奏,他忙要推拒,白衣男子卻不容分說,取出袖中之簫來。兩人琴簫合奏,一時快活,遠勝神仙了。

如此時光漸逝,書生竟不知山中歲月。忽有一日,從前小厮找上山來,竟是家鄉老母遣來詢問,一晃兩三年,怎的毫無音訊。書生大驚失色,忙問小厮家中如何。小厮含淚道,家人甚是思念,若是不中,不如回家去罷。

書生忙要收拾行李,卻又想起白衣男子,又去尋他。白衣男子問他,在山中不快活嗎,他怔怔答曰,快活的。白衣男子又問,既然如此,為何要走,他答道,家中尚有老母須得供奉。白衣男子淡淡道,既然如此,你走罷。語方畢,人已去,古寺、僧侶、甚至禪院中花草,竟都消失不見。小厮駭然,連道見鬼,忙拉書生下山。

書生呆滞須臾,方知過往一切竟是鏡花水月,不過幻夢一場,心中大痛,竟至嚎啕大哭,四顧無人,竟朝天呼喊白衣男子,形容好似瘋了一般。小厮驚懼不已,勸道,分明是鬼蜮伎倆,郎君莫要迷惑了。書生只說他不懂,徑自往山中尋去,口口聲聲不願離開。

便在此時,書生突感胸口劇痛,低頭望去,只見一只素白玉手探入他胸膛,竟是要生生挖出他的心來。他舉目望去,周遭風景再次變化,面前一座破廟,只剩斷壁殘垣,恐怕荒廢已久。他聽到身後之人輕笑一聲,滿足道,果然真心是滾燙的,滋味更甚一般人心。

書生聽到這熟悉的聲音,艱難轉頭,果然望見白衣男子。白衣男子笑意盈盈,對他道,兄臺,多謝了,吃了這顆心,我便能真正成人了。書生呆了呆,卻已說不出話來。白衣男子抓住他的心髒,慢慢抽出手,舉到嘴邊,如品佳肴般,一口一口吃掉了。書生倒在地上,瀕死之時,想要握住白衣男子的手,卻再也沒有擡起手的力氣了。

白衣男子吃完了心,見書生尚未死去,兩眼睜得極大,喉中嘶嘶作響,不禁莞爾,心道此人定然怨恨自己。他彎腰附耳過去,卻聽到書生喃喃道,太好了,你沒走。

白衣男子詫異擡頭,只見書生緩緩閉上眼睛,微微彎起嘴角,留下一個安詳的笑容。白衣男子怔忪片刻,胸中一痛,兩行清淚從面頰上無聲淌下。他抱起書生,茫然地用手按住書生破開一個大洞的心口,自言自語道,這便是成人的感受麽?

他只知道,妖想成人,須得用一個人的真心來換,卻不知道,換來之後,自己的心是會痛的。

而這錐心之痛,無藥可解。

徐屹然寫完最後一句話,拿起手機看了看。大概半個小時前,編輯在QQ上敲了他一下,問他稿子寫得怎麽樣了。

徐屹然把寫好的大綱拍下來,發給了編輯,過了一會兒,編輯小心翼翼回複道:“大大,今天心情不好?”

徐屹然:“沒有。”

回編輯的時候,他翻了翻手機,發現一下午過去了,袁野真的沒有給他發短信。以前要是出門了,基本上都會有三五條,問他中飯有沒有吃,吃了什麽之類的。

徐屹然把手機放到一邊,冷靜地拿起筆,打算接着改大綱。

畢竟要求是“惆悵”來着,現在的情節還太溫馨了點。

手機屏幕閃了一下。

編輯:“QAQ,大大你能不能改一下後面一段,我們想要的是‘淡淡的惆悵’……”

徐屹然拿起手機回道:“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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