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五樁往事
三人一魂憋着口氣一路跑出了二裏地才停下,方春雪大口大口喘着氣,問說:“怎麽回事,剛才怎麽回事?”
“不知道!”棠仰明顯暴躁起來,沒好氣道。
明堂也是一頭霧水,“棠仰看清楚那是什麽樹的根了嗎,你确定憲城只有你一個木靈?”
棠仰揉着額角悶聲搖頭,背過了身子。那樹根速度快如閃電,拖着張媽瞬間就鑽回了土裏,加上事發突然,棠仰完全沒感覺到那是什麽樹根。明堂知道他對這種事太過敏感,握着他的肩膀把人轉過來,岔開話題道:“行了,現在想不明白先不管了,薛姑娘的事要緊!”
幸好棠仰搶的時候把黃符和紙面都拿了過來。薛巧巧這才輕聲表達自己的想法,原來她還是想趁着怨氣不散親自找到父母說明情況,至少薛家父母能叫人幫他們把墳土挖開再埋回去,也可以洗清她逃婚的冤屈。明堂心裏有了解咒的方法,點頭同意,方春雪重新撐開傘,三人帶着一魂直接找回了薛家。
于是又是場亂哄哄鬧劇,薛老爺和薛夫人從不相信,到誤把方春雪當成被女兒上身、抱着她大哭大喊,一直折騰到天快黑了才開始辦正事。明堂算好時辰,薛家父母帶着下人浩浩蕩蕩地趕到墳地,把薛巧巧的身子從地下重新起出來。
棠仰沒跟來,從薛家出來就一言不發地自己回了方宅。奈何明堂這邊實在騰不開空子,算好時辰,他對着傘下的薛巧巧說:“薛姑娘,可能有些痛。”
衆人眼見着他燒了那紙面具,棺材裏一身嫁衣沒了氣息的薛巧巧胸膛猛一起,咳嗽着睜開了眼。薛夫人邊哭邊把她從棺材裏扶起來,薛巧巧總算是能用她自己的臉和身子說話了,沖着明堂和方春雪連連道謝。
報酬自然也少不了。方春雪沒成想還有自己一份,樂得合不攏嘴,滿眼是錢,念叨着發了發了,瞬間從清冷高人變回地痞流氓。明堂是夠矜持,他心裏惦記着棠仰,客套完了立刻往回趕。走了半路感覺身後有人跟着,回過頭一看還是方春雪。她嘿嘿一笑,沒皮沒臉的,“姑爺能不能收留我一晚,現在回東河縣我走不動了。”
明堂無奈,把她趕回去确實挺殘忍的。兩人回了方宅,找了一圈沒見棠仰,老貓也不在,方春雪回了昨天住下的空房睡覺。明堂見棠仰房門緊閉,輕手輕腳地推了推,果然沒鎖。屋裏一片黑暗,他走到床榻旁,只見棠仰背沖外呼吸平穩,似乎是睡着了。
明堂微笑起來,然後又莫名無聲地嘆了口氣,慢慢退出屋外,帶上門回房休息。
基本算是折騰了一天一夜,躺下才發現渾身疲憊不堪。明堂兩手枕在腦後胡思亂想了會兒那黃符和樹根,頭緒沒有,眉卻愈發皺緊。他長嘆了口氣,閉上雙眼。
睡夢中,仿佛有什麽涼涼的東西從腳上撫過,明堂太乏了,仍是沒醒。那涼絲絲的東西從頭頂掃過,似乎又要來摸他的手。明堂兩手仍枕在腦袋底子,鼻息間嗅到了半縷土腥氣……
土腥氣!
他一個激靈醒了,頓時就想從床榻上坐起來,那東西卻比他更快,眨眼攀上了明堂脖頸,邊收緊邊把他狠狠摔了回去!借着月光看清,屋裏地磚被頂開了,三根樹木根須從土裏冒出來,兩支纏着明堂的脖子要把他勒死,一根則是纏住了他的腳!明堂一手拼命掰開自己脖子上的樹根,一手直接捏起劍指點上,“火來——”
樹根上應聲爆起赤紅火光,繞着他脖頸的樹根被燒成了灰燼,纏住他腳的那根須卻紋絲未動。地上土裏立刻又蹿出兩根,毫不畏懼地又向明堂咽喉纏!與此同時,有人砰地一聲打開門沖進來,無數野草拔地而起與屋裏那些厮鬥。棠仰飛身上前拽住要纏明堂的樹根,嘴裏大喊道:“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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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光火石間明堂瞥見棠仰眼神,不由一怔。棠仰沖那樹根大吼着滾,滿眼卻根本不是憤怒,而是戰栗恐懼。幾乎是在他嘶吼落地,那些樹根倏地一下鑽回了土裏,無蹤無跡。
棠仰比明堂還激動,大口大口喘着氣,瞪大眼睛盯着空了的兩手。他兩手俱是微微打抖,明堂剛要張口,他突然撲過去抱住了他,嘴裏不停地胡亂說道:“你走吧,你走吧……你離我遠點,你快走吧……”
明堂把棠仰摟在懷裏,一手撫着他後背,貼着他臉低聲安慰道:“噓,棠仰,別說了,噓,沒事的。”
“你走吧,你快走吧……離開憲城,”棠仰扔在語無倫次地念叨着,他兩手戰栗不已,嘴上說着要明堂快走,手卻死死抓着明堂背後的衣裳不松。“我差點把我妹妹勒死,我已經把她殺了,我不能再把你殺了——我不能把我喜歡的人都殺了——你走吧明堂——”
明堂不說話,也死死抱住他。兩人相擁許久,棠仰才漸漸平靜下來,他從明堂懷裏慢慢起身,仍是失魂落魄,眼圈也紅了。明堂無聲地嘆了口氣,拿指背蹭了蹭他眼角低聲說:“在橋洞底下你能肯定地說那不是你,怎麽換到我身上你就認定是自己了呢?”
棠仰不答,明堂狠下心繼續道:“這個樹根的主人大抵對我恨之入骨,他有能力讓我像張媽那樣瞬間斃命,卻打算縛住我手腳慢慢勒死。”
棠仰立刻捂住耳朵,低聲道:“別說了。”
“那不是你。”明堂卻拉下他的手,望着他的眼睛堅定道,“棠仰,我再說一遍,那不是你。”
棠仰仍是不答,垂下眼怔了片刻才道:“我昨天就沒睡,心驚膽戰地睜了一夜眼。我有預感一定會發生的,我知道。”
明堂不由分說地把棠仰按到床榻上,自己也面沖着他躺下,低聲道:“閉眼躺好。睡吧,我不怕。”
他淺淺笑着,眼神卻堅定不移。那粒朱砂小痣在夜裏看得也真切,明堂的低低的嗓音讓人着魔似的安下心。棠仰望着他須臾,緩緩閉眼。
夜裏又亂一場,幾乎可以算是鬧了一天兩晚。棠仰再睜眼時已經是大早起了,他不由地看了眼身旁。榻上少了個人,他登時清醒了,一個打挺坐起來,才聽見虛掩着地門外,一個女的咋咋唬唬地問說:“昨天晚上我好像聽到什麽動靜了,不知道是不是睡死了發夢,沒出什麽事吧姑爺?”
“沒事,”明堂慢慢答說,“就是你太累了發夢吧。”
棠仰松了口氣,起身洗漱。
等他收拾好了走出屋去,見明堂和方春雪在院落裏擺了矮桌矮椅,一人端了碗熱氣騰騰的粥正喝。桌上還有一碗在晾着,不是他的還能是給誰呢?
大抵是總算吃了頓正經早飯,棠仰心情平複了許多,沒和方春雪計較她打哪裏冒出來的。這厮蹭完了飯絕口不提走的事,在院子裏這兒掃掃那兒擦擦。正獻殷勤着,有人敲了敲後門走進來,衆人定睛一看,竟是薛巧巧本人來了。
她取了那哭喪臉紙面,休息了一晚臉色恢複如常,看着比昨日要漂亮些,柔聲細氣地說:“我不請自來了,可別趕我走。”
棠仰順手拉了把椅子過去,不鹹不淡地說:“坐。”
方春雪也湊過來,哪壺不開提哪壺,“巧巧你來了,不嫁人啦?”
薛巧巧也不惱,有些嬌羞地低頭笑說:“不嫁了,家裏已經退婚了。”
明堂只得接說:“沒事,天涯何處無芳草。”
清晨還算涼爽,小風吹着,四個人在院裏同時沉默了片刻。明堂說:“你們知道嗎,剛才那種突然沉默,有說法是因為閻王爺路過,要噤聲。”
方春雪咋呼道:“真的假的?我怎麽沒看到!”
棠仰翻了個白眼。那邊薛巧巧摸出來一枝絨花發簪,幾多靛青色梅花簇擁在一起,很是精巧可人。薛巧巧對方春雪道:“昨天我看春雪是用木簪盤的發,便想送你支花簪。再貴重的,我怕你不收,這個給你。”
明堂心道多貴重的只要你敢送她就敢收。方春雪又驚又喜,大抵是從沒人真的留心在意過,她感動得熱淚盈眶,抱着薛巧巧胡言亂語要和她義結金蘭。
薛巧巧邊笑邊幫方春雪把那絨花簪插在發上,人靠衣裝馬靠鞍,配合那白瓷面具,又為方春雪增色不少。薛巧巧和她一起笑完了,又摸出來一只木匣,沖着明堂和棠仰打開,說:“這個是送給兩位道長的,謝謝大家的救命之恩。”
匣子一開,淡雅香氣傳了出來。明堂低頭一看,果然是兩支檀木的簪子,他擺手道:“使不得使不得。薛姑娘,我們也不是沒收你家的謝禮,你別不好意思。”
“道長你才是,別不好意思呀。”薛巧巧把那木匣又往前推了下,“那是家父送的,這些是我送的,一點心意,不是什麽貴重玩意兒。”
自從明堂把玉簪當了,身上就沒什麽像樣的東西了。薛家不愧是富戶,檀木和絨花的簪子也能“不是什麽貴重玩意兒”。再推倒顯得小家子氣起來,明堂接過木匣,忽然想起棠仰怎麽半天不說話。他側眼過去,發現棠仰繃着嘴在臉紅,看看那木匣裏的兩支簪子,又看看薛巧巧。
明堂低頭細瞧,這才終于後知後覺地發現那簪子竟然是一對的!
看來,戴着張紙面具,也掩不住女人的慧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