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六樁往事
誰料,棠仰一語成谶,第二天就生了事端。他賴在床上不起來,只聽外面一陣吵吵嚷嚷、上蹿下跳,幾聲尖銳貓叫中還夾雜着快破音了的女子嘶喊,明堂頭大地在勸,不知不覺間聲音也提了起來,“別吵,別吵!棠仰在睡覺呢!”
睡個頭!
棠仰頂着一臉黑氣爬起來洗漱,門外方春雪的嗓音聽起來像是卡着老貓的貓毛,“求求你們了,我寧願被棠仰掐死!讓我留在這兒等風頭過去吧,求求了!”
不用說,肯定是生了什麽事,把這位膽小怕事的吓破膽了。她又哭又叫地拍着門,把整個後院鬧得翻天,棠仰黑着臉把門推開,衆人同時扭頭看了過來——
原來方春雪整個人趴在棠仰原本住着的屋頭門板上不起來,明堂在旁邊勸,老貓唯恐天不亂地給她加油。而棠仰本人,從明堂的房間裏走了出來,面色不善道:“吵什麽呢。”
方春雪整個人如遭雷擊,從門板上下來,呆楞了幾秒,又不怕死地要撲過去求棠仰,被明堂拎着後脖領子給拽住了。
“棠仰!求求你們了外面有走屍作祟我不敢自己住了!”
棠仰沒好氣道:“滾回你的東河縣去!”
一早上吵得不行,怕不是走屍作祟還沒怎麽地,要先被方春雪鬧死了。明堂一臉無奈,走過來解釋說:“老貓早上過來,說是城外有人夜裏遇上走屍了,把春雪吓得要死。”
憲城是十裏八鄉最繁華的一座城,財路旺陰路旺人也多,這種地方時不時冒出些個走屍出沒的事并不稀罕,加上走屍怕火畏光不難對付,幾個膽兒大的村民舉着火把拎着鋤頭都能解決了。
棠仰訓方春雪說:“成天和鬼稱兄道弟的,連個走屍都怕,要你幹嘛!”
方春雪欲哭無淚道:“這能和鬼一樣嗎?那玩意兒說不通人話啊!”
明堂拉了拉棠仰示意他稍安勿躁,沖老貓道:“講講怎麽回事。”
老貓趴在地上翻了個身,慢悠悠地講起來,“昨晚上有個行腳的貨郎趕夜路,在城外遇見個哭哭啼啼的美女。那貨郎也是個見色蒙心的,見美女披頭散發、衣冠不整,便往前湊。”
這前半段,聽着和薛巧巧的故事有點相似,老貓蹬了蹬腿繼續講說:“那美女說自己是從憲城逃婚的,走到這兒實在走不動了,求貨郎背她一段路。貨郎當即貨都放下了,一路把她背到了快至東河縣,累得實在走不動了,便說要停下歇歇。他靠着樹就睡着了,等天亮醒來早沒了那美女的影子,貨郎又回去找貨,才發現昨天放下貨遇上她的地方是塊兒野墳地,還有被掘開的墳包。”
不用說,定是那中榜有異的墳地了。貨郎常年背着貨行腳,力足又腳快,一個美弱女子又能有多沉,他竟背不動了,想必不是鬼便是屍。加上貨郎又把她背到了東河縣,搞得附近人心惶惶,謠言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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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堂點頭說:“倒不止是走屍,而是個鬼魃。”
缢死屍在起屍後栩栩如生、還能魅惑人心者是為鬼魃,比普通的走屍還要高級點,難怪大家都怕了。但說到底,走屍這種東西只要不成群結隊,便難成氣候。棠仰沒什麽興趣,恹恹擺手說:“這種事當然找明堂了。”
明堂笑眯眯地湊過去揉着棠仰的肩膀,讨好道:“大家一起去吧,有你在能快點。”
他既然這麽說了,大家只能再去一趟那野墳地看看。方春雪扒着門不走,老貓咬着她的裙角往外拖,另邊明堂和棠仰早走出去長遠了,棠仰回頭喊她說:“快點,別磨蹭!”
于是,三人帶着一貓故地重游。老遠地就能看見那個所謂被掘開了的墳包,半個棺材露出土裏,棺蓋被掀開了,內側滿是指甲鬧出來的橫橫道道,看得人頭皮發麻。方春雪把老貓抱在懷裏,環顧四周自言自語道:“還是一個好兄弟都沒有……”
老貓問說:“什麽情況下能一個鬼都沒有?”
“棠仰在的地方……”方春雪弱弱答。
棠仰瞪她一眼,訓道:“說正經的。”
方春雪把大貓咪抱緊了些,“要不,就是有更吓人的東西在,他們不敢湊過來……”
明堂一直在那棺材旁抱着胳膊打量,他蹲下來捏起地上的土在指尖碾了下,嘶了聲嘟囔道:“不該呀。”
“怎麽?”棠仰走過去問說。
“這地方的風水和土雖說不咋地,”明堂拍掉手上的土站起來看了看四周,“但也不至于差到養屍地那種程度。按理說幹屍都難,更別提養出來鬼魃了。”
他眯着眼睛望向棠仰,可憐兮兮地雙掌合十道:“拜托了。”
棠仰這才明白過來,合着帶自己來是幫忙挖墳頭的。他翻了個白眼,四周野草動了起來紮回土裏,不多時幾人腳下晃動,附近墳土裂開,三具棺材被頂了出來。方春雪自覺地掏出來她随身帶着的那把大剪子,明堂接過來,感慨道:“讓我師父知道我在這兒挖墳,怕不是得打斷我的腿。”
他想想上次棠仰的動作,試着用剪刀尖兒捅了下——沒捅進去。
“拿過來!”棠仰沒好氣地搶過剪刀,手上發力,把棺蓋撬了起來。明堂幹笑了幾聲,老貓從方春雪懷裏跳出來也湊近了看,棺材裏躺着一具保存完好的幹屍,倒是沒長出來白毛。接連撬了幾口棺材都是如此,有的就是普通幹屍,有的已經生了毛,怕是不日就能起屍。動手的棠仰又發現了異常,蹙眉說:“後面這幾個全都沒釘棺。”
後面幾具棺材裏的屍身都生了白毛,事态更耐人尋味起來。四下滿是土腥味,破開的墳包,掀起的棺蓋,一具具直挺挺的幹屍,方春雪比那些幹屍挺得還直,插嘴道:“被官差發現了,咱們估計就離問斬不遠了……”
明堂摸着下巴神情愈發嚴肅,已經沒了調笑的心,沖棠仰道:“還能挖嗎,這底下肯定埋了不化骨,得找出來。”
棠仰喘了口氣,輕聲說:“我想喝水。”
“我有我有!”方春雪舉起手忙跑過來。地上到處是土,她深一腳淺一腳過來了,從袖帶裏摸出個小水囊遞給棠仰。棠仰接過了眼神有點嫌棄,把裏面的水倒了一點點在掌心上,小動物似地舔了一下,看得明堂腦袋一熱,背過身去了。春雪自己喝了口,又學着他樣子把水倒在手上喂給老貓喝了點,就明堂一口沒喝,就明堂越來越口幹舌燥。
棠仰大抵是沒感覺出有那座墳與旁的不同,不然也不會一個個掘開檢查了。他在這兒挖,明堂在那邊往回埋,被棠仰發現了,停下說:“你做什麽?”
“把不化骨挖出來就行了,這些不用管。”明堂頭也不擡地回說。方春雪見狀也過去幫忙,挖開可以靠棠仰操控草木的法術,往回填土卻只能靠手。老貓也幫不上忙,站在旁邊看着“亂象”叢生,舔舔爪子感慨道:“真是捅了淘土的窩了,不知道會不會折壽啊。”
片刻,又一具棺材被從地裏起出來,才一破土,棠仰與苦不堪言正在埋土的明堂動作一停,就連老貓都眯起了眼睛。唯有方春雪感覺不出來,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說:“怎麽了怎麽了,挖出來了?”
明堂拍拍手過去。這具棺材很普通,而且也釘了棺,但它才破土而出,便有種近乎凝重的氣場,似邪非邪,存在極強。棠仰二話不說撬開棺蓋,只見裏面大部分衣衫與骨頭都腐化都好似一碰就碎,唯有側面豎着一整根臂骨、連着手骨完好無損,通體玄黑,半顯透明,如同墨玉制成。
是不化骨!
不化骨能吸取天地精氣,長久不腐成祟,但極難形成,明堂亦是從未親眼見過。方春雪心裏好奇又怕,大着膽子湊過來瞄了一眼,出聲道:“媽呀,這個人我知道!”
兩人回過頭去,她指着墓碑上的“趙紹山之墓”說:“我知道他!這人是個屠戶,年紀不小了讨不着老婆,有回喝多了躺在地上睡了一夜,第二天就發急病死了!”
人常使用的地方最容易結聚精氣,入土不腐而成為不化骨。*孫紹山是個屠戶,難怪不化骨為右臂所成。方春雪撓撓頭,神情有些複雜,“我們這些無親無故的人,說不上哪天就死了,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這個孫紹山死後有個好心人出了些錢把他埋了,此事傳開,我們都感慨自己還不定有沒有這樣的福氣呢。”
明堂抓住了重點,道:“好心人?”
兩人正在說話,一眼沒看住,只聽身後咣當一聲。回過頭去,見棠仰拿着剪刀刺在了那不化骨上,骨頭完好無損,剪刀尖兒卻卷了。明堂大驚失色,把棠仰拽回來,“你幹嘛呢!”
棠仰理直氣壯道:“不化骨又不難對付,砸碎了燒掉就行了。”
他說得輕描淡寫,那邊方春雪已經吓得要口吐白沫了。明堂也是無奈,難就難在不化骨并非那麽容易就能砸碎的。所幸這不化骨還未完全練成,暫可從長計議,何況外面還有個鬼魃在游蕩呢。明堂撿了塊兒還沒糟的衣料将那臂骨裹起來,和方春雪繼續往回埋土。
棠仰疲憊不堪,揉了揉眼就地坐到了草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