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七樁往事

“喂!你們等等!”

那人揚聲喊道。明堂和棠仰對望一眼,三人同時站住腳,回過頭去。

身後的樹林裏站出來一個陌生青年,濃眉大眼,生得倒是不難看。他慢悠悠地走過來,擡手說:“跟着你們的那四個人回去了。”

三人一時不辨來意,那青年走到身前,目光卻落在了棠仰腰上。棠仰一愣,忙低下頭,只見那腰牌不知何事翻了過來,露出“賬房”二字。他目色一沉,伸手抓住木牌,那青年立刻說:“別藏了,裏長早看到了。”

豆大的冷汗瞬間從方春雪額頭上淌了下來,她尴尬地看了眼棠仰。棠仰瞪她一眼,拿眼神訓人。明堂開口道:“小哥,你跟着我們,有事?”

那青年聽見明堂說話,面上僵硬了須臾,才恢複如常說:“你們到底是官嗎?”

棠仰翻了個白眼,“你看我們像嗎?”

那青年好似被他問住了,猶豫片刻才道:“裏長懷疑你們是官,只是藏得深故意裝瘋賣傻罷了。”

“裝瘋賣傻”似乎深深刺痛了棠仰,方春雪幹笑起來。明堂淡淡地說:“我們不是官,只是好奇你們村子罷了。”

“你們到底是哪路人。”青年直言道,“我得知道你們有沒有本事管得了,才能說。”

明堂上前了些,沉聲道:“我是道士,叫作明堂。我們從憲城來的。”

可惜明堂的名字傳得還沒方春雪遠,那人并不知道,但聽說他是個道士,松了口氣,自我介紹說:“我叫李卓。”他回頭看了眼早已看不到了小鹳村,“長話短說,我太久不回裏長要懷疑。”

李卓不再猶豫,說道:“我們村的廟裏供了個妖怪。”

“我們知道!”方春雪搶道。

明堂和棠仰看向她,眼神似乎還挺欣慰。方春雪大聲道:“幹嘛,別這樣看我!他們村兒裏陰魂兒少得不正常,肯定有什麽不得了的東西!”

她這句話倒挺唬人,李卓點頭說:“那個金龍廟裏養的金龍大仙我出生前就有,到現在有五十多年了。村裏人用活人祀,以求庇護……還有,發橫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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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堂注意到他的用詞來,重複說:“養?”

“是,養。”李卓又一點頭,“你們剛才若是進了廟裏,裏長會要人将你們直接推進祀池裏淹死。”

方春雪罵了句髒話,“連官都敢殺?還有沒有王法了!”

棠仰蹙眉說:“什麽叫淹死?你們不是用活人祭祀嗎,既然養着妖,怎麽不是被吃?”

李卓抿起嘴,“你們有所不知,那妖怪根本不吃人,它吃的是魂。魂被吃了的人自然會死,村裏會出錢把人埋在東河旁。大家都在發橫錢,到憲城、戽城去賭,路上撿錢,還有從地裏挖出來裝滿了金銀的罐子的。只要師娘*不選到自己頭上,沒人在乎那點小錢。妖怪也吃的不多,一年只要一個。”

“人是師娘選的?”明堂蹙眉道。

李卓點了點頭,握成拳頭的手更緊了些,“每年七月,師娘會把全村人的名字寫成木牌丢進祀池裏,最後沉下去的木牌就是人祭。村裏人把人祭捆起來,由師娘扔筊杯最後确認一遍。然後……”他吸了口氣,咬牙道,“把人溺死在池子裏就行了。”

方春雪也咬牙切齒,呸了一聲,“光天化日竟有這等事!”

棠仰思量須臾,問說:“那妖是養在祀池裏?你見過嗎。”

“沒,”李卓只搖頭,垂下眼說,“我從老人嘴裏打聽出來,他們說以前村裏是要在廟的位置打井,結果挖通了地下湖,挖出了金龍大仙。那妖怪不在祀池,但祀池是連着地下湖的!”

明堂心裏咯噔一聲,地下湖——湖連着東河的可能太大了。若是如此,只怕此事只會比他們想象得還要棘手。那金龍大仙只要躲進東河,基本便不可能再找到了。

他看了眼天色,最後問說:“那師娘什麽來頭?是她要你們把墳地中榜的字數修成現在這樣的嗎?”

誰料,李卓一開口,又讓事态更複雜起來。

“師娘死了。”李卓道,“就前段時間,突然暴斃。”

方春雪拍手說:“自有天收她的!”

“天收她,為何不早點收!便要等欣兒死了才收!”李卓突然大吼道。

不必說,衆人早已猜到想必是他有至親至愛被金龍大仙選了去,才打定主意要講出真相。李卓喘了幾口粗氣,壓下怒火道:“師娘很少出門露面,村裏人會供養她。我只知道她是外鄉人,很年輕,來村裏三十多年了,容貌卻沒變過。正是為此,村裏更相信她了。”

棠仰看了眼明堂,問說:“不是祀了五十多年了嗎?”

“從前村裏有師娘,她死了以後,這個人才來的。現在這個選人的法子,也是她想出來的。”李卓道。

算算時辰,眼下須得往回趕了。明堂拉起棠仰,沖李卓道:“我們知道了,你也回去吧。”

他說着,轉身快步往渡口的方向走,方春雪連忙跟上,她回頭看了眼李卓。李卓站在原地捏緊了拳頭,垂着頭不知在想什麽。春雪默默嘆了口氣,剛回過頭,便聽見李卓大吼道:“你們救救這個村子吧!我想通了,今年是欣兒,明年就有可能是我娘、我爹!我不能再忍了!”

方春雪于心不忍,也沖他喊道:“我們知道了,你快回去吧!”

三人一路走到渡口,方春雪終于憋不住了,小聲說:“我們這就不管了?我知道再進去太難了,但隔了條河,竟然有這種事,我——”

“誰說我們不管了。”明堂笑眯眯地說。

方春雪不解道:“那急着回去做什麽?”

“這事還得合計,今年已經祀過了,暫時不會再鬧出人命。”棠仰蹙着眉道,他頓了頓,“我得在天黑前回憲城,不然會死。”

“啊?會死!”方春雪呆了,不由站住了腳。她張着嘴愣了須臾,趕忙跟上,“什麽叫會死,你還會死?為什麽會死,為什麽!”

這可也是棠仰當初不肯說的事,如今随随便便就告訴了方春雪。明堂眯着眼睛半含笑,叫人看不出來他在想些什麽。棠仰被問煩了,解釋說:“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死,反正會消失,我整個人就沒了!”他涼飕飕地一瞥方春雪,“你打聽我死做什麽,記下了?”

“我哪兒敢!”方春雪幹笑起來。

急匆匆地渡河回去找馬車,仍是明堂駕車,他頭也不回地說:“該打聽打聽那師娘埋在哪兒了。才死沒幾天,指不定還沒爛呢,想辦法叫那些見過所謂好心人的認認臉。”

棠仰叫他給氣笑了,“現在不怕你師父打斷你的腿了?”

明堂只笑,方春雪傻呵呵地也樂,嘴上說:“你倆不拌嘴了?”

明堂在面前道:“我倆沒拌嘴,是我在生棠仰氣呢。”

他這樣說,棠仰反倒不出聲了,他本人不回,春雪哪裏敢再接嘴。車內沉默下來,棠仰望着外面,許久,才低聲道:“給都給你了,還怎麽燒。”

“我知道。”明堂道。

“那你還生我的氣!”棠仰惱了,吼他道。

春雪仍是縮在一旁不敢搭話,反正她也聽不懂倆人在說什麽。餘光瞥見明堂仍是嘴角含着淺淺的笑,女人的靈感湧上心頭,她不禁說:“我知道了,姑爺在等你親口說呢。”

“大人說話不要插嘴!”棠仰亂發脾氣,又扭頭吼她。

這可把明堂樂出聲了,棠仰又急又惱,鬧了個臉紅。三人回了方宅,方春雪自覺回家,明堂心有餘悸,見老貓還在院子裏、不是棠仰自己,這才放心去還車。等他回來時,棠仰已經抱着貓坐在院裏的椅子上睡着了。他們擦着天黑透的邊兒才趕到,老貓等着倆綠眼睛看明堂,小聲問說:“還順利嗎?”

明堂搖搖頭,把貓從棠仰懷裏拎出來,低聲講了講今日見聞。老貓聽罷,瞥了眼熟睡的棠仰,也小聲說:“時間未免巧了點。商安才死,那師娘也是才死。”

明堂颔首,“也未必就有什麽聯系,商家湊巧還是我來憲城後為數不多沒出現過那黃符的事。眼下那師娘應是與河西這面的野墳地脫不了幹系,只是不知道河東小鹳村的人祭墳裏是否也有不化骨。”

“不化骨到底能是怎麽丢的?”老貓想不明白,嘟囔說。

明堂看看棠仰,低聲沖老貓道:“你要我說嗎?”

“說來聽聽。”老貓點頭。

“我想同那樹根有關。想來想去,大抵只有那東西能從棠仰眼皮子底下悄無聲息地把不化骨盜走了。”明堂沉聲道,“這樣一來,此事便也能同黃符有聯系了。只是我總覺得線索太多、太雜,不提李耕田家,商安一案是唯一沒見黃符的事。偏生這件事裏扯上了樹根——樹根那事還沒解呢——薛巧巧的案子裏既出現了黃符,也出現了樹根。樹根出現的時機像在滅口,可無論黃符還是該說的話都說過了……”

老貓總算沒白活這些年,明白了明堂意思,剛張口,便聽見旁邊有人慢慢說:“你的意思是,黃符未必和樹根是同一個人。”

兩人轉過頭,見棠仰不知什麽時候醒了,目色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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