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十二樁往事
兩人住的屋子刻意和梅利隔了一間,她晚上也不點燈,二樓黑咕隆咚、靜悄悄的。棠仰坐在桌前,他倒是想點,奈何這屋裏沒有燈油,梅利那屋估摸着是有,但他也懶得去敲門要,反正明堂上來就睡覺了。
幹坐着打了個哈欠,簡直是困得睜不開眼。棠仰幹脆俯身趴在了桌上,一閉眼就半夢半醒起來。沒多會兒聽見外面咚的一聲,他驚醒了,支起身子,繼而傳來明堂熟悉的腳步聲。
門被輕手輕腳推開,明堂揉着腦袋進來,棠仰見狀起身道:“撞到了?”
“恩。”明堂應了聲,自己坐下。棠仰推開他手輕輕揉着,客棧裏他們還沒摸清楚,磕磕碰碰倒也正常。明堂卻愣神了須臾,低聲說:“我覺得有點不對勁兒。”
“對,笨死你了,不會小心點。”棠仰訓道。
明堂抿着嘴自己出神,棠仰揉着揉着卻手勁兒慢慢沒了。他回過神來,擡頭一看,棠仰昏昏欲睡,就差腿一軟倒下了。明堂趕忙把他抱回床榻上,棠仰迷迷糊糊地抓他衣角,“好困。”
“睡吧。”明堂在他眉心親了下,“辛苦了。”
榻上,棠仰低低恩了聲,偏頭便沉沉睡了過去。明堂自己倚着牆卻不敢睡了,若是出了什麽意外,現在怎麽往憲城趕都是難題。他抱起胳膊垂眸望棠仰,眼裏不知不覺沉了下來。
整個二層安靜得好似沒有第三個人存在,窗外卻搖曳着樹影,這裏本就離墳地只剩二三裏,偏窗外又種了鬼拍手。風一刮啪啦啦作響,無數葉片的影子投在窗紙上,如群魔亂舞,難怪這客棧開不下去。明堂打了個哈欠,揉了揉眼。
滋啦——滋啦——
細微但刺耳的聲響突兀地傳進了耳朵。明堂下巴一點,倏地驚醒,才意識到自己竟然也睡着了!他不由低頭先去看棠仰,棠仰似乎也聽到了那聲響,睡夢中微微蹙眉。明堂立刻推他,壓低聲音在他耳畔道:“棠仰醒醒,有東西上來了。”
棠仰眼沒睜開,倒是軟綿綿地推了把明堂的手,唔了聲又皺眉。那尖細聲音之餘卻又冒出來了更詭異的異響,四次響動交替,伴随着黏膩的汁水、飛快地在樓梯上移動着,像是某種四足的動物,超過了尖細聲。
心中警鐘大作,明堂見棠仰不醒,只好把他從榻上半摟半抱起來,站在離門不近不遠的位置,一手捏作劍指。他剛捏緊手指,臉色略變,着實愣了下。明堂背上一寒,不敢再耽擱,沖棠仰急匆匆道:“快醒醒,出事了!”
那四腳的東西與尖利聲響似乎已經上到了二層,正在耐心尋覓着。聽到“出事了”三個字,棠仰勉強聚起神智,強睜開眼含糊問說:“怎麽了……”
“有東西過來了,”明堂匆忙在他耳邊用氣音解釋說,“我的法術用不了了。”
此話一出,棠仰總算是清醒了點,自己站穩了些,擡手便要召出樹根迎戰。他右手一頓,疲倦不堪地皺起眉,聽起來虛弱極了,“不行,我集中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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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此時,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條縫。随之而來的是長長的指甲,青紫的幹枯手掌緩慢地伸進房內,然後是一個披頭散發的腦袋緩慢、生怕被人發現了似的,小心地探入房中。明堂來不及多想,一手捧着棠仰腦袋,一手捏着他鼻子就低頭吻了上去。棠仰吓了一跳,無論是那突如其來的魃屍還是明堂突然堵住了自己呼吸。但他即刻便反應過來,只是慢慢移開了明堂捏着他鼻子的那手,示意自己知道。
魃母沒感受到人的呼氣,慢慢退了出去。她一走,棠仰和明堂微微分開,身為妖他本就呼吸極輕淺,貼着明堂低聲道:“梅利……”
話音剛落,明堂騰地又低頭吻了過來。棠仰瞥眼,睨見地上爬進來團紫紅色的東西,如一只被剝皮的野兔,渾身粘着滑膩的汁液,随着爬動淌到地上。那東西雙腿萎縮得只有手指粗細,卻有四根手臂,交替爬動着,正是那鬼胎!
這種不人不鬼的東西,饒是明堂棠仰也頭皮炸了下。好在鬼胎同魃母一樣,沒感到有人在,四肢倒退爬了出去。兩人暗松了口氣,剛分開寸寬,那魃母竟殺了回來!眨眼就進到了屋裏,兩手僵硬地擡着,長而尖的指甲沖着兩人咽喉就刺上前!明堂雙目圓睜,身體比思緒還快,騰地就将棠仰護在了身後,與此同時,門前再度閃出黑影,黑影端着油燈,手快如閃電将那銅盞裏連火帶油盡數潑在了魃母身上!
魃母身上本就被小鹳村衆潑足了燈油,碰到火苗瞬間燃起。魃母頓時被裹在了大火中,嘶叫着倒退出門外。黑影緊閉口鼻沖進屋裏關門,身子壓在門板上,這才吼道:“關窗戶,那玩意兒能爬上來!”
明堂健步過去拴上了窗,棠仰一手撐頭,沒了支撐險些倒在地上。明堂趕忙扶住,抵門的人正是梅利,氣急敗壞地罵道:“到底是不是你們他娘的弄死的金龍大仙!連個魃都對付不了——”
外面發狂般撞了下門板,梅利整個背壓在上面,差點被撞開。明堂只能一手攬着棠仰、三人一起堵門,梅利咬牙切齒地喊道:“小妖怪,你快用你的法術啊!”
棠仰比她冷靜不到哪兒去,扶着明堂氣喘籲籲道:“你們聽我說,離遠點、閉氣開門,我們得讓他進來——”
“你瘋了吧!”梅利暴跳如雷,恨不得抽不清醒的棠仰一巴掌。棠仰懶得和她廢話,直接沖明堂道:“他脖子上挂着黃符咒!”
剛才只有棠仰趁勢看清了那鬼胎,兩人無比清楚黃符咒能帶來什麽作用,想必鬼胎飛速化魃同它脫不了關系。明堂沖梅利點頭,目光堅定不移。梅利簡直要氣瘋了,見兩人如此只能惡狠狠地磨了磨牙。明堂扶着棠仰走遠了些,兩人掩住自己口鼻,梅利雙手壓着門,順着鬼胎下一次撞擊直接松勁兒移開——
三人站在屋裏誰也不敢動,屏息使心如擂鼓格外清晰,唯恐連那鬼胎也聽了去。鬼胎竄進屋裏,像是疑惑屋內的人怎麽突然消失般停了下來,用兩只手撐起上身,如同一只巨大的蟲子。浮腫的五官擠在一起,順着肉鼓鼓的臉、黏稠的汁液往下流淌。棠仰臉色難看至極,慢慢俯身,伸手夠向那鬼胎。
鬼胎頭與肩膀近乎連着,果然用極細的黑線短短系着一團黃表紙,沾滿了黏糊糊的不明汁液。他似是好奇的嬰孩,側頭在屋中找尋着。棠仰緩緩伸手捏住黃符咒,毫不費力地就将那細線連帶紙團從他脖子上取了下來,幾乎是在同時,鬼胎發出聲動物般的哀嚎,尖銳得令人耳朵刺痛。他啪地摔在地上,變回胎屍沒了聲響。那邊梅利猛吸了口氣,上前問說:“這是什麽?”
棠仰不答,倚在明堂身上将那團黃表紙小心翼翼地展開,不出所料,上面印着個黑乎乎、熟悉的掌印。
明堂答說:“我們管它叫黃符咒。”
話音剛落,三人聞到了股焦糊味道,滾滾濃煙冒了上來,梅利大聲罵娘,轉身竟然沖回自己的房間拿東西去了!明堂扛着棠仰,一手扯着梅利沖下樓跑出去丈遠才停下松開。三人呆呆地看了會兒火光沖天的客棧,梅利一跺腳,想了起來,“不化骨!”
“算了,”明堂不知是在安慰她還是自己,“曬也曬過了,應該能燒幹淨的。”
棠仰已經沒力氣參與說話了,虛弱地抱着明堂,只是手中還攥緊了黃符咒。
好在火燒了沒多久便開始減小,濃煙也被小鹳村發現了。村中聞聲而來,準備救火。三人見狀趕忙開溜,此時天已快明,明堂背着棠仰,梅利找到了船家把人家喊醒,發動話術三言兩語搞定,三人狼狽不堪地折回了憲城。
方宅內,春雪和檀郎卻不在,大抵是白天跑出去玩了。老貓倒是在池塘旁,見明堂棠仰帶着個生人灰頭土臉的回來,難得沒嘲笑兩句。明堂趕忙把棠仰抱回屋裏去休息,梅利幹脆席地而坐竟和老貓聊了起來。本以為這房子是他們這群烏合之衆占人家的——雖然開始确實如此沒錯——得知宅院真是他倆的,梅利可算是驚訝了下。
不多時明堂出來了,囑咐梅利自己找個順眼的屋子休息,就也要回去睡覺。老貓見沒人和它玩了,跳上牆頭剛打算跑,想起什麽,轉頭又沖明堂說:“對了,春雪他們跑出去兩天沒回來了。”
明堂一聽站住了腳,頭疼地揉着額頭,“什麽?”
“那天跟你們出去後,他們一直還沒回來過。”老貓在牆上轉過身,“我還以為他們跟你們走了呢。”
“是跟我們走了,”明堂又累又頭大,重重嘆了口氣道,“但是和我們走的當天晚上,我就叫他倆回來了。”
老貓咧着的三瓣嘴不笑了,舔了舔爪子說:“檀郎還是靠得住的,相信你師弟嘛。”它擡着爪子指指外面,“我去找找,你們先休息吧,萬一真有什麽事……”
的确,檀郎一個人能制伏鬼魃,關鍵時刻還是靠得住的。饒是如此,明堂仍是憂心地揉了揉眉心,抓緊時間養精蓄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