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十三樁往事

那美婦舉止端莊,身上的衣料雖然普普通通,卻很幹淨整潔,也較寬大,反而襯得她弱柳扶風,韻味十足。檀郎也回頭看了眼,扭回來和春雪小聲嘀咕,“我看不像呀。”

“千真萬确!”方春雪小聲說,“怎麽辦?”

檀郎蹙着眉考慮了片刻,又低聲道:“妖也分好妖壞妖的。”

“要不,我們先看看。”方春雪說着,又回頭偷瞄人家。湊巧婦人也探頭看過來,柔聲細語地招呼說:“小姑娘,船頭冷,你們來這邊坐吧。”

兩人順勢起身,貓着腰走到船尾坐下,方春雪主動搭話道:“夫人是要去俪縣嗎?”

婦人點了點頭。檀郎笑起來,接着說:“我們也是去俪縣的,夫人若不嫌棄,我們搭個夥兒?”

船家插話幫腔道:“是呀,夜裏黑,你們三個女人家搭個夥兒也好。”

方春雪偷摸着樂了,檀郎無奈道:“我是男的。”

這下,船家驚得睜大了眼,連那美婦也“咦”了聲,不禁擡手掀開帷帽上的面紗,露出張美貌娴靜的臉來。她打量一番檀郎,這才捂起嘴笑說:“好呀。”

三人幹脆閑聊起來,這妖怪所化的婦人自稱住在俪縣外,家中有公婆丈夫,此前渡河到娘家探視,多談了幾句竟不知天色已晚。方春雪常年混跡附近,暗裏問了些俪縣情況,婦人都答得出來,能對應上。兩人心裏有些犯嘀咕,難道真是個化形後同人好好過日子的樸實妖怪?

下了船,黑燈瞎火的,三人沿路往俪縣去。那婦人不緊不慢地走在前面,檀郎和春雪并排在後,春雪在船上時還好,來了暗處再一想前面走着的是個深藏不露的妖,後知後覺開始害怕起來。檀郎看出她慫了,湊過去小聲說:“要不我們現在回去?”

“棠仰和姑爺在忙,萬一真有什麽事,怕也來不及了。”方春雪搖頭回說,“見勢不妙我們再跑也不遲。”

檀郎想想也是,默默拉住了方春雪的手,兩人手握在一起,彼此都安定下來,不做聲了。

婦人邊走邊說:“小兄弟,你妹子眼睛似乎不方便,路上黑,不若你拉着她走?”她回過頭,見兩人手正拉在一起。随着步伐那帷帽面紗微動,露出若隐若現的嘴唇。她似乎意味深長地笑笑,又道:“看妹子對俪縣挺熟悉,二位家在俪縣?”

方春雪剛張口,檀郎搶先回答道:“不是,過去了還要找地方住呢。”身旁,春雪靈機一動,接說:“夫人會講本州話嗎,我官話其實說得不太好。”

“說得挺好呀,”夫人嘴上這麽說,卻體貼地仍是換了方言,“你們是兄妹?”

Advertisement

方春雪剛想說是,檀郎又搶道:“不是。”

婦人又笑,春雪幹脆和檀郎松開手,自己壯着膽子上前去,又和她攀談。腦袋裏翻來覆去都是姑爺套話時那一套套,春雪絞盡腦汁和她聊着,不知不覺走完了半程。檀郎自己在後面并不搭話,春雪從前常年靠走來往東河縣與憲城,體力比尋常女子好得多,這婦人走到現在不休息也不喘氣,可能也算是個破綻。

剛想完,婦人停下腳步,“我們歇歇腳吧。”

三人在路旁的樹下歇腳,大樹粗壯的根須冒出土地,方春雪和婦人幹脆坐在上面。檀郎抱臂靠在樹後面休息,這一天折騰,他同春雪其實也都乏了,不再說話便只有蟲鳴嘶嘶,還有兩人的呼吸,婦人安靜得好像随時便會消失。檀郎正思考着什麽時候撤退,陣陣夜風襲來、裹着些許古怪的氣味。他思緒一頓,仔細聞了下分辨,悄悄轉過身,瞥了眼婦人。

休息得差不多,三人再次前往俪縣。婦人住在俪縣外,遠遠的便能看見有戶人家仍有微弱的燈火亮着。她露出淡淡笑意,指着那燈火說:“看,那邊是我家,我丈夫給我留了燈。”

方春雪同檀郎将信将疑,兩人對望一眼,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婦人取下帷帽,邀請道:“謝謝你們陪我,進屋喝口水吧。”

只得硬着頭皮跟婦人走進小院,她輕輕叩門,屋裏有個面貌普通、卻看起來很和善的男人開了門,見到三人先是一愣,然後才對婦人假作埋怨說:“怎麽才回來,我都急死了!”

“急什麽,這不好好回來了。”婦人笑嘻嘻的,睨着丈夫道,“這兩位是路上同我做伴的,請他們進來喝點熱水。”

男人聽了,客客氣氣地把兩人請進門坐下,還不忘小聲交待說:“父母睡了,兩位小些聲。”

那邊婦人業已進屋,輕車熟路地過去倒水了,男人也起身去幫忙,一派夫妻恩愛之相。檀郎猶豫不決,低聲道:“怎麽回事,這男的是妖?”

方春雪也摸不着頭腦了,她偷瞄了眼夫妻倆過去的方向,“不是呀,難道真是一家子?”

話音剛落,婦人走了回來,她丈夫在後面端過兩碗熱水,檀郎和春雪道了謝淺淺啜了口,婦人又說:“天也晚了,二位正在找住處,家裏倒正好有間偏房空着,不如留下天明再走?只是不知……”

這下檀郎不敢做主了,他瞄了眼春雪,方春雪面不改色地點頭道:“那麻煩了,真是謝謝嫂子!”

男人也點頭道:“放心吧,都是現成的,不麻煩。”

四人沒再說什麽閑話,婦人将他倆領到偏房便走了。屋內一瞧,裏面果然收拾得幹幹淨淨,還有張不大不小的土炕。兩人就勢坐在炕頭,都懵了。

“怎麽回事,我們為什麽在這裏?”檀郎摸摸腦袋,說道。

“啧,”方春雪呲牙咂嘴,沖檀郎解釋說:“來的路上我和她講本州話,她口音毫無破綻、确實是河東那邊的……可也确實是妖怪啊!”

“妖也分好妖壞妖的,指不定她真的就是和人好好過日子的那種,你看棠仰和我師兄。”檀郎回道。

兩人呆呆地傻坐着,似乎有點茫然。隔過須臾,檀郎做主說:“算了,明天先回憲城再說吧。”他說着,自己下去席地而坐,背倚着土炕剛想阖眼,方春雪拍他肩膀,湊過來說:“哎,你躺那頭就行了,坐地上一晚腰疼死,我看你明天怎麽走回去!”

檀郎臉刷地紅了,語無倫次道:“這這、這怎麽能行呢!”

“怎麽不行,”方春雪往裏挪了挪,“少廢話。”

地下,檀郎猶豫了片刻,慢吞吞地剛站起來,又有人叩門,男主人的聲音響了起來,“睡了嗎?”

方春雪一個打挺坐起身下來,檀郎過去開門說:“怎麽了?”

男人端了碗水憨厚地笑,答說:“怕你們夜裏醒了口渴,端進去喝。”

檀郎接過水,更覺不好意思,撓撓頭道:“麻煩大哥和嫂子了,怪不好意思的。”

“沒啥,”男人連連擺手,“我媳婦兒非要到憲城去,三十多裏地呢,這麽晚了我能放心嘛!幸好有你們陪她走回來。”

屋裏,方春雪一愣,門口檀郎不動聲色,只是又笑笑,送走了男人。他剛離開,方春雪忙道:“去哪兒有必要說謊嗎,不是回娘家了?”她自己摸着下巴嘀咕,“娘家……戽城那麽遠,總不會娘家是小鹳村吧!不對,她一個妖怪哪兒來的什麽娘家!”

她嘶了聲,頓覺有點冷。檀郎把水放下,安慰說:“或許她是去更遠的地方了,女人腳程不快,只能這樣和丈夫講。”

春雪本來看着他在認真聽說話,忽然整個人嗷了聲吓得倒退到了炕上,險些翻倒。檀郎也被她突如其來一嗓子吓到,不由回頭,身後啥也沒有,他又懵了,春雪一撐身子跳下地,大呵道:“趙伯你吓死我了!”

明白過來她是看見了陰魂,檀郎站過身,可惜他看不到那鬼趙伯已經到了方春雪跟前,陰陽怪氣地說:“小丫頭,我可是刻意進來提醒你的,你不感激我?”

方春雪哼了聲,還沒說什麽,那鬼趙伯繼續說:“你們牆角蹲着個妖怪正聽呢,自求多福吧。”

眼見方春雪臉色大變,檀郎知曉肯定是陰魂說了什麽,鬼老伯說完就跑,春雪白着臉貼到他耳邊,顫巍巍地說:“有個俪縣我認識的鬼阿伯湊巧路過,說咱們屋外蹲了個妖怪在偷聽。”

外面黑咕隆咚的,有個非人的東西蹲在屋外窺聽,想想那畫面怪吓人的。檀郎頓了下,驀地轉身就拉開門垮了出去,一下撞破——那美婦真的正蹲在窗下鬼鬼祟祟偷聽,見檀郎出來,屋裏屋外同時受驚“呀”了聲,方春雪剛沖出來,婦人已經跪倒在地,掩面道:“別殺我,別殺我!”

本來要把檀郎往後拉的春雪懵了,檀郎自己也愣住,那婦人說着竟哭了起來,小聲抽泣道:“二位,我從未作惡,可否放過我……”

兩人面面相觑,那婦人越哭越傷心,方春雪看看小院裏堆高的柴和沒收回來的濕衣服,突然心生恻隐。她把婦人扶起來,也不吭聲,那婦人小心翼翼地睨着不作響只打量她的檀郎,哭求道:“二位看看,我說的都是真的!我只想和丈夫好好過日子、侍奉公婆,從未作惡呀!”

檀郎沉默須臾,問說:“你為何說自己去了憲城?”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