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十七
韓衡勾唇一笑,“看明白了嗎?這個殼很軟,如果這兩天不吃,就先用罐子收好,以後要做幹貨的話,要風幹再收好。”
莊靈眼神閃了閃,“你不是什麽都不記得了嗎?怎麽知道這個怎麽弄?”
韓衡愣了愣,神情掠過一絲慌亂,很快被他壓了下去,敷衍道:“我也不知道,就是看你弄,突然就知道怎麽弄這個。可能我以前真的很喜歡吃核桃。”
“是嗎?”
“不是你說的嗎?”韓衡幹笑一聲,看着莊靈,也不知道是不是多心,總覺得莊靈這句話問得有點奇怪。
不過他也沒往心裏去,這麽多核桃,收拾完一下午就混過去了。陽光曬得韓衡懶洋洋的,一股難言的寧靜和甜絲絲的幸福感滲透在皮膚裏。
本來裴加就是個心細如發的人,否則不能在娛樂圈混了這麽多年還沒被人吃幹抹淨,只要他想,別人的心思在他跟前就像沒穿衣服一樣一目了然。
只不過現在遇到莊靈,其一,這是個古代人,邏輯思維不能用老一套;其二,沒有多少人能遇上一個完全失憶的“竹馬”,人的反應往往與性格相關,大多時候有規律可循,唯獨牽扯到感情了,那就完全處于失序狀态。
有人追着捧着讨好,總比吃苦遭罪好,韓衡也想明白了,他現在一沒錢二沒人脈,至少謀定生計,才能談得上自由。
酒果然誤事,昨天喝多了兩倍,居然和莊靈頂上了。現在想想韓衡還有點後脖子發涼,莊靈真要想收拾他,那太容易了,跟碾死一只螞蟻那麽容易。
等到吃完晚飯,韓衡的臉悶了一天,每隔一會,他就要拿手碰碰。
莊靈道:“不舒服了?”
韓衡嗯了一聲,“有點癢,沒事。”奇怪地瞥向莊靈,“你還不回去?”
“我父王帶着那個女人進宮赴宴了,一時半會不會回府。”
“你怎麽沒去?”韓衡奇道,莊靈是嫡子,這麽體面的事兒,他爹肯定不能不帶他玩兒。
莊靈恹恹一掀眼皮,“我染了風寒,不去,免得把病氣帶進宮。”
Advertisement
“不會你哥也去了吧?”
莊靈狠狠瞪了韓衡一眼。
韓衡笑了起來,莊靈張牙舞爪的樣子倒閉比他那冰塊臉生動有趣多了,真實得多,也更加沒有防備。
“你哥以前搶了你什麽東西了?你打算記一輩子?有兄弟姐妹多好?”韓衡移開眼,今天晚上有月亮,又圓又大,那輪圓月周圍暈着一圈明亮的光。
莊靈臉上僅有的一點表情褪得一幹二淨,沒有回答韓衡的問題。
韓衡摸摸鼻子,讪讪地笑了笑。
“我帶了點酒。”莊靈有些猶豫。
大概昨天莊硯帶他去喝了酒,于是今天莊靈也要帶點酒過來,韓衡沒有戳破莊靈這種幼稚的舉動,興致勃勃地叫他拿出來。
白雪玉潤的倆瓷瓶,緊着窄痩的脖子,三四枝梅花躍然于上。韓衡眯起眼,愛不釋手地打量那酒瓶,鼻子湊過去聞了聞。
“好香。”甜潤中夾雜一絲梅花苦寒香,新鮮楊梅的酸甜味兒融化在沁人心脾的酒味裏,光聞兩下,就像有一只貓爪子跟心裏撓。
“這叫梅香酎,你嘗嘗,比昨天我哥帶你去喝的破玩意兒好喝多了。不過你就這麽愛喝酒?”想起韓衡昨天回來那副醉得站都站不穩的樣,莊靈就不悅地撇嘴,但還是給韓衡倒了一杯,自己也滿一杯。
“以前我不愛喝嗎?”韓衡淺淺呷了一口,滿意地睨起眼,跟昨天喝的又不一樣,以前裴加是不好酒,可到了這兒他也不用擔心喝壞嗓子,不用擔心酒精勾兌,大不了就是睡一覺。昨天喝成那樣,起來也沒有口幹頭痛的宿醉感。
要不是讓莊靈這小子收拾了一頓,也不能腰酸背痛。
“以前……”莊靈狠狠喝了口酒,突然氣急敗壞地把杯子往桌上一扔。
韓衡心頭一咯噔。
“以後我不提你以前,你自己也別提,反正你什麽也想不起來,以前說的也不認賬,還提個屁。”莊靈使勁吸了兩下鼻子,苦大仇深地剜一眼韓衡,然後撿起杯子,一杯接一杯地喝。
韓衡幹笑兩聲,這話接不了。
本來他不擔心,這麽小的杯,這種甜甜的果酒,喝它十來杯也不會醉。誰知道一瓶喝完了,還有第二瓶,韓衡稍稍以目光衡量了一下莊靈帶來的食盒,這裏頭可能就兩瓶,也可能有很多瓶。
但他也只能硬着頭皮,陪着一杯一杯往下喝。韓衡是沒想到,莊靈酒量能有這麽淺,喝完第二瓶就不行了。
無奈之下,他高聲喊了好幾聲,都沒一個下人出現。
韓衡也不傻,薛園裏下人不少,莊靈的人剛才也在,現在一個也不在了,恐怕真是想讓他們孤男寡男處一處。
韓衡搖搖晃晃地好不容易把莊靈弄到屋裏,讓他躺在自己的床上。
先弄來水給他擦臉擦腳,完事把被子給莊靈掖好。
莊靈看上去像真醉了,臉色通紅,躺在床上時不時發出貓叫般的哼哼聲。
韓衡給他收拾完,起身想讓府裏人把隔壁屋收拾幹淨,他過去睡。
突然,莊靈擡起手一揮,抓住了韓衡的手腕。
這“啪”的一聲,韓衡手腕立刻就紅了。
就在韓衡還沒來得及抽身時,莊靈一把把他往床上帶,韓衡下盤不穩,直接往前撲,手抓住床柱,好不容易勉強直起身,就聽見莊靈聲如蚊讷地嘟囔:“別走,你別走……”
韓衡心底一軟,打算等莊靈睡着再走。
莊靈卻一把抱住他的腰,把腦袋直往韓衡身上拱,聲音聽上去比什麽時候都委屈:“韓衡,你憑什麽把什麽都忘了,你憑什麽都不記得了,你他娘的就是個混蛋。”
那顆毛茸茸的腦袋在韓衡的腰上不住磨蹭。
韓衡呼吸熱了起來,沉黯的眸子逡巡在莊靈脆弱無比的姿勢上。
夜涼如水,屋檐底下,更漏點點滴滴悄然溜走。
韓衡坐得筆直的身形投落在地上,他僵硬在半空的手,久久才落下,無意識的撫着莊靈的後腦勺。
“我不是韓衡。”
莊靈像不舒服一樣渾身僵硬了一瞬,這一瞬快得讓韓衡以為是錯覺。
“我也不想做韓衡,我是我自己。”韓衡沉聲道,他的目光離開莊靈的腦袋,也沒看見莊靈在他懷裏睜開的眼睛,眼神清醒犀利。
韓衡再也沒多說一句話,他心裏有個念頭,覺得莊靈可憐,又諷刺地覺得,他這一抹孤魂野鬼有什麽資格嘲笑別人可憐。這個晚上太冷清太孤獨了,他才這麽難受,睡一覺,什麽都好了。
沒在屋裏呆多久,莊靈就撒手翻身,向着床裏邊兒,身體一動不動,大概睡熟了。
韓衡輕手輕腳地出了門。
莊靈睜開眼,平穩的呼吸陡然被打亂,他深吸了一口氣,神情複雜地望向緊閉的那扇門,門上韓衡的影子倏然一閃而逝。
·
次日一早,韓衡起來的時候,莊靈已經回去了。
一早一晚韓衡要去給薛雲請安問好,陪着喝喝茶吃吃點心,昨天莊靈來,他沒去。今天一坐下,薛雲便拉着韓衡的手,仔仔細細打量他的臉,把韓衡臉頰邊沾着的幾縷發絲撥開,秀眉微蹙地看着他。
“前日你回來,是不是碰上小王爺的長兄了。”薛雲欲言又止,猶豫了好半天,才問出口。
“是,在外面碰見的,”韓衡一拍腦門,想起來件事,“我買了一束姜花,跟他去喝酒的時候,忘記拿回來了。可好看可香了,想找個瓶子插起來,放娘屋子裏。算了,下回出門再買。”
“花不打緊,”薛雲頓了頓,略帶愁容地問:“你怎麽認識她的?仔細說給我聽聽。”
“我在街上走,他從後面追過來,一直叫我,剛開始我沒聽清,他就一直追了好幾條街,最後在賣花那鋪子碰上了。而且他說我背影跟他一個老朋友很像,娘,你說巧不巧,他那個朋友,跟我同名同姓,一個字兒不差。”韓衡一面說,一面留意薛雲的表情,薛雲顯得很是憂愁,“之後他請我吃了頓飯,離我們家不遠,那家‘聽竹居’。吃完飯就回來了,沒想到在門口碰到小王爺,我也不知道他怎麽就生氣了。”
“他氣你跟他兄長見面。”薛雲深吸了口氣,嘴唇抿得很緊,眼神發直,過了會兒,才回過神,“小王爺跟他長兄,積怨已深,你不要攪合進去,也不要開解他什麽。”
“這個我知道。”韓衡手在大腿上擦了擦,盯着擦得锃亮的桌面,“我才不敢說他什麽,那天喝醉酒,他拿冰水給我醒酒,沒少折騰。還有,他給我說了個事兒。”韓衡吞吞吐吐起來,這話太難以啓齒了,他再怎麽把眼前這個美婦人當成親媽,怎麽着也還沒那麽快就能代入,他方便對他好,卻不知道是不是方便跟她掏心窩子。不過除了薛雲,好像問誰也不對。別人估計也不太清楚。
韓衡眼睛警惕地掃視了一圈。
薛雲即刻會意,曼聲道:“你們都下去。”
等到一屋子就剩娘兒倆兩個了,韓衡才小心翼翼擡眼看了薛雲一眼,旋即垂下眼簾,不敢再看,悶聲道:“小王爺說,從前我跟他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