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輾轉南下

淩河說:“等我的腿好使了, 我天天背你。”

嚴小刀原本不該再對眼前人曝露任何情緒波瀾, 聽到這話還是像寒潮撫過全身,抖了一下。兩人那時曾經的柔情蜜意、心有靈犀, 全部化作一層稀釋的淡紅色的血水, 在他心底的瓢潑大雨中漫開, 血色侵入四肢百骸。

仿佛一切的一切都在淩河的一手掌控,翻雲覆雨玩弄旁人于鼓掌之間。

嚴小刀看着淩河說:“借個電話用用。”

淩河竟然也沒問他是否要報警, 或者就是相信他不會報警, 毫不遲疑就将手機給他了。

嚴小刀不會報警找人撈他,他與淩河之間私人恩怨, 他活該受着, 與任何人無關, 淩河當初報警了嗎?淩河那時被他拆了腳踝,竟然還回吻了他……淩河這人永遠就是這樣。或者說,兩人之間一直就是這樣,越知己知彼越是煎熬。何況, 他一個響當當的爺們, 絕不樂意讓人目睹自己今天這副慘象, 流血流淚都想找個無人的角落,一身傷痕自己咬牙扛着。

他撥通楊喜峰的電話:“峰峰。”

“老大!”楊喜峰這連珠炮的聲音從手機裏蹦出來,“老大您在哪啊?我們就在碼頭附近,一直打不通你電話打了幾個小時了!您沒出事吧?!”

嚴小刀氣息微弱,頓挫着說:“我沒事,很好。別找我了, 現在,立刻,都回家去。”

楊喜峰腦子不笨不傻,立時聽出這聲音咳喘帶血:“大哥你怎麽的啦?你說話聲音不對你出嘛事了你現在到底在哪我們去找你!”

嚴小刀重重咳了一聲:“不準找我!……都回家去,把家給我看好,人一個都不能少,我過幾天就回去……你們都給我夾緊了尾巴待家裏,都不準出門。”

就在打電話這一分鐘工夫,幾輛車亮着頗有威懾力的前車燈越過颠簸的山路,也找到這片黑色礁石組成的高地。

電話裏楊喜峰突然叫道:“大、大哥,那個是你嗎!”

幾輛車裏紛紛沖下來人,個個兒都是淩河無比熟悉的面孔,互相都認識,正是嚴總別墅裏同吃同住的一班兄弟。兩路人當場撞個正着,嚴家小弟們滿臉驚愕難以相信眼前一番慘狀。

嚴小刀橫在包圍圈中,遍身是血。

雙方尚隔一段坑窪不平的山路,卻已滿眼血紅拔槍對峙,嚴小刀只遙遙掃了一眼,此時因心急發力而汗如雨下,咬牙道:“小王八蛋不聽話,讓你們回去,都滾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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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喜峰扔下手機悲憤地大喊:“大哥你到底怎麽了!哪個王八羔子對你下黑手!”

嚴小刀心裏太有數了,這幾人完全都不是淩河對手。他不想死,他還想最大限度地保住自己的人,不想區區一晚上就這麽被人“團滅”。

他低聲不容置疑地吩咐,或者說就是命令:“讓開路,現在,讓淩先生的車過去。你們敢動一下,別認我當大哥。”

……

嚴小刀被幾人慢慢擡上一輛廂式卡車,塞入車廂後座。毛致秀手下人已經暗地裏放輕手腳,當真沒想為難他,然而挪動間一陣劇痛從上到下抽打得嚴小刀幾乎哼出聲來。他渾身痙攣,大口大口吸氣,血水和着汗水從臉上滑落。

他的頭緩緩向後仰去,倒下的位置恰好是淩河的大腿,頭枕在淩河掌中。

數輛車不疾不徐地從中間一條狹路上通過,揚長而去。窄道兩側站着嚴宅的弟兄,眼睜睜目睹他們老大被帶走了。

嚴小刀判斷是對的,他們的車過去之後,山腳下從不同方向又有幾輛神秘黑色廂式卡車緊随而上,一支車隊在暗夜裏悄無聲息地滑過。方才楊喜峰他們所處的境地,就在對方火力包圍圈內。淩河一向心機深沉行事缜密,今夜安排應當是沒有大纰漏的。

楊喜峰繃不住抹眼淚哭了起來。

寬子在淩河車子經過眼前時眼眶爆紅,突然爆發悲憤的吼聲。

“為什麽!!

“我大哥對你這麽好,你害他,你竟然害他!!

“你個忘恩負義心如蛇蠍的東西,你狼心狗肺!!……”

淩河隔着車窗應當是聽見了,但沒什麽表情,垂下眼睫穩穩當當捧着嚴小刀的頭,至少在某一件事上得償所願——小刀現在是他的了。

嚴小刀這樣的男人,假若不是此時身受重傷,實在走投無路,怎麽可能乖順服帖地願意跟他走?斷然不會。

他反正被人當面痛罵“心如蛇蠍”都不是第一次了,渡邊仰山也罵過。随便旁人怎麽罵,他早已能做到視而不見充耳不聞,殺伐決斷全憑我行我素,不在乎了。

……

車廂哪怕只是輕微的颠簸和搖晃,都能從嚴小刀眉心和嘴角颠出一串細碎輕微的痛楚。細細的痙攣感沿着一道一道的汗水流經脖頸上的脈絡,最後全部彙入淩河手中。

淩河輕輕撫摸他的耳廓,另一只手好像幫他托住胸腹,可能是避免進一步骨折崩塌。

淩河那只左手移到他胸口上,一片明顯紅腫的顏色與他身上的泥血雨水混合液交相呼應,掌骨突出的地方破皮出血了。毛致秀遞了一只滴管粽瓶和消痛藥粉:“淩總,抹藥嗎?”

淩河不說話,冷面搖頭拒絕敷藥。

毛姑娘翻了個白眼,就沒打算勸第二遍,以嗫嚅的口型對身旁同伴說:熬着吧,不敷藥,你看不疼死他!

嚴小刀最後一絲清晰的意識回憶到,他肋骨被襲仰面倒下幾乎後腦撞地的瞬間,确實有一只手撈住了他後腦勺,代替他的腦袋撞到嵌有許多凸出鐵釘的甲板枕木上……

疼痛不斷侵襲過界,超越了他感官能夠承受的極限,又因為不斷強行壓制耗費了太多體力,太累了,逐漸模糊的意識以及一層一層幻覺開始在他眼前作祟。

四面白牆冰冷刺目,麥先生站在那停屍間鐵櫃子前,青瓷色的皮膚冒出一層白氣。麥允良眼神清澈但已無生氣:“嚴先生……我死得慘,我心裏冤,我原本不願以這樣慘烈的方式殺死我自己,在所有人面前曝露出我最龌龊不堪、羞恥屈辱的面目……我認識淩河,他欺瞞了你,我十多年前就見過他了!……”

麥允良沒有活氣的身軀隐入一片寒涼的白霧,他的幹爹戚寶山突然跳出來,這麽些年沉穩冷靜的一張白面也激出猩紅色:“小刀我都明白,我都懂!你今夜是故意的,你口是心非,你去赴約根本就不是為我,你是為他,你為了淩河!你一直都在千方百計護他,你瞞着我做了許多事,你貪戀男色不念舊情,你忘恩負義吃裏扒外,你今天為什麽跟着淩河走,你早就想要背叛我離開我!……”

嚴小刀額頭漸漸發燙,因內心煎熬而十分難受,感到有人抱住他的肩膀,卻也只能釋放給他十分又一的慰藉,無法讓他徹底解脫迷惘和糾結。

戚爺此時被另一人淩厲地一掌推出他的意識,這個人黑眉白面,一雙細眼與黑發一齊在暴風雨中飄揚。這張臉突破水霧傲然撲入他的眼簾,美得驚心動魄卻又令人心碎。這是淩河,淩河對他說:“小刀,你又心軟了,你這人心軟還固執,你溫存撩撥我卻又最終拒絕我。小刀,你對你幹爹的忠誠真可謂是執迷不悟至死不渝,頑固不化死不悔改!害我家破人亡毀我一生的人我絕不會放過!

小刀你為什麽就不能順從我

你為什麽就不能為了我?

……

嚴小刀一貫性情沉穩內斂、主意堅定,做事不會首鼠兩端逡巡遲疑,在他清醒之時,他都沒有過如此深刻的刺痛和糾結。只有在昏迷的一刻,潛意識裏壓抑在最深層的邪魔外道終于翻了上來,露出猙獰面目叫嚣着侵入他的意識,才讓他偶爾曝露出男人最真實的脆弱。

他堅強得太久了,以至于許多人拿他的心不當一顆心,拿他的肉都不當塊肉,就以為他嚴小刀百毒不侵、堅不可摧、能扛泰山,卻忽略了他也會傷,他也疼着了,他也會對一個人心灰意冷。

嚴小刀自從當夜被淩河帶走,再到之後的一天,有一大段記憶呈現空白。

也是因為身體虛弱傷重失血,乘車輾轉颠沛流離,再加上潛意識裏對某些事的抵制抗拒,以及麻藥的昏睡作用,他幾乎昏迷一天一夜,恰到好處地捱過了手術後傷口最為疼痛的十幾小時。

待到再次醒來,他是躺在柔軟而狹窄的長條床鋪上,稍一偏頭能看到雙層車窗外面碧綠鮮嫩的枝桠偶爾用梢頭輕敲車窗,再飛速劃過他的視野,他們竟是在高速奔馳的列車上。

四周幹淨雅致的環境顯示這至少是個頭等車廂。他身上蓋了厚實保溫的蠶絲軟被,枕了鴨絨枕,這些可又不像任何動車車廂能提供的标配。過道內聽不到賣菜場般的喧鬧,沒有三教九流扛着大包小包行李制造出的混亂擁擠,淩先生看起來把這節車廂都包下來了。

靠在他下半身頂着他的人,是毛姑娘。一回頭發現他竟然睜着眼,毛致秀屁股紮刺似的往前一出溜,那表情分明就是“男人身上都有毒我才不碰”!

毛致秀輕咳一聲,潤了潤嗓音讓自己顯得溫和清脆:“淩先生剛出去了,本來他坐這兒的,我可沒有挨着你坐你別誤會啊!他讓我頂着你腿,床窄怕你滾下去。”

嚴小刀沒說話,用眼神對姑娘表達了淡淡的感激。

毛致秀是個清雅帥氣的女子,面如白瓷,柳葉般輕挑的眉眼深具東方韻味,相貌美而不俗,十分耐品。姑娘将頭發挽成個髻子梳在頭頂,幹淨利落,穿帽衫和一條低腰嘻哈褲,手腕和後頸有黑色紋身,背影偶爾看着像男孩子。

嚴小刀憶起那日在紅場的一番遭遇追逐戰,品評道:“輕功不錯,跑的是真快。”

毛致秀其實詫異嚴小刀竟還願意跟她講話,嘴角一翹:“承讓了,嚴先生!”

嚴小刀即便身受重傷,并且就是在眼前這幫人手裏受的傷,他天生不是那種冷淡傲嬌或者心胸狹隘的庸俗性情,不會罵罵咧咧,有些事情已經發生,心底柔情也磨光了,他琢磨的是下一步怎麽辦?怎麽解決如何脫身?

毛致秀沉默片刻,沒忍住,突然湊過來壓低聲音:“上回你誤會他了,嚴先生,從你家房子後面那片懸崖爬上爬下的人,是我,不是淩總……你還因為這個跟他吵架。”

嚴小刀揚了一下眉毛,顯然,淩河在他家裝瘸裝那麽久,總需要有個可靠人物遞送消息,因此淩先生只需端坐嚴總家中每天彈彈鋼琴,彈指飛灰間就統籌了全局。然而,他跟淩河翻臉大打出手又何止是這樣一個微不足道的因素……

他問:“你還天天爬?”

毛致秀輕振一下肩膀,貓尾巴都翹起來了,驕傲地說:“早晚各一趟吧,淩總只要在露臺上,我就上去找他聊個天,就當鍛煉身體了。他爬牆不如我,他都下不來!”

“哼。”嚴小刀冷笑一聲,“姑娘您可真行。”

“誰說我下不來?!”那個低沉婉轉但帶有明顯讨伐口吻的聲音撞破了車廂內的空氣。淩河高大的身形只要一出現,瞬間塞滿視覺空間,順帶還吸走了車廂裏大部分空氣,周圍立刻顯得悶澀而逼仄。

毛姑娘與嚴小刀有一搭沒一搭閑扯的氣氛立時煙消雲散,都住了嘴。

淩河目光快速從嚴小刀臉上滑過,這其實是血色刀光之後嚴小刀清醒過來頭一次與某人打照面。兩人緊繃的嘴角都沒有主動軟化開啓互致問候的意思,都不開口,可就瞬間冷場了。

毛致秀一撇嘴,很有眼力價“騰”得就蹦走了,比當初爬牆跳樓的動作還利索呢,蹦到過道另一側的床鋪躺着了,唯恐被喜怒無常的主子爺的毒液濺一臉。一群探頭探腦圍觀重傷號的小夥伴倏地将視線回避開去,但可以打賭這幫人耳朵都沒回避。

淩河是驕傲的,永遠高昂着頭,冷場也不會尴尬。在淩先生的人生詞典裏,許多形容描述正常人心理狀态的詞彙他都沒有,當然更不會溫言軟語哄哄人道個歉之類。淩河跟誰溫言軟語過?淩河為人行事會後悔道歉?

淩河彎腰檢視嚴小刀的右腳,說:“我知道鐵軌上颠的厲害,疼,給你打過止痛針,還有半小時就到站,你忍忍吧!”

這人說着自然而然坐到嚴小刀腿側,這位置就應當是他的,他可以一坐坐幾個小時,等待小刀醒來。

嚴小刀終于率先開口,已不需寒暄客套和開場白:“你帶我去哪?”

嚴小刀有一陣子的恍惚,淩河要把他帶走?難不成将他直接押運出境?他以為淩河的人一定在燕都津門附近有一處據點,安全藏身之處,還要繼續死掐戚爺不松口呢。

淩河難道會放棄計劃?

……

淩河當然也不至于因為插了嚴總一刀就痛不欲生準備浪子回頭,他不會改變心智,但可以改變策略,由直取強攻變為迂回周旋。

他剛在洗手間與留守的部署通了電話。市局衙門緊急抽調人手,調查5號碼頭的惡性交通事故。目前內部消息,事故受害一方游某某因油箱中彈起火爆炸當場喪命,而肇事者渡邊某人燒傷落水窒息,呈現嚴重腦缺氧狀态半死不活躺在ICU。巡邏艇上還有若幹輕傷號,然而其中大部分都不是本土國籍,竟是一群小鬼子。衙門就為這破事還私下照會了該國使館,估摸處理時還要考慮國際親善關系。

碼頭上發現持械鬥毆痕跡,然而現場最重要的人證渡邊仰山與游景廉,此時都不能做口供了,無法指證究竟何人算計他們、何人策劃了這場火并……

某些知道內情的人,比如原本應當在觀潮別墅聚首的另外三位老夥計,當然不會自露馬腳跑去向警方指證或招供,這時巴不得躲遠遠的,為昔日結義兄弟游大人父子倆在清明節燒一盆紙上一炷香,就算厚道仁義了。

當然,在波及範圍更廣的網絡鍵盤俠勢力範圍內,這樁慘事被杜撰成了故事演義的末回終章。麥允良案終于沉冤昭雪,游家公子被描述成蒼天有眼雷劈了罪人,而渡邊老匹夫竟然平白賺了一個替天行道的美名!

老城區戚宅的周圍密布眼線,但老謀深算的戚寶山足不出戶按兵不動。

淩河是在這種情勢下選擇絕不戀戰拖泥帶水,迅速離開津門重地南下。游景廉自首是沒指望了,戚爺自然會死扛到底絕不說出真話,警方破案太慢,背後“帶頭大哥”根深勢大一手遮天,為今之計,淩河只有改道另辟蹊徑,假途滅虢。

淩河十分執着地對嚴小刀道:“小刀,我想帶你去南方一些地方,我要讓你親眼目睹親耳聽到當年許多真相,我要讓你最終明白,你那些拿來自己感動自己的忠誠和義氣不過是你的執迷不悟一意孤行,這些天你對我提防猜忌處處掣肘,甚至對我動手……是你自己的頑固不化和死不悔改!”

淩河好似又施展讀心術了,句句戳到肋上,讓嚴小刀胸口又開始疼了。

要說兩人骨子裏脾氣還是相似的,躺在對面鋪位的毛姑娘無奈地對同伴一攤手,憋不住都想拿根鞭子抽人了:少爺,對付嚴先生這種純爺們硬漢子,您要先學會一招化骨綿掌,再學一招拈花拂穴手,他哪癢你撓哪,溫柔點兒撓,才能化百煉鋼為繞指柔啊!你這上來一套獨孤九劍,先把人家戳成三刀六洞了,然後八卦掌、伏魔掌和大力金剛掌輪番招呼,嚴先生他吃你這一套嗎?!嗳,情商低得沒救了……

列車以單調重複式的節奏在軌道上高速前行,像是有意催促着在沉默中尴尬的兩人,一路向前看吧,別再回頭了,再回頭都是一腔血和淚啊。

嚴小刀仰望車廂頂的天花板,點點頭:“許多事我也想明白了,是我當初疏忽不察,上套也怨不得你。所以,當初其實是你散步消息引我們一幹人等上船,就像這次在觀潮雙塔一戰的套路一樣,你一直想釣的就是戚爺,但不幸釣了個我;你不是大魚,我才是那條魚。只不過我這條花鲢不值錢,要殺要剮都嫌費事,因此你另尋他路,你選擇住在我家留在我身邊下手,随後就發生了麥先生的事……”

嚴小刀敘述的情節事實基本清楚,只有一點淩河很不同意,卻又無法開口。

小刀,你這條大魚不值錢嗎?你是一趟南島之旅最昂貴的收獲,跟你相比,旁人可以直接被劃歸為一堆魚餌魚食、蛤蟆蚯蚓,連魚都不配當!……淩河在心中默想。

嚴小刀平複氣息,瞟了一眼四周裝睡偷聽的一群人,很慢地說道:“‘雲端號’上,你不僅沒有任何危險,全程局面都在你的掌控。以你的能耐本事你就不會被渡邊仰山那頭蠢驢所傷,被擒就是深入虎穴,假裝羸弱就是引蛇出洞,我佩服你的膽量,淩河。船上到處都是你的人,以前我不認識,昨夜算是認全了。“雲端號”上住我左手邊經濟艙的就是對面上鋪那位短發小哥,他後脖窩偏左位置有一顆黑痣,當時穿印花襯衫大短褲每天在走廊裏轉悠。住我右手邊艙室的就是那位姑娘,只是當時她變裝易容,讓我一直以為隔壁住了個男士,香水味暴露了,她總是用這一種香水。淩河,你是連我住哪間艙室都未蔔先知了嗎?”

對面上鋪和下鋪,同時伸出兩顆按捺不住就喜歡搶答發言的腦袋,迫不及待辯解:“沒有啊嚴先生!就是碰巧了,這就緣分呗!”

“而且就那一排艙室打折便宜,其他的貴得要死,又不能明着團購,我們人多要省錢啊!……”

兩個喽啰迅速就被淩河的視線逼回去了,繼續維持裝睡的僵硬姿勢。

車廂裏所有人內心都暗生驚異和佩服,嚴小刀重傷未愈麻醉剛醒,頭腦如此清晰且口齒連貫,當初船上一點蛛絲馬跡都沒能逃過這人法眼,當真不好對付……

嚴小刀傷處還疼着,但心情平靜,确實已經死心了:“淩河,我就再問一句,麥允良怎麽死的。”

這是他們最初反目的緣由,是卡在兩人之間帶血的心結。

淩河迅速調開視線,眉頭緊蹙顯然不願搭理這個話題:“警方結案了,麥先生殁于自殺人盡皆知。”

嚴小刀回敬:“警方也會很快結案說游灏東死于渡邊仰山槍擊造成的意外,我若不是親眼所見,我也想不到。”

“……”淩河扭頭盯着嚴小刀,眼底突然爆出怒意和委屈,被迫坦承道:“我安排了幾人在酒店裏,還在電話上做過手腳,但麥允良是死于自殺,我沒教給他!”

淩河忍無可忍補了一句:“那些惡心東西我沒玩兒過,我教不出來!”

淩河說完別過臉去,眼眶突然發紅,也是被某些掩蓋在故紙堆下令他作嘔的陳年回憶擊中了尾椎神經,脊背都微微發抖。

嚴小刀聽出淩河意指之事,卻刻意掠過了容易引發龃龉沖突的敏感話題。麥允良說他在那個“圈子”裏見過淩河,而淩河說沒玩過那些“惡心東西”……

嚴小刀啞聲說:“那個視頻,是你找人拍的,你真的不應該,就那樣……不留餘地、不留體面。”

他本意也并非馬後炮指責淩河,尤其為了麥允良而指責淩河,在他對眼前人柔情蜜意早已耗盡的時候,為什麽有些話說出來仍然會疼?

淩河傲然道:“我對麥先生已經夠發善心了。他活着的時候我沒怎樣他,他死後才放出視頻,我給他生前留足了臉面!他活着總之懦弱沒用、人盡可夫,現在人都已經不在了,假若能夠借此一箭雙雕扳倒游家和簡家,他就算死得好歹還有一樁價值,我為什麽不能做?!”

淩河一雙綠眸毫不掩飾與生俱來的霸道和強勢,一番話理直氣壯,絕無流露恻隐之心或懊悔之意。

嚴小刀閉上眼,那一剎那突然與眼前人從咫尺拉開了天涯之距,仿佛就是許多瑣碎小事悄悄日積月累最終導致的潰壩決堤,觸到他一些底線,讓他無法接受淩河的所作所為。

兩個人随便聊上幾句就聊出劍拔弩張的火星,昔日的和諧相處果然就是淩河刻意揉捏性情、委屈求全生生造出的假象!

更何況如今二人強弱與攻守的形勢已完全調轉,淩河手下人多勢衆,來去自如,生殺予奪全不在話下,眉梢眼角間的鋒芒都遮掩不住。他若還能溫存善待小刀,必然是顧念舊情,買賣不成彼此仁義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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