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尋訪舊人
周末正午時分的“優而思英語育才學校”大門口, 是家長們接送孩子上補習班的時刻, 上午的一撥學生往外走,下午的這一撥手裏拎着包子釀皮漢堡之類各種簡餐, 正在往大門裏湧。片刻的交通堵塞, 在學校大門口呈現出由人流彙聚而成的一個大漩渦。一群望子成龍病急投醫的家長和那些每日疲于奔命焦頭爛額的孩子, 全部被卷進這個勞民傷財的大陷坑裏。
大門口橫七豎八趴滿各色社會車輛,四個輪子的當仁不讓堵住正門口顯示傲慢驕矜, 其餘兩個輪子的電動和腳動款黑壓壓地堆在後面, 其實都在這座大陷坑裏前仆後繼地撲騰着,誰和誰也沒有多少高低貴賤的分別。
英語學校的隔壁, 是一片荒草地, 市府林業部門正準備在此地搞些綠化, 以整齊劃一的方形石板和側柏樹銀杏樹覆蓋上這片狹長的荒地。這一小塊地方已經廢棄荒蕪很久了,就像新老城區邊緣三不管地帶鑲嵌的一塊疤痕疖癬,垃圾和狗糞堆積成山。
毛致秀把防霾口罩都戴上了,皺得眉毛不是眉毛, 鼻子也不是鼻子, 面對眼前垃圾污穢遍地的景象, 喊道:“淩總,就不可能是這裏!您還真要進去刨垃圾堆嗎!”
您刨垃圾堆挖墳掘墓能掘出當年的證據?姐堅決不動手幫你刨!毛仙姑心裏吐槽。
淩河竟都沒有戴口罩,眉頭緊鎖出茫然和焦急,指尖捏着他們弄到的名單信息,沉甸甸的心思足以将周圍銷魂的氣味摒除在他嚴密運轉的思維意識之外。
嚴小刀蹒跚着腳走過來,望着前方:“按說就是這個位置, 當年的‘慈恩堂’福利院麽。”
淩河郁悶道:“可是這個福利院早就拆掉了,房子原址都沒了,荒廢多年。”
如今再行施工蓋上綠化,陳年的痕跡真是一丁點都找不見了。
福利院早都沒了,假若當年裏面住了一批孩子,姓甚名誰流落何方恐怕也很難找了。民政部門的官方留存信息七零八碎少得可憐,周圍商鋪頻繁易主,街坊之間面孔冷漠陌生,什麽都查不出來。
市府民政辦公室科長跟他們說:“那個‘慈恩堂’?十年前早就查封處理了,你們還要找?”
嚴小刀問:“為什麽查封處理了?”
科長秉承着面對人民群衆時一貫“有求懶得應”的标準公務員态度,耷拉着眼皮與臉皮,翻看着桌上資料,絕對不擡眼看人:“查封肯定有查封它的道理,有違規的事情。”
淩河:“怎麽違規?做什麽了?”
科長當真不耐煩了:“它怎麽違規是我們政府處理的事情,你就不要問!”
淩河眉頭一蹙,眼峰吊上發跡邊緣時已曝露出愠怒顏色,雙臂往那辦公桌上一撐,眼瞧着要往小科長臉上噴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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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小刀眼明手快,悄悄從後面扥住淩河的褲腰,把人扥回來:別發火,這地兒可不是你這麽粗暴辦事的!
跟衙門裏各類官僚主義和勢利眼打交道,淩先生這位外來的和尚可就沒經驗了,你以為還能用在榮正街小巷子裏對付雞賊大嬸那一套?還是游輪上對付渡邊老人渣的那一套?但這種事是咱們嚴總的擅長,各種嘴臉他見多了,無論什麽人他都能招呼。
嚴小刀掏兜摸煙,手指奇快,直接在衣服內兜裏就搞了個小動作,然後連煙盒一齊客氣地遞給對方,爽快一笑:“您抽根煙,咱慢慢說。”
科長默不作聲以眼皮餘光一掃,煙盒裏只有一根煙,塞了一卷鈔票。
科長叼了那根煙順手就收起煙盒,雙方的你來我往是無縫銜接。辦公室內頓時雲開霧散四海清平,官民在輕松和諧魚水之歡的氛圍下交談順利,嚴總笑着給對方點煙。
“慈恩堂”福利院是一所官方登記在冊的福利設施,每年吃官糧撥款,還時不時收受私家企業的捐物捐款。然而,這堂子在十幾年前就遭查關閉,原因竟是販賣人口!
嚴小刀一開始還以為就是虐待孩子,不曾想當年這所福利院的所謂院長領導見錢眼開,吃了熊心豹子膽,偷換了做人的良心,竟以身世可憐的孤兒們易財易物。
當然,這種貪贓枉法的行徑仍是掩蓋在某些合法交易的背後,做得并不算太喪心病狂。這社會上畢竟有許多人是想盡辦法求子而不得,官方設置的領養渠道條件嚴苛且費時費錢,那麽私下暗度陳倉的黑市渠道,可就全憑福利院長一人點頭了。
福利院長名叫雷征,那時候也是當地小有名氣和勢力的人物,性格張揚,人送綽號“雷老虎”,被查之前曾經出手闊氣地買了好幾套房子。
錢就是這樣賺到的,孩子悄悄出手,利潤由個人中飽私囊,至于孩子最終瓜落誰家,将來命運是福是禍,誰還在意?自求多福吧!
“到底有哪些孩子被賣了?警方有試圖解救嗎?您這裏能找到當年的記錄名單嗎?”嚴小刀忙問。
科長在桌上一攤手,耷拉着眼皮冷漠地搖頭,他關心那些?這回塞錢也編不出情節。
淩河厲聲問:“那賣孩子的人渣院長呢?”
科長以不耐煩的表情下了逐客令:“當時可能對雷征判了輕刑罰了錢,後來的都不知道!”
一直站在後面一言不發的毛致秀,臨走時突然上前重重拍了那小科長的肩膀,拍得對方一愣幾乎要發飙。毛仙姑兩道秀眉一挑,視線将對方肥厚的面皮狠狠一剮,冷笑道:“贓煙抽多了您可別嗆死!”
從樓道裏出去,重新站在曠野的陽光下,毛致秀将那塞滿人民幣的煙盒抛回給嚴總。
嚴小刀俊朗地一笑,對毛姑娘的爽利脾氣由衷地欣賞,忍不住一伸大拇指:“手很利索,我不如你!”
小刀、淩河、致秀三人,有那麽片刻陷入集體沉默,彼此只用視線神交就能明了對方內心的憤慨和難受。今日在場的這三位,恰恰就是三個都沒爹沒娘的孤兒。
淩河父母早亡,都是在他知曉的情形下眼看着去世的。他清楚事實,卻無能為力無法挽救父母雙親悲劇性的命運。
毛致秀出生即遭遺棄,而後被送至寄養家庭。這種所謂的寄養家庭,許多就是以寄養孤兒為緣由每月領取政府月供以及減稅證明,毛致秀十幾歲時用冰鎬報複了屢次試圖對她不軌的繼父,離家出走逃跑再也沒有回去,結識了淩公子。
而嚴小刀連親爹親媽究竟是誰都不知道,他完全不了解自己真正身世背景,也不願深究細想。堂堂七尺男兒立于天地之間,何處不能安身立命。
毛致秀不爽地吐槽道:“如果陳九的兒子當真已經被賣掉,咱們上天入地也沒處去找了!或許當年就沒活下來,早就餓死啦!再者說,那小孩子就能知道當年兇手是誰?”
淩河輕聲說:“假若真是這樣,只能指望薛隊長抱着那堆腐爛的屍骨研究出兇手了。”
嚴小刀心裏憋着內情,抱着一團爛骨就研究出兇手是誰,當真不是一件容易事,不知道薛夜叉這回能不能開挂了。
幾人沿着便道再次從舊址荒地旁走過,途徑英語學校門口。一輛車子從校門開出來,自他們眼前經過,帶孩子的家長隔着車窗向駕車人哈腰問好:“蘆校長您出去啊!”
駕車人是一位約莫四十五歲中年男子,笑眯着眼揮揮手,挺有領導風範。
轎車被前面幾輛三輪摩的暫時堵住去路,嚴小刀拄拐略不方便,可還是晃悠着上前,一手搭在車窗沿上,客氣一點頭:“您就是這家英文學校校長?”
車內中年男子身着西裝,風度翩翩且面色坦然:“啊,嗯嗯,我是啊。”
嚴小刀忙問:“您在這地方開班辦學也不少年吧?您知道您這學校的隔壁原來是什麽地方?”
“隔壁?”中年男子眼神無甚波動,敷衍一笑,“不知道啊,隔壁不就是一塊荒地嘛!”
毛致秀聲音清脆爽快,像口裏嚼着一只脆梨,揚聲道:“校長,您聽說過隔壁以前有一家‘慈恩堂’福利院嗎?您認識他們以前什麽人嗎?”
中年男子眼皮下一雙眼球明顯地針縮了一下,眸底就如一汪褐色酒水遭遇猝不及防的一碰,在透明酒杯中瞬間晃動閃爍了一下,但經驗老道地迅速恢複如常:“呵呵,真的不知道,從來沒有聽說過……”
毛姑娘手腳麻利兒幫忙搬開礙事的那輛摩的,中年男人正要踩油門趕快離開,這時候一杆濕噠噠的大墩布揮舞着滿腦袋布條子,直不楞地捅在車前擋風玻璃上,女人潑辣的叫罵聲灌入耳膜:“蘆清揚你還躲!姓蘆的你開騙子學校賺昧心的黑錢!你賠錢,賠錢,賠錢!……”
周圍仿佛從人縫裏突然冒出了七八人為一夥的鬧事者,那些人唯獨沒有拉橫幅之類,但其他家夥都齊全了,鍋碗瓢盆似的全部往蘆校長車上招呼,就鬧起來了。
毛姑娘吓一激靈,迅速扶着嚴小刀跳開那一根大墩布的襲擊範圍。
淩河沒有毛致秀上蹿下跳那樣敏捷,意欲上前攙扶的兩只手竟然都落了空。他眼瞧着小刀被裹進致秀的臂彎。雖說明知毛姑娘是丁點別的心思也沒有,純屬善意好心,然而但凡瞧見小刀沾了旁人的皮肉,都不開心呢……
學校門口本就人多擁擠,攢動的人流在蘆校長轎車周圍“嗡”一聲散開,唯恐受到波及,先避開數尺距離,卻又都不走遠,步伐整齊地自發組成一個裏三層外三層的大圈,将車子圍住無法離開。這就是典型的天朝式當街看熱鬧,人人面露好奇興奮但默不作聲地品味這看熱鬧的銷魂樂趣。
在學校門口鬧事,可以稱為“校鬧”。幾名校鬧男女扒着蘆校長的車窗玻璃,一大瓶藍墨水直接潑了進去!蘆清揚毫無抵抗還手之力,原本相貌堂堂的一張臉頓時被一層靛青色的水膜嚴嚴實實籠罩,如同抹了一張窦爾敦的藍臉譜。
中年男子的儀表風度與那張賴以生存的面具頃刻間被扯碎、坍塌,蘆清揚裏面那層臉瓤子神情大變。
校鬧們向學生家長一條一條地歷數控訴這所騙子學校的不是。
蘆清揚你個坑蒙拐騙凡事只認錢的大混混!
披個冒牌教育工作者的皮弄個坑爹的補習班和出國留學套餐,你一句英文都不會講全都騙人的!
坑了家長十幾萬塊錢,吹牛吹得天花亂墜能一鍵直通給我們家孩子辦到澳洲留學,拿一堆看不懂的英文材料糊弄,最後辦下來的是毛裏求斯!我們家孩子要去澳洲,你他媽的坑十幾萬把我們送去毛裏求斯看猴子嗎?!……你給我們退錢退錢!!
小刀、致秀與淩河三人,并排擠在看熱鬧人群的最前排,默契地一齊維持雙手抱胸姿勢,看個目瞪口呆……
一場熱鬧最終被趕來的保安和警察勸散,解救了陷入重圍中的蘆校長。蘆清揚那時極其狼狽,原本要出去約會,此時滿臉滿身肮髒的墩布水和藍墨汁,靛青色已嵌入眉頭眼角法令紋的一道道溝壑之間,這人原本溫潤的相貌褪去,表皮隐隐浮現出幾分暴躁和猙獰之相。
一塊白布手帕從車窗外遞進來,蘆清揚躁郁地一把抓過手帕,囫囵式的抹一把臉。
遞手帕的人貼近車窗,細致入微的一雙眼帶着精光打量他:“蘆校長,您真不知道您學校隔壁有一家福利院?”
“哪裏有福利院?早就拆了!”蘆清揚擡眼一看長發的俊臉,調開視線。
“确實拆了,十幾年前拆了。”淩河莞爾一笑,“你學校門口挂着一枚十二年校慶的金字招牌,蘆校長資歷也挺久啊?”
蘆清揚法令紋之上肌肉微微抖動:“都說了不知道!你是警察嗎你憑什麽問我?”
“你認識雷征麽?”淩河突然盯住對方眼底閃爍亂跳的光芒,“還是你就是雷征?!”
“誰是雷征簡直他媽的莫名其妙!”蘆清揚惱羞成怒,竟爆粗口對淩河罵了一句,惡狠狠道,“我一個男人你看不見嗎我怎麽會是雷征?!”
蘆清揚口不擇言,飛快地發動車子,狂塞硬擠地将車開走。
這位教育工作者,說話可一丁點沒有教書育人的氣質風度,堂堂儀表外皮包裹的就是一副粗野村夫的本質,枉稱校長頭銜,看來也是個半路出家的冒牌貨,從事私人補習班和留學業務圈錢。
毛致秀莫名琢磨着蘆某人臨走那句話:“他是男的怎麽不可能是?雷征不是男的嗎?”
淩河與小刀頭碰頭地翻閱名單資料,淩河嘴角劃出一道充滿妙趣心情的弧度,擡眼與嚴小刀會心對視:“跟上蘆清揚的車。”
毛仙姑的長手長腳擁有最敏捷的一類靈長類動物的行動力,但眼神一般,能說流利普通話就很不錯,讀寫就真不能指望,都沒看清楚資料的标注。
人的名字有時只是具有迷惑性的一枚标簽,充滿威武陽剛氣息的姓名背後可未必就站着一個威武陽剛的爺們。淩河笑出一絲表情:“蘆校長撒謊,他知道這個雷征雷老虎是一頭母老虎。”
蘆清揚兜着一身靛青色湯湯水水在路上飛速駕駛。墨水的痕跡幹燥凝結後,這些線條在他面皮上勾畫出更為清晰真實的一張面孔。
哼,蘆清揚嘴角抖出輕蔑的一聲,老子知道你們幾人想打聽什麽事!一堆陳年爛事雞毛蒜皮,查什麽查?不就是私底下給幾個娃兒找了落腳的人家嗎,不就是從中賺點外財嗎,本來就是一群沒爹沒娘命若浮萍草芥的孤兒,當初沒有老子喂他們一口吃的,早就是路邊的餓殍,淪為狗食!他們還得感謝老子這輩子的積德行善,至于最後賣到什麽樣人家,日子過得好不好,那就全憑你自個兒在如來觀音面前的運氣造化了。
不是還有娃兒賣給了美利堅國過來買孩子的,不用考學您就出國了,你們家祖墳上插花兒了!
将來過得不好也甭來找老子晦氣!
人活一世上,有的是撈錢機會,就看你膽兒肥不肥,看你敢不敢撈。
孤兒院被查封倒閉了又怎樣?老子一家子不出三年就翻了身還是十裏八鄉最牛逼的好漢!
這蘆校長年輕時大約也算個美男子,有些長袖善舞的社交魅力,賺錢全憑迷惑人的色相和忽悠人的嘴,年紀大了四十多歲仍是一位頗有魅力的中年男子。然而此時,淡青色的面孔仿佛從那下垂的嘴角處生出一對青色的細長獠牙,露出兇相……
哼哼,老子知道你們幾個想打聽誰,這幾個月他媽的公安都來好幾趟了,各種盤問,煩不煩?
昨天還剛來了一個,被我三言兩語打太極拳哄騙着去城西北找福利院去了,讓那個條子滿城轉悠消磨時間去吧!
蘆校長急速飛馳回家,洗掉狼藉,重新換上一身料子西裝,用發膠将發型侍弄得油亮水滑。打扮成一副業內精英的人模人樣,這是要去約會。
中年男子身家體面而且有財有勢,錢包鼓脹起來難免保暖思淫欲,此時不風流等到七老八十的還幹得動麽?活一輩子不能虧啊!蘆清揚接上他在外面包養的老情人,驅車往公園偏僻地方行駛。他一路上單手扶着方向盤,另一只手志得意滿地撫摸着褲腰帶,咂摸着這些年的意氣風發,老子在這三江地,無論幹啥行當都是平趟!
這大中午的豔陽高照,公園角落背風無人處,一對中年野鴛鴦在車內解開褲子浪蕩茍且,趁熱打鐵颠鸾倒鳳,光天化日之下行毫無廉恥之事。
就在蘆校長車子後面不遠的隐蔽處,跟蹤三人組全部憋在車內,正在抓阄決定誰上。
開車的毛仙姑把香肩一聳,伶俐的口齒毫不客氣:“兩位爺們,這種事不要為難姑娘家,您兩位劃個拳呗!”
淩河先下手為強手一指嚴小刀:“嚴總您去。”
嚴小刀煞有介事地一瞪眼:“不是你出的主意跟蹤抓包?淩老板您請吧!”
淩河板着面孔:“我不想看那個,嚴總您最有經驗。”
嚴小刀冷哼道:“老子有做的經驗,沒有偷窺捉奸的經驗。”
毛致秀煩得拍了一下方向盤,差點不慎拍響喇叭,趕忙把手縮回,埋怨道:“你們倆這麽墨跡?萬一那姓蘆的衣冠禽獸是個陽痿早洩呢?三分鐘洩完了淩總您可就拍不到要挾他的證據了!”
“……”
這位姑娘家講話如此口沒遮攔葷素無忌,車後座上兩位男士反而都不吭聲了。
一看那兩位沒聲,毛致秀再接再厲,回過頭故作恍然醒悟狀:“哎呀,老板我都忘了,您還沒有交往過男朋友,您還是一位清純少年!您還像當年我剛認識時一模一樣都沒變啊,早洩是什麽您恐怕也不懂!”
淩河回敬道:“秀哥你懂,你交過男朋友嗎?”
毛致秀以纖纖素手打了一枚響指,渾不吝地說:“姐都是看好萊塢電影學的!”
嚴小刀半握拳捂了半邊臉,憋住笑意,生活在毛姑娘的各種調劑之下如此有滋有味。
淩河也不知被觸到哪一處痛點,低聲罵道:“肮髒。”
咱們淩總罵完這倆字,沒有再叽歪墨跡,抄起手機推開車門就過去了!
嚴小刀他們這個位置監視角度很好,然而他一雙眼早就不是監視姓蘆的動靜,全部視線都罩住淩河。淩河正在隔窗快速偷拍,臉卻嫌惡地扭到一邊,看起來确實忌諱車內人野戰行房的茍且之事,很不情願看到那兩副半裸的不潔身軀以老漢推車的庸俗姿勢發洩着文明人壓抑在虛僞面皮下的原始沖動。淩河一定感到十分惡心……
然而淩先生做事一貫也葷素不忌,尋求最便捷省事的路徑達到他的目的,不介意使用這類不上臺面的手段。
淩河恰好不在眼前,這機會是很難得的,毛致秀點燃一根細長的香煙,從後視鏡裏與嚴小刀對視:“嚴先生,您也看出我老板有點奇怪吧。
“他有那方面心理障礙,身體上也有些障礙,這麽漂亮的一個人,這不是暴殄天物麽,當真可惜了。我勸他去看男性專科或者心理醫生,他也拒絕。有一回我們一群人在別墅裏看黃片,就是歐洲拍的那種情色片子,他都不能硬。”
嚴小刀驟然聽到關于淩河的這種隐私,想刨根問底都不知問什麽好、從哪個角度問……他內心五味雜陳,盯住後視鏡裏毛姑娘的眼。
毛致秀輕吐出一串帶有憂郁灰白文藝色調的煙圈:“你知道他以前經歷過什麽。”
“什麽?”嚴小刀脫口而出。這些日子他表面繃得全無所謂,過去的一段感情已不會回頭,然而事實上他在意關于淩河的一切事情!
“我認識淩先生很多年了,他所有的變故遭遇我都一清二楚,所以我樂意幫他做事。”毛致秀口吻平靜,“嚴先生您自己去問他吧。假若哪一天他對您坦白說實話了,那就是他‘願意’了。”
毛致秀點到為止,随即閉口再不說出一個有用的字,就不停抽她的煙。
這一招确實成功戳到嚴小刀的軟肋,簡直就是抓心撓肝釣他的魂。
在之後許多天裏,毛致秀的話都讓他在腦子裏翻來覆去地琢磨。恰恰因為曾聽說一些讓淩河這個名字沾染塵垢的江湖豔聞和蛛絲馬跡,面對正主他問不出口,說到底還是心疼在乎這個人。
淩河也只拍了一分多鐘,用來敲詐勒索足夠了。
一幕激情戲恰逢演繹到高潮,兩位甘于奉獻的色情片場演員激戰正酣,驟然聽到輕敲車窗的指音,蘆清揚眼睑帶汗,正待大展雄風,一回頭瞥見面帶譏諷嘲弄意味的淩先生……
蘆清揚被這一驚吓,這一趟真的早洩了,立時就綿軟下去,從未在情人面前如此丢臉,顏面掃地。
淩河嫌惡地往窗內一瞥,姓蘆的那位情婦也不年輕,半老徐娘神色慌張地用衣服遮擋胸脯,一身白花花的肉混亂顫抖,指不定又是哪家出來偷腥解饞的如狼似虎的婦人。
“拍什麽拍?!”蘆清揚的襯衫西褲仍然淩亂,扣子都上下系錯位了,發型被發膠和汗水混合着黏成一坨,憤怒地喘息道,“你到底要怎樣?你不就是想打聽‘慈恩堂’嗎!”
淩河直截了當:“雷征你認識,她什麽人?”
蘆清揚瞪了一眼,還沒來得及答話,他情婦全替他招了:“不就是你們家那只雷老虎麽?哼,還說要拿菜刀砍死我的!”
蘆清揚驀地洩了氣,無話可說。
“原來是這樣。”淩河挑眉大悟,“原來蘆校長您開的是一家夫妻黑店,做了大半輩子的人口販子生意!只不過,您兩口子以前是開福利院往外面倒賣孤兒,現在是開英文學校往三流四流國家倒賣學生?”
“福利院賣孤兒?”他情婦也驚詫了,“蘆清揚我以為你這種慫貨只敢賣假證、賣腎,你還賣過孩子?你、你這不是犯罪嗎?”
淩河懶得多廢口舌,晃了晃手機,一記無形的刀戳中蘆校長心口:“發給您家母老虎呢,還是發給您二夫人家的公老虎?不然發雙份給他們欣賞?
“這要是在古代,您兩位是要被浸豬籠的,您就招了吧。”
“……”
蘆清揚将西裝穿上,做模做樣地一捋發型,破罐破摔道:“你不就是想打聽那個姓陳的兒子?我又沒賣他,他死活關我個屁事?!
嚴小刀此時已拄拐站在淩河身後,問出他最關心的問題:“陳九的兒子現在人在哪,叫什麽名字?”
蘆清揚不屑哼了一聲:“陳九一個殺人犯,殺人犯能養出什麽好東西?
“他兒子也不是省油的燈,當初在‘慈恩堂’那兩年就是個很難搞的刺頭,早就想給他賣了都找不着買主,誰家樂意買他這樣性情不讨喜的男孩!
“後來他跑了,吃我的穿我的一丁點恩情都不念,他就直接跑了,狼心狗肺的東西,沒替我賺來一分錢!
“過了十多年我偶然當街遇見他,那小子長得很有特點,一臉戾相,過去這麽多年我還能一眼認出來。”蘆清揚說到此處突然猥瑣地笑了,笑得很不善良,“我沒想到他還敢在附近住,竟然還考上大學了,他是真怕遇見知曉他底細的老熟人啊,特意還改了名字。”
“他以前叫陳芃,就是草字頭下面一個平凡人的凡,命若草芥一個賤種嘛,這名字最适合他!他自己不樂意,嫌棄這名字不吉,後來悄悄改了,可惜再怎麽改也改不掉他卑賤的出身、被人唾棄的家庭!他改成個王字旁,還他媽的惦記想當上貴胄之士公子王孫呢,呵呵,做白日夢!”
淩河幹脆利落地威脅道:“麻煩蘆校長把關于陳芃這人以前所有資料交給我們,換我手裏這個視頻。不然明兒一早上,全城的人都會在優而思學校對面的廣場大屏幕上欣賞到這段精彩短片聲情并茂的現場直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