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練武場
夜色裏,一輪明月半遮半掩銜在雲端,在黑色的大海上留下長長的倒影和碎銀般的閃光。碼頭上,兩道身影悄無聲息在空中化出優雅的弧線,沒入水中。
久違的海水那微苦的鹹味彌漫在鼻間,Orm暢快地深深呼吸,自如地伸展着身體的每一塊肌肉,宛如一條優美的人魚。Arthur感覺得到Orm身上漫溢出的舒适和喜悅,也跟着微笑起來,兩道身影在海水中自在穿行,劃出相互纏繞的弧線。
淺海中的珊瑚礁如樹林般伸展着顏色豔麗的枝條,海葵随着海潮漫不經心地舒展着花瓣,淺藍色的小魚在其中靈動地穿梭,頭頂的魚群如群鴿呼嘯而過,泥沙裏也有躲藏的獵食者偶爾探出頭來。他們幾次嘗試分離,在稍稍感覺到胸口疼痛的時候就停下來,試了四五次後,基本可以确定他們之間的最大直線距離是一百二十米左右。兩個人緩緩靠近的時候,忽然傳來一陣幽眇曠遠卻又帶着無邊孤寂的悠長歌聲,他們擡起頭,看到一頭座頭鯨巨大的身體,正從他們上空緩緩游移而過。
在繁殖交配的季節,雄性座頭鯨會不斷地在海中唱歌,他們的歌聲婉轉動聽,用來尋找自己的愛人。但是很久以前Orm就聽說過一個傳聞,海裏有一只座頭鯨,他的聲音頻率和其他任何群體的鯨都不一樣,沒有鯨魚能聽得懂他的歌聲,便也不會有任何的回應。于是他一生孤獨地游在各個大洋之中,徒勞地歌唱尋找着,卻永遠也找不到那個能聽得懂自己歌聲的愛人和同伴。
Orm一直都覺得,那是一個十分悲傷的故事。
Arthur也被那鯨魚的歌聲吸引,着迷一樣聽着,他轉過頭,卻看到Orm原本肅穆的臉上一瞬間融化出的哀傷。他心頭也跟着細密地疼着,只是那種感覺太微妙,對于他那濃烈的性格來說太難以理解。他想要擁抱住Orm,想要抹去所有哀傷,但是他知道那不是他們之間應該出現的動作。他們之間有一道鴻溝,是不能跨越的。
于是他只是緊緊地抓住了Orm的肩膀,低聲說,“這次回去,一切都會好起來。”
Orm看了他一眼,避開了他的碰觸游向更深的海底,沒有感情地說着,“走吧。時間不多了。”
……………………………………………………
海王重回亞特蘭蒂斯,原本因為種種傳言而焦慮萬分的海國上下都歡呼沸騰了。暫時執掌王位的亞特蘭娜女王聽說自己的兩個孩子回來了, 立刻沖出了宮殿,一把便抱住了從天而降的Arthur,然後又轉身去抱住了緊随其後的Orm。在母親的懷抱裏,Orm也難得動容,輕輕閉上眼睛嗅着亞特蘭娜身上的氣味。
等到母親松開他,Orm卻正好見到美麗的湄拉那一頭飄逸如烈火的紅發。她幾乎是泫然欲泣一般沖向Arthur,全然不顧身為公主的體面。而Arthur也笑着一把接住了她,抱着她在空中轉了一個圈。
為何胸口……有些酸澀之感?
是石榴的影響嗎?可是那種微妙的感覺,又有點不一樣。
維科已經帶着士兵過來,虎視眈眈地站在Orm身後。此時Arthur卻忽然放開了湄拉,威嚴地命令道,“此次我能安全返回全靠Orm親王,維科,讓你的人都給我撤下去!”
維科略略驚訝,但還是順從地命令士兵們離開。等同于被赦免了的Orm臉上卻沒有任何欣喜的表情,只是微微揚着頭,如以往一般挺直背脊高傲地懸浮在水中,仿佛一切與他無關一般。
亞特蘭娜欣慰地望着她的兩個孩子,雙手輕輕籠住Orm的一只手。
Advertisement
回來以後,才知道正如Orm猜測的,在他們被困塔爾塔洛斯的時候,冥王見就已經派使臣把他們二人的三叉戟送了回來,明裏暗裏威脅亞特蘭娜出兵協助他們進攻地表,否則送回來的就不僅僅是武器,而是她兩個兒子的一部分。亞特蘭娜在壓力和擔憂之中支撐了一段時日,但信心也在一天天動搖,若不是這時候Arthur和Orm趕了回來,她只怕已經遂了西塞羅的意。
Arthur對衆臣提到,他在地表的幾名朋友,近日會來亞特蘭蒂斯與他和亞特蘭娜,商議如何救出被冥府抓走的地表人,以及如何抗衡冥府勢力。
而Orm的赦免,雖然遭到了魚人國的反對,但Arthur根本不理那些懦弱膽小的哲學家和詩人,正式給予了Orm親王的頭銜。只不過目前也只有這虛浮的頭銜而已,尚且沒有給他什麽實質性的權力。Orm沒什麽表示,看不出來是開心還是憤怒,平靜地住進了Arthur在王宮裏給他安排的宮殿。
他們回來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塔爾塔洛斯忽然沒了任何消息,就連海溝中的能量波動也停止了。他們幾次派人再去探查,發現海中的入口已經消失。原本說要來的正義聯盟像是在陸地上碰上了什麽新的問題,行程也跟着耽擱了。
穆克将軍幾次試圖見他,但是被他拒絕了。Orm知道,現在還不是他們見面的時機。
雖然獲得了赦免,但Arthur不是傻子,維科也尚且對自己十分忌憚。穆克是對Orm最為忠誠的将領,如果這個時候見面,一定會引起懷疑。到時候對他們雙方都不利。
等待和忍耐,是他現在唯一能做的。
此時此刻,Orm站在自己房間窗口的二樓,負着手冷冷地看着窗口下方海葵、珊瑚和海藻組成的皇家花園裏,并排與湄拉走在一起的海王。湄拉手裏拿着一朵海葵花,笑容嬌媚可人,望着Arthur的眼睛裏滿滿都是以前從來吝于給予他的溫情脈脈。Orm認為自己是喜歡湄拉的,畢竟從小一起長大,他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自己有一天會娶湄拉。可是沒想到他的哥哥卻把這一切都改變了。
偏偏現在的自己連對Arthur的憎恨都不再堅定。
為什麽看到Arthur對着湄拉笑,笑的是與對自己截然不同的柔情,手會死死地攥緊,會有種莫名的憤怒在胸口悶燒?他是嫉妒Arthur嗎?亦或是……嫉妒湄拉?
一定又是那該死的石榴的影響……
Orm已經查遍了亞特蘭蒂斯的所有記載和典籍,關于塔爾塔洛斯和石榴的記載少之又少,而且都是以故事和神話的形式寫成,根本沒有多少參考價值。如果想要搞清楚,還是得從塔爾塔洛斯人那裏尋求答案。問題是塔爾塔洛斯在海溝之中的入口也銷聲匿跡,沒了蹤影,像是從未出現過一樣。
西塞羅到底在醞釀些什麽?這是暴風雨前的平靜麽?
心中的煩躁愈發熾盛,他扯下外衣,換上流轉着彩色幽光的玄黑铠甲,抓起自己的三叉戟便去了皇宮中的訓練場。他屏退了所有侍衛,一個人洩憤一般對着那些假人揮舞着三叉戟,橫削豎砍、氣勢如虹,水銀般的流光與海水的攪動交織在一起,狂暴中有着絢爛的華麗。
忽然聽到拍手聲,Orm停下來,喘息着轉過頭,卻見Arthur站在門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澄黃的眼睛裏不知為何流轉着興奮的戰意。
“你怎麽來了。”Orm站直身體,三叉戟豎在手中,表情冷淡。
“我聽侍衛說你在這兒。”Arthur漂下臺階,卻并不走近他,反而如環嗣獵物的獵豹一般圍繞着他緩緩走着圈,“一個人練習多無聊,不如我陪你?”
“有這個閑工夫,不如多陪陪你的未婚妻。”
“湄拉還不是我的未婚妻。”天知道他們甚至連男女朋友關系還沒有正式确立,除了和Orm決戰那一次湄拉吻了他,之後兩人連手都還沒有時間拉過。Arthur說完,表情忽然有些奇怪,甚至有些玩味起來,“難道你在吃醋?”
Orm耳邊的皮膚不易察覺地染上薄紅,但是臉上卻露出冷笑,和一絲挑釁的傲慢,“我是怕你現在手裏沒有黃金三叉戟,被我打得沒臉回去見她。”
Arthur大笑幾聲,伸手抓起旁邊的武器架上随意的一把三叉戟,“我今天就來教導教導你這個不知道尊重兄長的臭小子,讓你知道沒有黃金三叉戟,我照樣可以把你打趴下!”
Orm率先發動攻擊,銀色三叉戟帶着狠厲而嚣張的力量淩空降下,Arthur也凝聚起全部精神迎擊。Orm的招式簡練精準,而且力量狠厲駭人,Arthur尚且記得自己第一次與Orm對戰時那種難以招架的震驚感。不過這段日子以來他的實戰經驗愈發豐富,再加上向維科學了更多東西,早已今非昔比。兩根三叉戟的每一次碰撞都激蕩出一圈圈猛烈的水流,不斷撞擊着四周的石牆,發出轟隆如雷的響聲。最開始還有所收斂的兩人越戰越勇,漸漸也不再控制力道。低吼聲和大喝聲混在兵器碰撞的冰冷響聲之間,聽起來激烈異常。
Arthur的力量比之前更加強悍,招式愈發精妙,另Orm也暗暗心驚。短短時間內竟然有這樣大的進步,看來Arthur也不像他想象的那麽沒有腦子。大戰幾百回合之後,Orm感覺自己的體力開始下降,Arthur卻還如狂獅一般勇猛,最後Arthur從空中大吼一聲劈下來的一擊Orm舉起三叉戟試圖接住,卻被太過駭人的力量一舉壓倒在地。Orm咬牙死撐,擡腿欲踢壓制着他的猛獸一般的海王,卻被對方搶先預料到,用膝蓋頂住了他的腿。Orm動彈不得,卻不願開口認輸。
“服不服?”Arthur喘着粗氣大聲問着。
Orm咬牙切齒,面目也有些猙獰,“You wish!”
Arthur于是更加大力地将三叉戟壓下去,同時用自己的體重壓制着Orm全身。Orm用力掙紮着,不論如何不肯服輸。
可是忽然間,兩個人都僵住了。
Orm的扭動,似乎不小心引起了什麽不該有的連鎖反應。他感覺得到,什麽堅硬的東西忽然頂上了他的大腿。
Orm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而Arthur也立刻滾到一邊站起身來,背對着Orm看不清表情。
Orm用三叉戟拄着地站起身來,只覺得清冽的海流也帶不走他臉上焚燒的熱度。他瞪着Arthur,低聲罵了句,“You fucking animal !”
Arthur轉頭怒瞪回來,“你早點認輸不就好了!”
“這是你的借口嗎?!你跟別人打架的時候也會硬?!”
“你想讓我說什麽?!只有跟你一起的時候會嗎?!”
眼看着話越說越奇怪,Orm正狂怒得想要用三叉戟在那個沒有自制力的蠢貨胸口戳三個窟窿的時候,忽然有侍衛在按下了練習場大門外的通訊器,告訴他們正義聯盟的人到了,希望能與海王和亞特蘭娜王後見面。
Arthur扔下三叉戟,逃一樣離開了。
Orm氣得回身一個橫掃,整個練習場的假人都被他削成了兩半。
然而他不知道,更大的麻煩還在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