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囚禁奧姆
Orm夢見了那只座頭鯨。
銀灰色的身體悠緩而自如地徜徉在七座披挂着厚重海藻的國王聖像間,月光化作長長的輕紗拖撒而下,溫柔地撫摸着它冰冷光滑的皮膚,柔嫩的海藻拂過肚子上月牙形狀的胎記。它的歌聲多變而婉轉,充滿了對熾熱而純粹的愛情的向往,在寂靜的海底飄蕩到很遠很遠的地方。
Orm游向他,看着他歡快地圍繞着自己轉圈,仿佛久別重逢的老友。Orm伸出手,觸摸到那久違的青灰色皮膚,感覺着他用巨大的頭顱蹭着自己的身體。溫緩而哀傷的眷戀在他的喉嚨和胸口不斷徜徉,可是他又一時想不起為什麽會有這種感覺。
他張口,唱起他慣常唱給小月牙聽的歌謠。他的歌聲和小月牙的吟唱聲交織在一起,空曠地晃動在月光裏。他唱啊,唱啊,好像就這樣與小月牙融為一體,也變成了一只座頭鯨,自由自在地游移在深海裏,沒有目的,沒有責任,不用去思考,不用去追逐。只要活在當下,活在這游弋和歌唱的快樂裏,成為整個大海的一部分。
可是他又隐約知道,他永遠不可能得到這份寧靜。
小月牙又蹭了蹭他的身體,發出低低的長鳴。他的眼神純淨卻深遠,帶着種依依不舍的意味。
他在向Orm告別。
“你也要離開我?”Orm輕聲問。
小月牙用巨大的尾掃過他的腰身,圍繞着他盤旋幾圈,帶着無盡的眷戀。然後,它轉過身,游向了遠處那更加寬廣無際的深藍。
Orm感覺,他可能再也不會見到小月牙了。
然後,他醒了。
雖然在他頭腦深處的某個地方,并沒有十分希望醒來。但他還是醒來了。
頭腦裏像是有柄鐵錘在一下一下鑿着他的頭骨,鈍痛無規律地間歇性爆發,雖不是難以忍受,可是拖得太過綿長,更加磨人。他的身體也像是被碾碎過又重新拼合起來,沒有一個地方是舒服的,身體內火燒火燎,似乎還在努力修複損傷,所以體表卻微微有些發冷。
但是一股舒适的溫涼感卻又令他發出一聲近乎于安适的嘆息。他知道自己回到海水中了。
擡起有些沉重的眼皮,他看到了彌散着星空般的幽光的天花板,高高地,帶着優雅的弧度。他稍稍眨了眨眼睛,動了動自己的雙手,卻猛然聽到一陣清脆的金屬碰撞聲。
他突然就清醒了,用力撐起自己的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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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躺在一張舒适的大床上,全身赤|裸。身體上的傷似乎已經愈合大半,只剩下胸口還包着一些繃帶。所有被褥都是亞特蘭蒂斯最上好的料子,柔軟輕薄卻十分保暖。房間看起來也十分舒适,甚至有精美的擺設,高高的窗戶外可見鋪展而開的亞特蘭蒂斯王城那瑰麗如星辰大海的燈光。這是他之前輸給Arthur後被囚禁過的那道海王宮高塔中的房間。
問題是,他的雙手手腕上都被上了金屬鐵環。不是當初他用來鎖Arthur那種粗而沉重的鋼鐵,而是某種輕便卻十分強韌的合金制成,制作精巧到他甚至看不到接口在哪裏。鎖鏈倒是很長,一直延伸到地面上,固定在地面上的鐵環中。而且地面上竟也有一些像是軌道一般的凹槽,組成了類似裝飾的圖案,仔細看便可發現這鎖鏈在地面上的扣環大概是可以在小範圍內移動的,允許他走到對面大概是浴室的地方,但是需要某種控制器才能做到。
他一坐起身,忽覺脖子一涼。伸手一摸,心卻徹底沉了下去。
他的脖子上也有項圈,似乎就是他最開始和Arthur去探查海溝時裝到他脖子上的那一副帶電的項圈。
仿佛一切都回到了起點。
一股憤怒突然在胸口膨脹,幾乎爆裂。他張口大喊着”Arthur!!!”可是出聲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有多麽嘶啞。
“Arthur!!!”他仍然發洩一般惡狠狠地喊着這個名字。沒有聽到回應,他一把掀開身上的被子,想要下床。卻在這時,門開了。
Arthur穿着黃金戰衣進來,關上門後,盯着已經坐了起來的Orm看了一會兒。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仿佛能夠交戰出電光火花,直到Orm突然意識到自己現在一絲不挂,才匆忙将被子拉了過來,遮住自己的下半身。
鎖鏈嘩嘩地響着。
Arthur幽幽望着他,他的表情,Orm一時竟讀不懂。
多麽奇怪,Arthur那樣一個感情外放的人,什麽時候竟也讓他看不透了?
Orm問,“布魯斯還活着麽?”
Arthur點點頭,“但是他還在昏迷中。他是人類,恢複不可能那麽快。”
“西塞羅呢?”
“死了。”
“我昏迷了多久?”
“五天。”
“五天……超人身上的毒……”
“我們已經找到了冥王身上的那枚金屬球,現在已經将樣本送去給Alfred研究了。相信很快就可以找到解藥。”
Orm長長呼出一口氣。
似乎……結果還不錯……雖然他沒有料到自己竟然會活下來。
他的計劃裏從未算過,如果活下來該怎樣。他安排穆克離開的時候用的借口雖然是保存實力,但是實際上他只是不希望那個忠心的将軍帶着将士們陪着他送死而已。
而現在,他竟然被抓回了亞特蘭蒂斯……Arthur到底打算把他怎麽樣?
“還有其他問題麽?”Arthur的聲音低沉而平靜,金黃色的眼瞳幽幽凝視着他。
Orm不知為何,竟突然有些……緊張。他緊緊抿起嘴唇,沒有說話。
現在他傷未好,身上什麽武器也沒有,甚至連像樣的衣服也沒有,又雙手受制,脖子上還有個随時會放電的項圈。他絕不會希望自己以這樣脆弱的樣子出現在任何人面前,尤其不希望那個人是Arthur。
“如果你問完了,現在該我了。”Arthur緩慢而堅定地,一步一步走向他。他高大強壯的身體宛如鐵塔危樓一般立在床上的Orm面前,深沉的暗影籠罩壓在Orm身上,用低沉到有些危險的聲音說,“為什麽要騙我?”
Orm一時竟說不出話。
“為什麽什麽都不告訴我?你讓我相信你,可是你從來都沒有相信過我,是不是?”Arthur的表情很平靜,平靜到讓人害怕。
Orm從未見過這樣……危險的Arthur……
“你知道了多少?”Orm低聲問。
“我不知道自己還有多少不知道。但是現在我至少能推測出,你假意歸順冥王是為了切斷冥王對所有人夢境的控制權、為了摧毀那顆樹,為了尋找超人所中毒素的樣本。為了贏得冥王的信任你幫助他占領了馬塞住薩州和加州,幫他抓捕了我父親,但是并未傷害他。你命令Man of War偷襲塔爾塔洛斯王城,才能另我們以最快的速度将王城拿下。”Arthur頓了頓,繼續說道,“再往前推,你的背叛、甚至是争奪王位的第二次失敗,都是為了自己能夠順利進入冥府。而竊取氪石那一次,是因為冥王控制了你的夢境,在夢裏用一樣你極為害怕的東西威脅你。”
Orm猜得到Arthur在見到他之後,能夠推測出一些真實情況,可他沒想到Arthur幾乎已經看到了全貌。其他的都還好說,如果布魯斯已經昏迷了,Arthur又是如何猜到西塞羅對他夢境的威脅的?
“他用你我當時的關系威脅你。所以你之後才會想方設法讓我放棄你。”Arthur忽然伸手,捏着他的下颚強迫他與自己對視,“我奇怪的是,為什麽你從未想過要将自己受威脅的事告訴我?”
Orm咽了口唾液,低聲說,“只要我告訴任何人,他就能察覺。然後他會立刻将影像……我們在那間密室裏的影像……散播出去……”
Arthur的表情在那一瞬有些奇怪,似乎是……悲傷?
“就是因為害怕這個,你才什麽都不說?哪怕在我已經把你當成了叛徒而憎恨你的時候、哪怕母親對你絕望的時候都沒有說?”
“如果我說了,毀掉的不僅僅是我。你、母親、整個亞特蘭蒂斯……”
“你憑什麽……”Arthur閉上了眼睛,似乎在壓抑某種幾乎要令他崩裂的怒火。可是下一瞬,他卻忽然彎下身,緊緊地抱住Orm,抓住Orm的頭發,吻上了那雙潤澤卻缺乏血色的嘴唇。
Orm徹底驚呆了。
他剛才幾乎以為Arthur要揍他,卻沒想到發生這樣措手不及的轉折……
可是片刻之後,他就開始掙紮。而Arthur也沒有太過強迫他,大概是怕他的傷口再次開裂,所以稍稍放松了力道。Orm死死瞪着他,“如果你都已經知道了,為什麽還要鎖着我?!”
“我知道了,可是不代表我還會相信你。”Arthur的眼睛裏盤旋着某種黑暗的流光,“我知道,只要我松開這些鎖鏈,你就會再次離開我。你很聰明Orm,聰明到我有時候跟不上你的想法。所以我想過了,只要再次抓到你,我就會這樣将你鎖起來。”
“你他媽瘋了嗎?!”Orm簡直不敢相信。
“外面也并不安全。我不想讓你出去。”Arthur回答得太過簡單,反而開始另Orm起疑。
“你難道要把我關在這兒一輩子?!”
“If i have to.”
Orm微微睜大了眼睛。他感覺得到,Arthur和以前不一樣了。
是自己令他變成了現在這樣麽?那個曾經執着、勇敢、沖動莽撞、卻也光明磊落如驕陽一般明媚耀眼的男人,如今變得更加複雜深沉,甚至多了一絲絲的邪氣。
并非冥王那種濃稠不見底的邪惡,而是一種漂浮在光明背後的暗影,無形無态,卻如影随形。
“I am not your fucking pet!!!” Orm幾乎是在低吼了。
Arthur伸手,用一種珍重而溫柔的方式輕輕觸摸着Orm的臉頰。他身上彌散的雄麝氣息愈發濃郁危險,那原本的男人味之上又多了一些深不見底的東西,“你當然不是寵物。你比寵物危險太多了。”
Orm想要打開Arthur的手,卻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此時他力氣不濟,Arthur對他有壓倒性的優勢。他憎恨這種虛弱的感覺。
Arthur深深地望着Orm的眼睛,忽然問道,“現在還有哪裏不舒服麽?”
“……”
“不回答,我就照平時那樣給你換藥了。我還有事要處理,晚點再來看你。衣服、食物和藥到時再帶過來。”
說完,Arthur竟然就這樣站起身,要離開的樣子。Orm不甘地出聲喊道,“等等!”
Arthur腳步一頓,回頭看他。
“母親……他知道我在這兒?”
“她知道。”Arthur頓了頓道,“但我目前不能讓她來看你。”
Orm皺起眉頭,“為什麽?”
“不能就是不能。從現在開始,你要學着控制你自己的好奇心。”Arthur的聲音平靜卻極為威嚴,仿佛是在對他下命令一般,“對了,你最好不要想着逃跑。只要你的腳接近這扇大門或那些窗戶一米之內,項圈就會被觸發電擊功能。”
說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Orm望着那扇再次緊閉的門,幾乎有些反應不過來。
Arthur吃錯藥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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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rm不知道的是,關上門後的Arthur,靠在門上,露出了在Orm面前一分都沒有洩露的疲憊之色。
西塞羅最後的詛咒,絕不是一句憑空的詛咒。
可是他還不能告訴Orm,如果可以,他永遠都不想告訴Orm。
畢竟他要如何讓Orm知道,Orm為了守護那個秘密,為了保護他、母親還有整個亞特蘭蒂斯所承受的一切黑暗和負擔:所有的布計、背叛、僞裝、隐忍、犧牲、羞辱……
到最後,全都是徒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