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午休時間下午兩點十分結束,教學樓通常提前三十分鐘開放。

下午一點二十五分剛到,寝室門被人大力合上,頂着風狠狠砸在門框上。

寝室裏依然沒人動一下。

又過了二十分鐘,從宿舍樓去8字樓的人變多。

“那個洪奇是不是有病。”王柏揚說,“他一中午哼哼三十次。”

“三十次嗎?你還數了,他哼第一聲我就睡着了。”江潮舒服地伸懶腰一邊走,“還好我睡得死,要不然他昨天哼的時候我就揍他了。”

許恣沒怎麽正經睡,在別人床上就不安穩,有點困。

下午來了個語文老師,上來就直接拿出上個學期的分班考試卷講課。

“別啊老師,先自我介紹啊,我們互相認識認識!”底下同學說。

“就是啊,上個學期的事我早忘了!”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我們要珍惜當下……老師不自我介紹嗎!”

“不介紹。”語文老師很佛,“我記不住你們,你們也別記住我。上課的時候我們一起學習,和衷共濟,你們配合我,我也配合你們,下課了咱就相忘于江湖。”

“但是有問題還是可以問我的。”

“你們親切稱呼我為語文老師,我就感天動地了。”

教室裏一陣笑聲。

不過師生的信息不保密,班級公告欄就貼着各科老師的名字,她這一說反而讓大家都跑去看她叫什麽名字,于鳳,大家私底下喊她俠女鳳鳳。

從下午上課開始,第二組最後兩個位置就一直空着,郁侃和陳祥沒來,也沒人問。

只有田績很苦惱,在那兩個位置後面轉了好幾次。

許恣那張檢讨書在桌面從早上空白到下午。

眼看着交檢讨的時間就要到了,江潮也抽了張紙幫他想,想了半天說:“讓我想想,你這個檢讨的主題是什麽來着,我居然想不起來你為什麽要寫檢讨!”

“遲到。”許恣拔開筆蓋,在紙上點了點。

江潮:“不可能,你是許恣,許恣不可能遲到。”

許恣就沒打算指望他。

江潮也沒寫過檢讨,想着想着自己先抓狂了,抓狂之餘,看見許恣終于開始寫檢讨,許恣仿佛靈感突然來了,筆速很快,唰唰兩三行,遠看對仗還很工整。

江潮趕緊湊過去看,只見素白平整的草稿紙上,出現了一行行強勁漂亮的字:

在校期間,學生需熱愛祖國,熱愛人民,熱愛科學,努力學習。按時到校,不得遲到,早退,不得無故曠課。專心聽講,認真完成作業。穿衣要整潔,不能袒胸露乳,不能穿人字拖……團結同學,不能在走廊脫同學褲子……

“這他媽……”江潮呆住了,“你在寫什麽玩意兒?”

許恣粗略數了一遍字數,低聲道:“中學生守則……26中修訂版。”

江潮:“……我操。”

學校貼吧裏有個關于許恣的傳聞,說這人上能屠榜,下能背校規。但是都說三人成虎,貼吧的傳說信三分就好,所以江潮是不信的,就之前他唯一相信的,貼吧上說郁侃殘暴這件事,目前看來都有待商榷,現在就更不信了。

他跟許恣一個班那麽久,知道許恣很厲害,但是從沒把那句話當回事。

原來真的能背校規。

什麽樣喪心病狂的人會跑去被校規?

每個教室靠前面的牆邊都有一個版面放中學生守則,三年換一次。好幾個學生過來圍觀學神背校規,各種視角兩邊對照。

“第三條是不是專心聽講啊?”一個同學問。

另一個同學回:“對,第七條是團結同學……”

可能現場默寫校規給他們的沖擊太大,許恣旁邊那扇窗什麽時候打開了還趴了個人都沒人在意。

許恣在數,假如一條校規二十個字,他大概要寫二十五條校規。

寫到第八條的時候感覺旁邊有動靜,他停筆擡頭。

郁侃撐着窗探過頭來看,用盡全力在忍着笑:“……又默校規啊。”

旁邊的同學後知後覺注意到這麽個人,吓都吓死了。

許恣剛剛還想着,寫完檢讨再發信息問郁侃去哪了。

“你下午去哪了?”許恣放下筆。

陳祥從後門進去,坐回座位上,一起跟進來的還有個虎頭虎腦的男生,那男生坐在陳祥前面的座位跟他說話,一邊說還一邊看許恣這兒。

“去玩兒了。”郁侃伸手送進來一罐椰奶。

椰奶剛從冰櫃撈出來,涼飕飕冒着白氣。

許恣看到這椰奶就想起那張紙條:“……雙膝奉上你的奶?”

“……什麽?”郁侃反應了一下,撐着窗直笑:“你要我現在給你跪也可以,單膝那種。”

“……不用了,承受不起。”許恣說。

上午升旗過後郁侃就把校服換了,現在穿了件黑色中袖衣服。

居然帶了耳釘。

許恣視線在那顆黑鑽上停留了一會,随即下移落在他袖子裏面隐隐露出來的白色部分。

中袖完全擋住了那一片,如果不是郁侃撐在窗邊,許恣坐着,估計會一直看不見。

“綁了紗布?”這顏色讓許恣眉毛沒忍住挑了下,擡頭看向他,雖然沒直接說出來,但意思很明顯:這麽短時間你又跑哪裏去作妖了?

郁侃一愣,低頭看向手臂。

他低“操”了一聲,“我還費勁跟虎子借了衣服遮着,你要不就裝作沒看見?”

“我裝看不看見有什麽用。”許恣看他就這麽承認了更無語,“你只要帶着這條胳膊回去,奶奶肯定能聞到。”

“也是。”郁侃略顯遺憾,他在外面站夠了,準備進去,指了指許恣的草稿紙,“別默了,我幫你寫。”

許恣立馬收起草稿紙,抽了本題出來,本來也是因為下午沒看見郁侃他才動筆自己寫。

這裏一個随手幫忙,一個随手接受,自然得不行,前桌後桌同學目瞪口呆。

郁侃看着他收完,提醒道:“你要說謝謝。”

許恣頭也不擡:“謝謝。”

“大恩不言謝。”郁侃表情變得虔誠,“所以謝謝就不用了,以身相許考慮一下?”

許恣手裏的筆轉了一圈,看在不用寫檢讨的份上,語氣很平和:“賞你一巴掌要不要?”

周圍的人恨不得捂住耳朵鑽到桌子裏。

靠。

都聽到了什麽。

其中一個人突然頓悟:俗話說學霸和校霸這種,要麽是修羅組,要麽是戀愛組,目前看來他兩都沒有血濺當場的趨勢,那就是……

那人及時制止腦洞衍生,打了個寒顫,不敢細想。

“什麽情況啊?”唐泊虎用手指了指郁侃,又指了指許恣,口型誇張,“什麽情況,什麽情況?老大,你剛剛在幹什麽?我耳朵瞎了嗎?”

“指誰呢指,手收回來。”郁侃坐下來,“你聽到了什麽?”

陳祥趴在桌上狂寫那五百字檢讨,頭也不擡道:“我聽見你要幫他寫檢讨。”

唐泊虎繼續比口型:“你在騷他!”

“嘶,絲凹騷!”唐泊虎吐出這個字,洩了氣,“什麽情況?”

郁侃聽清了,然後說:“那現在應該是學霸渣了我之後愛上了五三。”

剛才回來的時候看了眼,桌上那本東西厚度和顏色像五三,許恣喜歡在學期開始之前刷題冊,以後學完再做題更有選擇性。

唐泊虎和陳祥這次聽懂了,可能因為許恣就在旁邊,代入感很強。

“他在寫五三啊。”陳祥一邊寫一邊點頭,“那是挺渣。”

“我他媽……”唐泊虎看一眼陳祥看一眼郁侃,感覺不是自己接受能力不行,是他們的接受能力太好了。

郁侃從桌肚裏把能摸到的文具往外拿,修長的手抓着一把看了眼,又塞回去,留下兩張紙,一支筆。

他寫檢讨不怎麽動腦,也不需要思路,不超字數就行了,下筆流暢漂亮,五百字轉眼就寫完了,總用時就幾分鐘。

有些人注意到了,很想過來看,就是沒那個膽子。

唐泊虎趴着看:“郁哥真他媽給我們圈兒長臉子。”

“長你姥姥的球。”郁侃換紙,瞅了他一眼,“寫個檢讨給你寫出優越感了?”

唐泊虎不說話了。

等郁侃寫完第二份,在右上角标了姓名:許恣。

唐泊虎才說:“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那麽大善心?”

“是啊。”陳祥寫完最後一句,字歪歪扭扭,還塗了很多,三張放到一起對比就很明顯,他把自己的放着,說,“你怎麽不幫我寫?”

郁侃抽了本書放桌上擋着,對比了下筆跡,看沒問題才跟陳祥那張放一塊。

給問煩了,他笑了一聲:“我不是說了嗎,許恣是我最鐵的哥們兒。最鐵,懂不,我能站着讓他插兩刀那種。”

沒懂,不懂。陳祥只知道如果換成自己拿把刀碰郁侃,能被拍到牆上扣都扣不下來。

眼看着快上課了,唐泊虎座位那哥們兒在這附近轉了好幾圈了,一直沒敢過來。

郁侃看了他一眼,讓唐泊虎起來:“回你班上去,別打擾到我們班同學。”

“哦。”唐泊虎看看時間,起身回班。

那同學突然被維護,受寵若驚,驚的成分有點大,後來那一整節自習課肩膀都僵着。

郁侃看了都替他難受:“……”我有這麽吓人?

這是最後一節自習,許恣翻完題冊,拿手機給郁侃發了條信息。

-回去嗎?

郁侃很快回複一長串:

-回

-騎回去?

-或者公交,地鐵,飄飄

-決定了

-我們跑回去

跑?許恣捏着手機,回頭看了一眼,郁侃對他露出一口大白牙:“……”

許恣回複:走回去

郁侃一連甩一頁表情包,什麽表情都有,看不出是個什麽意思。

-跟奶奶說我想吃醉鵝

-你怎麽不自己說?

-她還不知道我回來,我給她個驚喜

-哦

許恣找到郁奶奶的微信,給奶奶發信息。

-奶奶,想吃醉鵝。

奶奶回了條語音,他翻了一會兒耳機才聽,老太太樂呵呵但意有所指:“是你想吃還是小侃要吃啊?”

沒等許恣回,奶奶又發了張圖片,許恣點開來放大看,看見泡沫箱和各種水産,奶奶正好在買菜,又緊接着發了條語音:“恣恣啊,你今天想吃什麽,奶奶一起買了!”

“……”

許恣快速回:謝謝奶奶。

放學鈴聲一響,留校生收拾東西下樓吃飯。

門外等了好幾個藝術班提前放學的學生,站在窗戶喊:“郁哥,祥子,出來,我們吃飯去!”

藝術班這幾個學生染了頭,上面蓋了一層薄薄的黑色用來應付學校檢查,辨識度依然很高。

沒走的同學看到這個場面才想起來郁侃是特長生進26中,第二學期再轉文化班的。

會玩樂器,長得好,性格有點兒叛逆,這類同學其實人氣很高。所以郁侃再怎麽威名遠播,在學校貼吧裏還是占有一席天地。

“不去了,我回家。”郁侃挎上包走到江潮的位置,胳膊一伸把窗拉上了:“擠窗上幹什麽,往下噴口水知不知道?”

“操?”那幾個人給關,于是跑到後門。

在窗那邊很容易忽略窗旁邊坐的人,他們擠到後門才看見那還有個人。

許恣挑了兩張卷子放進書包,跟郁侃一塊從前面走。

留下一群人在後面讨論。

路過的其他學生總也忍不住回頭,偷偷看一眼,盯着笑一笑,然後跑掉。在26中,就是不認識郁侃的人也認識許恣,不認識許恣的人也認識郁侃,就是沒想過他兩會走到一塊去,稀罕得不行。

膽子大點兒的,偷偷拍照,然後發貼吧。

陳祥就是這麽幹的,他這角度抓的精準,保準能讓人一眼看出照片裏的兩個主人公是誰。

“媽的,笑死我了!”他旁邊的朋友撞他,“回頭郁哥看見弄死你啊。”

“你懂什麽。”陳祥說,“遲早會有人發的,讓別人發還不如我自己先發,沒聽見別人老造謠郁哥要欺負人學神麽?”

“我說真的,我覺得學神看着不好欺負。”

不過這時候這張照片沒能驚起多大風雨,沒過一會兒就被刷到後面好幾頁,不了了之。反而曾經張揚郁侃一棍封神的貼熱度慢慢往上升。

唐泊虎看見了戳着那條罵:“我真服了,一鋼棍捅出三個洞,這人還能活嗎?還九九八十一針,這都有人信。”

能不能活不知道,但一棍封神本尊出了校門沒過多久就被堵在巷口,任人上下其手。

許恣親手翻完,确認郁侃身上确實只有胳膊上綁了紗布,才放下他衣服。

郁侃背後是廢棄的電話亭,壓着肩胛骨頓疼。

校霸大人拉下衣擺哭笑不得:“說了沒事。”

許恣冷眼掃他,手下忽然用力。

郁侃“啊”一聲,抓着胳膊往旁邊躲。

“怎麽弄的?”許恣問。

“哎,操……”郁侃垂下手,在褲兜裏摸煙,手指夾着剛拉出來點,想起等會兒要回去吃飯,又放了回去。

他擡眼,面前是許恣,離他很近。這他發小,常年幹着嘴上說關他屁事然後回頭揍人一頓的損事。

“打架,對面的癟三藏了刀。”郁侃說,“他媽的。”

見許恣有一眼沒一眼地瞟他胳膊。

郁侃頭挨上電話亭,懶叽叽笑了笑:“心疼啊?”

空氣一時陷入沉寂。

這種日常調侃通常只能換來白眼和毒打。

他往路況掃了眼,眼睫毛搭下來,擋住視線,思考着等會兒許恣動手的話往哪邊跑。

等了半天,給這種不确定磨得有點焦心。

許恣忽然看向他:“是啊。”

平靜的眼裏印着細碎的路燈。

郁侃一愣,別的情緒還沒來得及冒出來,胳膊猛地吃痛。

“你再慘點我可以更心疼。”許恣收回手,轉身走了。

郁侃:“……”

操!

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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