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縣領導莅臨視察工作那天,天氣異常好,天空湛藍,白雲耀眼,灼烈地陽光炙烤大地。朱清和看着好幾輛大巴車在不平坦的路上颠簸,從紙盒大小變成龐然大物。
車隊在磚窯廠前空地上停下,塵土停歇,車門打開,人陸續走出來,全都是白襯衫黑西褲,眼底透出一股傲氣,天地之差不必說一眼就看得出來。
朱玉良在村口上了車,這會兒正和博西礦業的老板說話,轉頭一眼看到站在人群後面的朱清和,一身發舊滿是補丁跟叫花子一樣的穿戴,很打眼。和衆人寒暄一陣,逮着空隙走到羅有望身邊,朝人群後面看了一眼,不悅道:“你讓那小子跟着幹什麽?要緊關頭,自己抓着錯往領導跟前湊?”
羅有望沖有幾面之緣的老板揮手打了個招呼,不以為然地說:“可別小看清和,他現在頂大用,說了村長也不明白。”正巧縣長的秘書讓他過去,羅有望笑了笑過去了。
朱清和眼底一片平靜,從早上到現在誰都用別樣的眼光打量他,不懂老板是什麽用意,扯了扯嘴角,看似忐忑恭敬,實則悠閑地跟在這些有頭臉之人身後出神。這世上能一輩子當老板的畢竟少數,在場的人別看現在風光,不知道什麽時候就一蹶不振了,自己與他們不再一道線上,年紀又小,倒省了巴結奉承那套。
一行人參觀完磚窯廠,縣長照例說了幾句發展勢頭良好,推動經濟又好又快發展的官話,轉了個彎兒笑着說:“既然來了,索性就去看看學校的修繕情況吧,有望上次可是和我打了包票說要把這事辦漂亮,眼看着孩子們就要開學了,可別影響了人家。”
羅有望早就等着縣長提這事,當即眉開眼笑:“您跟我來。”
秘書攔下憨直地要帶路的人,失笑道:“哪能讓羅老板走着去,大巴車上有位置,上車吧。”
羅有望回頭将不遠處地朱清和拉過來,摸了摸頭說:“要是不擠,就捎上這孩子吧。”
朱清和也糊塗了,疑惑地看向羅叔,得到秘書準許後,羅有望示意他趕緊上車,坐的還是縣長那輛,朱玉良咬了咬牙也跟着上去了,晃晃悠悠地往村裏去。
縣長回頭好笑地問羅有望:“這是你家孩子?”
羅有望搖頭回話:“我孩子要是有人家一半聰明我可就高興壞了,這小子書讀的好,腦子活絡,人也實在,我想帶在身邊讓他多學點東西,以後直接進廠子工作,領導見笑了。”
朱玉良眼底劃過一抹冷意與嫌惡,真沒想到朱清和這個臭小子還有這等造化,要是羅有望親自帶着,以後怕是和會計一樣做體面活計,工作輕松賺得錢還多,到時候老朱家的這張臉可真丢盡了。
縣長對羅有望無不佩服:“一車人都沒你精明,不過話說回來,咱們縣裏的文化人可是稀缺,縣裏各部門也就那麽幾號人,天天忙不停,倒是組織過幾次招考,好的嫌工資低往你們企業跑,差的咱也不想招進來氣肚子,都難做。”
朱清和坐在後面笑了笑,誰能想到後來政府部門會變成衆人擠破頭都想進去的好單位,雖然他從來沒想過要在人手底下長幹,但這回只有滿滿的感動,他也不過是借着前一世的所見所聞才能想到這些點子,卻被羅叔這般擡舉,心裏越發堅定,這幾年只要是對羅叔有利的,他半點都不會藏私。
村裏人很少見這麽大陣仗,三三兩兩全都跟着往前走,等看到車上下來的人,驚道:“還是人家有望能耐,縣裏來人哪次不是看他的磚窯廠,這次又把學校給翻修了,在領導跟前多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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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在人群裏的富滿嬸疑惑地問:“你們看,從車上下來的孩子是不是清和?”
“可不是,那小子怎麽也跟着?”
富滿嬸不管三七二十一,對着在自己後面站的朱媽,冷笑一聲:“見天兒地罵人孩子是個掃把星,禍害你們不能過好日子,現在看人家清和多出息,領導的車你當是誰都能坐的?照我看還不曉得誰擋了誰的好運氣。你們要是能耐,也給我們坐個看看?”
朱清亮在一旁聽得不服氣,擡頭見媽兩只眼睛死死地盯着朱清和,後悔從臉上一閃而過,他撅了噘嘴什麽也沒說。爺說了,在外人面前他更應該懂事,不能做幼稚的事讓人笑話,可媽一句也不回嘴,真讓人不高興。
旁邊的人拉了一下富滿嬸,示意她別多管閑事,富滿嬸掙脫那人,冷哼一聲:“那天玉苗來的匆忙,我還沒來得及和她好好說這事,幸虧老天長眼,眷顧這孩子,哪個當爹媽的能這麽狠心對身上掉下來的肉,早就看不慣她這副屁都不敢放一句樣子了。”
朱清和下車就立馬閃開,隔絕了那些人打量的視線,他是想風風光光的進村,但不是借着人家的勢,見縣長對羅叔誇贊連連,他想這裏沒自己什麽事,趁亂跑出去,打算繞遠路回去幹活去。比往常耽誤了兩三個小時,今天有點夠嗆。
路過王老師家門口,他鬼使神差地往裏面看了一眼,安靜地院子,緊閉地房門,沒人在,笑了笑快步離開。回到磚窯廠,人們看他的眼神變得微妙起來,只有羅勇喘着粗氣跑過來抱怨:“哥,我爸真是想要我的命,說開學只幾天讓我來體驗生活,這些磚能壓死我。”
朱清和看了一眼,不多,才十八塊,猶豫一陣說:“第一天不急,把步子放慢,走穩點,習慣了就好了。要是實在搬不動,就少點,累壞身子得不償失。好了,幹活吧。”
羅勇見他變着花樣地塞滿背磚板,輕松地背起來往裏面走,今天要燒磚,聽說接了個大單子,催着要,今天怕是回家要晚了。
力氣活總是很容易讓人忘卻那些壓在心上的煩心事,額頭沁出的汗水從眉間落入眼裏,一陣刺痛,就算心裏滿是無力,但日子還是要過,該搬倒的人還是得搬倒。
一直忙到天擦黑才算完,讓衆人沒想到的是羅通也跟着幹到現在,只是累慘了,靠在牆上光知道喘氣了。
朱清和拍了拍他的肩膀:“快回家吧,要是不敢走,等我領了工錢送你回去。”
羅勇想他也太老氣橫秋了,才比自己大了兩歲,不過還是跟在他身後進了辦公室,四下打量,這還是他第一次來爸的辦公室,看起來很簡陋,只有一張大桌子,上面擺着個招財進寶的擺件,紅旗本攤開,連筆帽都沒蓋上。
朱清和推了他一把:“發什麽呆,領了錢趕緊走。”
羅勇臉上湧現出一抹不可置信,驚訝地問:“我也有嗎?”
會計是個十分和藹的老伯,笑着點頭:“你也不賴,搬了三千塊磚,等明天我告訴你爸,你爸肯定很高興。”
羅勇走在黑燈瞎火的路上,臉上的欣喜還沒有落,捏着自己出力氣賺來的錢,就像是往心上撒了一把糖的感覺,甜滋滋的,笑夠了問身邊的朱清和:“哥,明天你幾點上工我找你去,咱們一起走。”
朱清和覺得再正常不過就和他說了,送到巷子口,看着他進去了,才往回走,他走的不快,已經餓過了那個點,倒不難受了,算了,回去就不動竈了,啃個餅子直接睡。
摸黑進門,卻見門檻前的石頭上坐着個人,瞧着身形是阮穆,他趕緊開門打開燈,回頭路:“你怎麽不回家?等多久了?”
阮穆拿起放在腳邊的菜,黑着臉說:“我媽去縣城參加安全培訓,這幾天我沒地去,來和你擠擠,我餓了。”
朱清和嘆口氣,認命地去生火,不忘勸他:“你也該學着做飯了,以後要是沒人,你怎麽辦?”
阮穆從外面抱進柴火放到他身邊,撇撇嘴,想反駁,又覺得沒什麽意思,在這個小地方,估計連西餐的刀子和叉子都沒見過,蹲下幫着往裏面添柴:“我給我爸寫信,讓他來的時候帶只德牧,我爸挑的犬向來兇,好給你看家。”
朱清和先是一怔,轉頭笑着說:“那謝你了,家裏沒個人不行,愁的事真多。”
阮穆看他緊攢着眉,滿是疲憊,心裏一陣疼惜,他剛才看到在竈上放的幹餅子,如果自己不說餓,他肯定就那麽對付了,長此以往身子哪能受得住?上輩子就是自己把自己給作死了,這一次他絕不能讓朱清和再這麽送了命。
“我帶了魚罐頭和火腿,一會兒就着吃。”
有人搭把手做事很快,吃完飯,阮穆擡起胳膊看了眼時間,已經快九點了,該洗洗睡了。他剛回過頭,朱清和将外面的衣服和褲子脫下來,露出屁股上補了兩個補丁的大褲衩,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朱清和這日子過得可真寒碜,要不是顧着他的自尊,阮穆真想到鋪子裏給他做兩條,最後還是死活沒忍住:“要開學了,你不做兩件新衣服?哪天量好尺寸,我給你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