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柔儀郡主名字雖起的嬌弱,人卻幹練的很,如今已收拾了儀态,淡淡道:“不瞞王爺王妃……”
“一家人何須如此見外?”軒轅晦打斷他,“和從前那般叫我四弟便好。”
柔儀郡主如今已是最卑賤不過的官妓,軒轅晦這般說,顯是要擡舉她的身份,将往事略過。
“不瞞四弟四弟媳,”柔儀領了這個情,繼續道,“我既已入了教坊,哪裏還有什麽名節?尤其是父王母妃去後,我早已心如枯槁,若不是枳棘先生着人尋我,讓我知曉弟弟在肅州,還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恐怕我早已經跟着去了,哪裏會忍辱偷生地活到今日?”
趙诩聽見“四弟媳”那三字難免抖了抖,本想抗議,可見人家姐弟均是激動萬分,倒也不好插言,只坐在枳棘一旁,默默聽着。
“柔儀姐姐……”軒轅晦竟不能言語。
柔儀将眼角淚花拭了,上下打量着軒轅晦,“高了、黑了、瘦了……”
軒轅晦強顏歡笑,“難道不是更像個男子漢了麽?”
柔儀又轉頭看向趙诩,行了個萬福,“說起來,我更要謝過王妃,若不是王妃這一番籌謀,重組麗競門,恐怕別說再見到四弟,如今我還不知是被人打殺了還是……”
趙诩趕緊起身,“郡主這是折煞我了,我也是無心插柳,歸根結底還是上天垂憐,注定我軒轅氏嗣統不該斷絕。”
“說的好!”柔儀凜然道,“若我此生能見天下歸于正統,縱我立時死了,也都無憾了。”
傷懷過了,軒轅晦便問枳棘道:“不知先生從何找來這許多色藝雙絕的美貌女子,又準備讓他們派上什麽用場?”
“有些是王妃讓下人在人市上買來的,有些是從秦樓楚館物色來的,不過王爺放心,全是信得過的女子,甚至不少曾都是被鄧氏害得家破人亡的官宦小姐,至于做什麽……王爺也是熟讀兵法的,不會不知道吧?”
養亂臣以迷之,進美人以惑之。
趙诩看着這些注定要進入深宅大院裏厮殺的女子,心中難免有些恻隐,再看軒轅晦只忙着打量她們,忖度要将她們送去哪府哪家,不由暗自想道,“無情最是帝王家,軒轅小四看來也是個冷酷無情的。”
“本來昨日先生便要将我們送走,”柔儀笑了笑,“可我實在太想見你一面,便推到了今夜。”
“什麽?柔儀姐姐也要去麽!到底是金枝玉葉,這萬萬不可!”
柔儀撣了撣身上血紅舞衣,忽然跪了下來,以首叩地,“我有一事想求弟弟。”
軒轅晦趕緊要扶,就聽柔儀道,“我琅琊王府上下幾百餘人,流徙的流徙,發賣的發賣,但據我所知,似乎還有兩名幼弟尚存。若是日後王爺整頓河山,甚至登臨大寶,可否看在我琅琊王府一門忠烈的份上,讓幼弟襲了琅琊王的爵!否則,父王九泉之下都難得瞑目!”
“姐姐這是說的哪裏話,王叔本就是為了大義才遭奸佞讒害,是我軒轅氏之楷模。我就是再怎麽狼心狗肺,也不可能忘了他老人家的赤膽忠心。”
趙诩插嘴道:“郡主可知小世子的下落?我們定會全力尋找。”
柔儀又叩了個頭,“似乎是往南去了,甚至可能在瓊州某處。”
趙诩暗暗記下,又吩咐了白胡,柔儀也放下心來。
“聚散離合,本是緣法,如今郡主的緣已盡了。”枳棘冷聲道。
有個看着頗為伶俐的丫頭将柔儀扶起,柔儀又深深看了眼軒轅晦,對他們幾人欠了欠身,“柔娘拜別二位殿下并枳棘先生,此去路遠,不必牽念。”
說罷,便昂首帶着那十幾名歌姬步上石階,向那滿是虎狼的紅塵世界裏款款而去。
到底血脈相連,雖只見了短短一刻,軒轅晦仍覺得心裏發堵,難以排解的惆悵。
“還有些細作,我是養在城外莊子上的,日後也各有用處,回頭名冊會送去王妃那裏。”枳棘神色冷峻,愈發不近人情。
諒他看不見,軒轅晦悄悄白了他一眼,口中卻是恭謹道,“枳棘先生做事,小王慣來是放心的。天色也不晚了,我們便不叨擾先生歇息了。”
枳棘敷衍地拱了拱手,軒轅晦便向趙诩使了個眼色,回了地上。
趙诩見軒轅晦依舊蹙眉不語,緩緩道:“方才枳棘有句話說的倒是對的,個人有個人的緣法。王爺為她可惜,可她自己怕是覺得得償所願。”
“唉,”軒轅晦攬過他的肩,對他比自己矮小半個頭分外滿意,“人生在世不稱意,哪怕是才華蓋世、聰慧明達如十九郎,還不是被迫北上到這麽個窮鄉僻壤,嫁給我這個窩囊廢?”
這些年軒轅晦得寸進尺,動不動就拿嫁娶之事說事,趙诩也懶得和他争辯,“我無甚困意,不如我們繞着內城探看一番?”
肅州地處蠻荒,倒也不需宵禁,故而路上還有些過往行人。
雪已停了,雲層被暗月氤出淺淡光暈,恍如鍍了條銀邊。
軒轅晦擡眼看看,“可算是晴了。”
“是啊。”趙诩站在他身旁,微微一笑。
“晝短夜苦長,何不秉燭游!”軒轅晦興致上來,吩咐了狻猊幾個人跟着,對趙诩道,“這幾年咱們白擔了個風流纨绔子的名聲,荒唐事是一件未做,不如今日便補上吧。”
趙诩挑眉,“要荒唐王爺便自己去,何苦帶累別人?”
“咱們先去安業坊、興城坊看看,然後再去近郊幾戶農家,興許還能讨些野味嘗嘗。”軒轅晦興致勃勃。
趙诩知他挂心養濟院之事,心中熨帖,“王爺還是歇了這個心思吧,這時候去農戶家裏,就算不被打出來,人家怕也只有粗茶殘羹招待着。”
“那倒也好。”軒轅晦說罷,便翻身上馬。
見趙诩還站在原地,軒轅晦俯下身,在他耳邊挑釁道,“讨飯婆子,還不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