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 1

水是活物。

即便在水面平靜時，它也不會放過任何一絲細微的波紋，而是屏住氣息等待獵物。只要你縱身跳入水中，它便立刻露出獠牙向你襲來。水會包裹你的身體，妄圖奪取你手腳的自由。你越是反抗它越是糾纏，直到将你的體力耗盡。

可只要你放棄抵抗調整姿态，水很快就會安靜順從起來。以這個身姿用指尖在水面上劃開一個口子，慢慢将身體滑入縫隙中，從手腕到頭，從胸到腹，最後是腳。

不要反抗水，而是接受它。不要否定水，而是與它相互承認對方的存在。重要的是感受水，用皮膚、眼睛和心感受水。對自己感受到的東西毫不懷疑，相信自己。

七濑遙的手觸到了池壁，從水中擡起頭來。

他沒有睜開眼睛也沒有甩幹頭發，他在等——等待那只再熟悉不過的，溫暖的大手，還有把他從水的領域裏喚醒的那聲“小遙”——以至于當他聽見教練叫着他七濑君時，仍然沒有徹底清醒過來，差點下意識地接了一句“都說了別加‘小’字了啊”。

這樣說來，其實這麽多年了被自己的幼馴染這麽稱呼也不是特別介意呢。這只是個說法——和那個人總是會伸出的手一樣，是個習慣。好像不這麽說些什麽，七濑遙就不像是七濑遙了。

這麽想着，最終七濑遙還是攀着泳池壁上的浮柄，小腿發力跳出泳池。這應該才是大多數人使用的方法。可是七濑遙無論從哪方面看都不會是大多數人，更何況還有那個不親手拉他出水就會不安的家夥存在，所以這種方法對他來說反而新鮮。

現在的那家夥——橘真琴，應該是安分地坐在教室裏，戴着黑色的半框眼鏡努力聽講吧……真琴總是那樣，做什麽都很認真。

“……七濑君的進步很明顯。我想用不了多長時間，你就可以在比賽中嶄露頭角了。”教練最後微笑着總結道，“下次在澳大利亞的世界級賽事，我會安排你參加。那麽……羅馬世錦賽，應該就會是七濑君真正意義上職業生涯的開始。”

七濑遙有些心不在焉的等着去洗澡。他低着頭凝視着地上彙聚成鏡面的水，對教練的話并沒有完全聽進去。

要是真琴在，又會說自己不該任性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不好好聽別人講話了吧？

七濑遙的腦海裏突然冒出了這樣的想法。如果真琴在的話。

這樣一來遙就覺得變扭起來，好像自己做了錯事一樣有些慌張的想要改正。當他好不容易将自己從“自己的世界”中拉出來時，剛巧卻只聽見了最後幾句話。

七濑遙愣愣地立在原地，水一滴一滴地緩緩從他的身上滑了下來。

從很小的時候開始，他就覺得，這世界上的一切都是水。所有人都在水裏浮游。像蜉蝣一樣微小，在世界這片遼闊的海域裏沉浮。每一個蜉蝣都有自己的水域，一旦別人靠得太近，就會被溫和的水波反複推開——這是無法抗拒的事情。越是想要靠近，越是容易被推開。

Advertisement

松岡凜在聽到這種說法之後忍不住大笑，說你啊不要給自己的冷淡找這麽奇怪的理由啊！

可是無論怎麽說，事實就是這樣的。

比如那次在澳大利亞。

跟丢松岡凜的那一剎那他下意識地微微偏過頭找尋橘真琴的身影。那個總是溫柔地笑着，無論發生什麽都不離左右的，明明比自己小卻總是照顧自己，讓自己覺得無比安心的，橘真琴。

空空如也。

不在嗎。不，怎麽可能在啊。

七濑遙整個人恍惚了起來。滿大街的人群好像不和他處在一個空間。他們輕巧地從七濑遙水域的邊緣滑過，喧嚣就這樣被隔絕開來，他們是他們，和七濑遙，沒有關系。

用了從出生以來所有時間，所有溫柔一點點融進他的水域的橘真琴，在第一次争吵之後，在異國他鄉舉目無親的瞬間，蒸發了。

恐慌。孤獨。

僅僅是一個轉身買飲料的松岡凜就回來了，他驚訝地看着面前這個把六神無主寫在臉上的七濑遙。這個家夥自理能力又強又不是路癡——所以在害怕什麽啊。怕我丢下他跑路了嗎？這麽不信任我啊混蛋。

松岡凜有些不爽地把手上的飲料扔給七濑遙。那輕巧的一抛就像是打碎了什麽，七濑遙的身軀猛地一震，轉瞬恢複正常。還是那個七濑遙，面色平靜古井無波——若不是松岡凜剛剛已經站在旁邊注視了七濑遙好一會兒，他甚至會懷疑是自己眼花了。

「嘛……算了，他現在心情應該不怎麽樣……還是不追問他好了。」

七濑遙和沒有追究的松岡凜并肩坐在噴泉旁邊，松岡凜揚起眉毛一臉驚奇地吐槽他沒有沖着噴泉就跳進去了，原來明明是見水就脫的人啊。

七濑遙一如既往的緘默着。

沒有了人煙的水域，如此死氣沉沉。沒有靈氣的水，同樣也失去了吸引力。

滿大街的人群都不行，甚至松岡凜也不行。

橘真琴說，不是小遙就不行呢。

而他這才發現，沒有真琴是不行的。

他以前覺得真琴這麽說，有些莫名，或者說，讓人不明白。

可現在他覺得，沒有比這更合适的說法了。

沒有真琴，他遼闊的海域就将荒無人煙。本來就無趣的世界，會變得毫無意義吧。

沒有真琴，就不行。

誰都不行，凜也不行。

要是非要在直觀上說真琴和凜有什麽不同的話，舉個例子，如果是真琴，永遠都不會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離開的。就像山崎宗介是個在自己學校裏都會迷路的路癡，可是因為松岡凜在他不會走丢哪怕一次。

永遠……嗎。

七濑遙慢慢地朝淋浴區走去。

如果不是走在一起的話，說會不會離開會不會走散什麽的，毫無意義吧。

職業生涯的開始啊。

無數個澳大利亞的……開始啊。

作者有話要說： 一晃都這麽久過去了……好期待free的劇場版啊_(:з」∠)_

真的是很難得的夏日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