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Chapter 6

「遙最近訓練的強度還是一樣的大啊……雙休日可以抽出來時間嗎?一起去水族館怎麽樣?聽說有海豚喲。」

「發件人:橘真琴」

七濑遙盯着筆記本上的郵件。

點開回複,手指反複在鍵盤上敲擊,厚此薄彼地無比眷顧着删除鍵。

十分鐘過去了,回複頁上還是空空如也。

七濑遙煩躁地将電腦推開。

說實在的,他不忙,可以說是太輕松了。

然而這種輕松,是絕對不能讓橘真琴知道的。

屋內的暖氣開得很足。面巾紙又用光了一盒。電視機裏的海豚高高地躍出海面又落下去,濺起晶亮的水花,在郵件來之前還放過虎鯨捕獵的場景——一共是37分鐘半——熟悉的數字。昨晚閑得把橘真琴發過來的郵件從頭溫習了一遍,還在睡前數青花魚以助睡眠。還是一樣的三十只。

這就是因為不注意保暖而重感冒進而無法正常換氣的七濑遙被暫時禁止下水之後的生活。退燒前的體溫三十七度半。

游泳運動員最忌諱的病症之一就是流感,嚴重的時候甚至整個賽季都會報銷。

這樣一來就算是七濑遙也沒辦法鎮定下來——和教練擔心他的訓練成果要大打折扣不同,他的焦慮重點在于,不在水裏呆着讓他感覺自己像條瀕死的魚。

七濑遙擡起手腕上和橘真琴同款的棕色細腕帶的手表看了看時間。按照慣例橘真琴大概是上課之前發的,而課上的他不出意外都是聚精會神得像個剛剛背上書包的小學生。

七濑遙思考了一會兒拉回鼠标把郵件标記成未讀,揉着一直閉塞不通的鼻子迅速地窩回了被窩,随手把電視關上,閉上眼睛開始回憶橘真琴的郵件內容。

由于個子高不好意思坐在前排,少了很多與老師進行互動的機會。大學和以前去過的學校都不一樣,好像每個人都在忙自己的,他還沒有什麽新朋友。直到,和舍友的關系越變越好,和其他同學也漸漸開始有了接觸。被不知名的女孩子以郵寄的方式送了情書和巧克力,雖然很喜歡吃巧克力,然而還是給了一臉哀怨地說着「我都沒有」的舍友森田君。

如果閉上眼睛的話,發生在橘真琴身上的每一幕,就能通過自己不能再熟悉的文字流淌出來,無比真實地刻印在腦海裏,愈發地鮮明而立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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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過得很好呢……那家夥。

情緒竟然因此而微微有些低落。

不……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應該高興才對。」

為什麽……高興不起來呢。

「太自私了。」

自私到想把橘真琴永遠留在自己身邊……不想承認沒有自己橘真琴可以過得更好,不想被抛下。不想承認自己對他的需求,大過了對方對自己的需求。

想見他。想和以前一樣,一起。

不敢見他。害怕聽見他說出更多讓自己覺得陌生的東西,害怕越來越大的空白區。害怕從那雙溫柔的下垂眼裏看見孤單落寞的自己。

變得越來越壓抑。越來越不像原來的自己。

被什麽束縛住了。一點……一點都不自由。

名為七濑遙的蜉蝣停滞在原地,水波緩緩地從他身邊流走。明知是無用功,他卻拼命想要阻擋水波的流逝。

因為,那裏蘊含着某個人的氣息啊。

筆記本郵件的提示音讓七濑遙恍惚了一下,深深吸了一口氣,從自己的世界裏掙脫出來。

「不會他被發現了吧……」

七濑遙有些忐忑地爬出被窩,打開了郵件。

「發件人:松岡凜」

光是看到這個他就大大地松了一口氣。

還好沒被橘真琴發現自己看了郵件……要不然那家夥一定會問這問那不好好上課的吧。

當他正準備看接下來的內容時,對方卻迫不及待地發來了視頻聊天的邀請。

重感冒的七濑遙原本下意識地想點下“拒絕”,看到低着頭的松岡凜身後的房間亂成一團,莫名的違和感讓他鬼使神差地點下了“接受”。

“你看了郵件。不訓練了嗎?”

松岡凜開口就是一句硬梆梆的話甩過來。

七濑遙總覺得今天的他哪裏不對勁。那種本該屬于兩年前的冰冷口氣迫使他習慣性的偏開了頭:“你不也沒有去嗎。”

“哈?我?我已經訓練回來了。”

七濑遙這才想起來世界上有個東西叫時差。

“我說你啊,耍小孩子脾氣嗎?和真琴吵架了?”

七濑遙依然偏着頭,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吵架嗎?顯然沒有。而且自己也是因為感冒才進行的修整。一切都好嗎?顯然也不是。

自己到底要怎麽面對橘真琴,究竟要以什麽樣的姿态站在他的面前,要以什麽樣的身份繼續下去……都是不知道的事情。

“居然還吵架……小孩子一樣……真蠢啊……還是和以前一樣半點長進都沒有。你們兩個是笨蛋嗎……我說你啊太閑了吧才會有時間吵架……有那時間給我去訓練啊……”

「這麽講話,也太不客氣了。」

原本就因為不能下水而焦躁的七濑遙情緒一再低落。他知道松岡凜一直是個口是心非的人,這麽說反而能證明他其實很在意這件事。

可是今天的松岡凜,似乎越說越起勁,聲音也高了起來。七濑遙眉頭緊皺,手緊緊握拳又緩緩松開——他感覺自己快要被逼到極限了。

“你說有什麽好吵的啊?反正以後都是要各奔東西的……”

“吵死了!”

七濑遙聽見最後一句話,怒火像被觸犯了逆鱗一樣不受控制地爆發了出來。

難得一見的憤怒的神情卻在看清松岡凜的那一刻開始發生變化,憤怒一點一點消減,疑惑和不解一點一點浮現,最終凝固成驚訝的神情。

對面的松岡凜頭發淩亂,單人宿舍有着近似乎搏鬥後留下的痕跡。更重要的是,七濑遙就算不看地上躺着的那幾個空酒瓶,也幾乎可以從松岡凜的神情舉止上肯定,屏幕上的那個人,喝了酒。

這個時候七濑遙才想起來,小學的時候,每次輪到松岡凜值日,太過于認真的他都會被笑成像媽媽一樣——那個家夥,是有潔癖的啊。

他的房間,怎麽可能那麽亂。

還有時差的問題——東京和悉尼,明明只有一個小時的時差。這個時間,松岡凜也應該在訓練才對。

怪不得他今天的口氣格外奇怪。

對面的松岡凜聽見七濑遙的怒吼後并沒有什麽反應,只是不再數落七濑遙有多麽愚蠢,并搖搖擺擺地站了起來,踉跄着被後面的酒瓶絆得險些向後倒去。

“凜!”七濑遙忘了兩個人之間橫隔的大洋,吓得差點沖過去去扶住他。

好在松岡凜雖然神志不清,身體還是下意識地做出了自我保衛的反應,手一把抓住有椅背的椅子,很快調整了平衡,另一只手卻像想要擺脫什麽一樣用力向後一甩。

“游泳什麽的……才是我最重要的東西!宗介也好,遙也好,無論誰……都不重要了!”

“喂……凜……”七濑遙有些慌亂,他還是第一次面對身邊朋友喝醉的情況,而且居然還不是在身邊的人。

七濑遙還想說些什麽,卻只能徒勞地張着嘴發不出聲音來。

大滴大滴的眼淚從松岡凜的臉上滑落下來。先是一滴一滴地砸向地板,後來的眼淚的湧出速度快到來不及落下,就全部順着他的脖頸流進了衣領裏。

“你們都滾啊!都滾啊!都不要來理我了啊!我就是這麽任性啊!”

松岡凜又在桌子上摸出一瓶沒開的啤酒,用鯊魚牙狠狠咬下瓶蓋吐到一邊,灌了幾口,就用力朝地上一砸。所幸木制的地板沒有讓啤酒瓶爆裂,只是讓那一片地板全部浸在了啤酒裏。

很容易滑倒吧!

“凜!別動!”七濑遙緊張地從桌子前站了起來,轉身去翻找手機,“你冷靜一點!”

「凜……宗介。」

無比自然的聯想。

宗介的號碼……山崎宗介……

混蛋……不接我的電話嗎……

七濑遙反複打了幾遍,那邊一直都是忙音。

個人恩怨不應該分時候嗎!

他轉回頭去,屏幕上已經看不見松岡凜了,只能聽見被緊咬着的鯊魚牙裏逸出的嗚咽聲。

七濑遙忙亂的動作突然就靜止了下來。

閉上眼睛好像就能看到十三歲的松岡凜,他跪在泳池前嗚咽着說我再也不要游泳。好像能看到十九歲的松岡凜跪在電腦前嗚咽着說誰也不重要了。

「宗介也好……無論誰……都不重要了!」

七濑遙的瞳孔猛地收縮。

「想要去沒有遙的世界。」

你們的話語中藏的是什麽呢。隐晦的,暗澀的,糾纏不清的,坦誠的不坦誠的——你們在說什麽呢。壓迫着你們的是什麽呢。想把你們推向深淵的,是什麽呢。

七濑遙試着調整呼吸,努力穩定着自己的情緒,艱難地開口。

“凜,聽着,”七濑遙的聲音不知是不是因為感冒而顯得有些嘶啞,“我有假期。你不要亂來,我立刻過來找你。”

作者有話要說: 宗介沒有故意關機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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