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告別清風

圓月之夜,清風觀靜的可以聽到樹上積雪落地的聲音。

鏡水一個人躺在窗前的卧榻上,一夜未合眼。

自從那一日之後,她總是失眠。

就算是睡着了,夢中也總是夢到那一日的場景……

下小雪的冥羅鎮,挂紅布的庭院,那個俊美的男人,以及那個充滿殺氣的蒙面男人……

每每鏡水從夢中驚醒,總是渾身的冷汗,吓得她不敢再做夢。

有人說,她是高貴的公主,總有一日,會從這清冷的清風觀離開,回到那金碧輝煌的皇宮中去。

然而,沒有人告訴她,一個失去了清白的公主,還能高貴的起來嗎?

鏡水不懂宮中規矩,但是有一點她明白,平凡人家的女兒,若是沒了清白,那也是要受人唾棄的。

她曾經親眼看過信天鄉有個女人未婚先孕,被施行了火刑。

她在大火中哭喊求救,然而最終,卻被吞噬在火海之中……

直到她被燒成灰燼,她腹中孩子的父親也沒有出現。

那個時候,她覺得那個男人真不是個東西。

可如今,她又在想,或許那個可憐的女人跟自己一樣,連欺負自己的男人叫什麽名字、人在哪裏,都不知道。

半個月過去了,鏡水每日都在提心吊膽的,她生怕別人發現她已經不是從前那個清清白白的女兒,她生怕有一日,也遭遇那樣的場景。

大火,哭喊,求救,化為灰燼……

天蒙蒙亮了,朝霞紅的絢爛。

秦楚和從前一樣,第一個起床,給大家做早飯。

鏡水一夜沒睡,也躺在床上賴着不出聲。

直到秦楚過來敲門,“師姐,還不起啊,太陽曬屁股了……”

鏡水應了一聲,這才懶洋洋的起來。

一想到一會兒吃飯的時候要看師父那張“老臉”,她便不想去。

可是她也知道,她不能表現的太過異常,她生怕秦楚追問。

飯桌的氣氛尤為壓抑,就花脈脈最活躍,時不時的會問信天命一些問題。

小女孩的心思,都放在臉上,藏都藏不住。

倒是秦楚一直看北門鏡水只扒拉粥不吃菜,給她夾了點菜,還關切的問了句,“師姐你這些日子都好像睡不好,眼圈特別黑,要不要讓師父給你畫一道符,助你安眠。”

秦楚聲音雖小,那邊的花脈脈卻是聽個真切,她頗有興致的問了句,“這都可以啊,道長好厲害!”

鏡水瞪了花脈脈一眼,“好好吃你的飯,就你話多,他那點把戲都是騙人的,厲害什麽。”

花脈脈一下子噤了聲,望了一眼信天命的方向,只見信天命一直盯着鏡水看,然而鏡水,從未擡頭!

花脈脈輕咳了一聲,拽了拽鏡水的衣袖,“鏡水,你一直對你師父如此無禮嗎?”

北門鏡水沒好氣的冷哼:“誰告訴你他是我師父了?你看看他那樣,配做我師父嗎?”

秦楚臉色也變了,忙勸道:“師姐,不可對師父無禮!”

北門鏡水食之無味,冷哼了一聲,便轉身離開。

信天命面色波瀾不驚,然而心中早已風起雲湧。

看着鏡水氣憤離席的模樣,他心如刀絞。

秦楚剛要勸師父幾聲,便聽見信天命忽然開口道:“秦楚,你娘來信說想你了,讓你回去住幾日。”

秦楚“啊?”了一聲,忙道:“師父,我可是剛回清風觀,娘怎麽又想我了?她一般是三個月才催我一次啊。”

信天命微微蹙眉,沉默片刻兒,才緩緩出聲道:“你娘這幾日,身子不大好,你總要回去照顧一番。”

秦楚“哦”了一聲,沉吟須臾,才輕聲道:“那我去跟師姐告個別。”

秦楚去鏡水房間的時候,鏡水正坐在窗前落淚。

看見秦楚進來,她忙擦了眼淚,背對着秦楚,即便掩飾的再好,聲音也帶着嗚咽聲,“你來找我作甚?”

秦楚明明已經看到了鏡水的眼淚,他有些心疼,卻未明言,而是假裝未看到一般,強笑着開口道:“師父說我娘想我了,讓我回家住些日子再回來。”

鏡水“哦”了一聲,情緒沒有太大的波瀾,淡淡開口:“哦,那你回去就是了,反正你有家,又不用常年住在清風觀。”

秦楚聞言笑的溫和,“師姐也有家啊,而且師姐是公主,身為尊貴。”

身份尊貴嗎?

從小到大,她的尊貴身份從來都是嘴上說說而已。

她苦笑一聲,“是嗎?那怎麽我的父母從來都不想我?我及笄禮都過了,也沒見宮裏有人來接我。”

秦楚一時語塞,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只是撓了撓頭,沉吟了許久才道:“師姐放心,我這一次還會帶好多好吃的好玩的給你,我娘也說了,以後有機會,讓你去我家裏,我娘喜歡女孩兒,你去了就當自己家一樣。”

鏡水心不在焉的“恩”了一聲,便再也沒看秦楚。

秦楚靜默在那裏許久,見鏡水沒有搭理他的意思,便又說了幾句,默默的轉身離開。

本來秦楚決定明日一早才走的,可是信天命非說明日不是吉時,明日走恐路上有禍事,讓秦楚今日就離開。

秦楚向來是最聽師父話的,師父都如此說了,他不敢不從。

趕走了秦楚之後,信天命親自來到鏡水的房間,默默坐在了她的旁邊。

北門鏡水冷哼了一聲,臉色由陰郁,變得激憤!

“你來,是想解釋那一日的事情嗎?”

信天命蹙緊了眉頭,唇畔露出了一絲苦澀的笑意,“師父對不住你,沒什麽可解釋的。”

鏡水本以為,他會好好解釋一番的,可是這樣的話一出口,鏡水心口的那道傷痕,只覺得撕扯的更加厲害了……

信天命沒有看她,反而是道:“不管你信與不信,這是為師給你算出來的命數,你都該承受。”

若是他說自己也不小心,自己也不知道,鏡水或許還沒有那麽難受。

可如今,他又拿命數為由,當真是欺人太甚!

“命數?又是命數?師父拿這個做借口,到底要诓騙世人到幾時?你以為,你用命數兩個字,就可以消解我對你的恨嗎?”鏡水歇斯底裏的怒吼出聲。

然而信天命只是閉上了眼睛,不發一言。

信天命不再提這茬,反而是道:“鏡水,今日師父來,還有另外一件事,你母後想你了,想讓你回宮。”

鏡水本來躁憤的面孔,突然冷凝在那裏……

母後,想她了?

怎麽可能!

信天命知道她一時還接受不了,便繼續道:“這麽多年,你母後經常派人來詢問你的情況,是師父一直都沒有告訴你。因為你出生怪事連連,加上有人曲解了為師當年的預言,故而,為師這麽多年,一直将你養在清風觀避難。如今,你已過了及笄禮,該是大人了,也該回宮了,為師親自送你回去。”

其實鏡水一直都知道,信天命是齊國的國師,頗受皇帝寵信。

恐怕她的父皇對信天命的感情,要比對她深得多。

鏡水沒有表态,大概是一時之間,還沒有緩過神來。

信天命寵溺的摸了摸她的頭發,鏡水不動聲色的躲開。

信天命不再堅持,而是道:“收拾一下,今日未時,我們便啓程!”

今日?

鏡水驚詫的看向了他,大約有些沒準備好。

她不知道自己這個樣子,像不像一個公主?也不知道那日的事情,會不會被宮裏的人發現?

她甚至非常害怕,害怕宮裏的人會不喜歡她,鄙視她……

更加害怕,她的父皇母後會像小時候那樣,再一次驅逐她。

然而她的心思沒有逃過信天命的眼睛,他充滿憐愛的看着她,輕聲開口:“鏡水別怕,師父永遠在你身邊,有師父在,你的父皇會更加寵愛你,宮裏的人也不敢欺負你。”

若是從前,信天命說這出這種話,鏡水會感激涕零。

可是如今,鏡水只是冷冷的看着他,恨不能挖開他的心髒,戳一百個窟窿。

信天命看得出鏡水眼中的恨意,苦笑了一聲,沒有再說什麽,只是輕描淡寫的說了句,“你想要恨為師,也必須要強大起來。當有朝一日,你在齊國的地位可以強大過我這個國師,你便可以将為師捏在手心,要死要活,不過你一句話而已。”

“但是前提是,你首先得回宮,強大起來。”

見鏡水眸光微動,信天命吩咐了句,“收拾東西吧,想帶走的都可以帶走,畢竟,你恐怕以後都不能再回清風觀了。”

那個時候,信天命的話,鏡水并沒有放在心上。

時隔多年,她再次想起清風觀裏的日子,才知道,那一次的離開,就是永別。

然而當時的鏡水,只沉浸在對回宮的好奇與對她從未謀面的父母的想念之中。

見鏡水收拾的起勁,連平日裏喜歡讀的經書都要帶走,信天命本想跟她說,宮裏的藏書閣什麽都有,不必要帶着拖累。

可是話到嘴邊,他終究噎了回去。

他從懷中拿出了一塊玉佩,正是鏡水之前去當鋪典當的那一塊兒,他放在了桌子上,緩緩道:“這是你母後送給你的東西,價值連城,可驅邪避兇,你只當了十五兩銀子,實在不該。”

鏡水沒說話,接過那塊玉佩帶上了身上,沉默了良久,才冷冷的丢了句,“別以為這樣我就會原諒你!”

信天命愣怔片刻,默然須臾,才苦笑一聲,“你不必原諒,為師大限将至,若是你能一直恨着,起碼能一直記着。”

彼時,鏡水正在收拾秦楚從前送她的那些小玩意,聽到這話,胸口猛的一窒!

大限将至,是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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