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姚瑤住在周家隔壁, 兩家做了很多年的鄰居。
兩家都是兩個孩子,但是姚家是一女一兒。
姚瑤還有個弟弟, 她的父親非常重男輕女, 母親沒有話語權。周瓊只因為想要拿掉“周瓊心”裏的“心”字挨過打, 而姚瑤卻經常因為一個碎掉的碗和一杯冷了的水挨打。
這種被定義為“做錯”的小事, 貫穿了姚瑤的整個童年和青春期。
她的生活和隔壁的周家姐妹的生活,對比鮮明。
周慧心那時候已經很大了, 有一定的能力,她不僅給姚瑤經濟上的照顧,也會給她提供精神支持。
她告訴姚瑤, 人生有的階段需要咬牙熬過去。
姚瑤把周慧心當做精神信仰,她不由自主模仿周慧心, 企圖從學習她的外在開始, 到達周慧心內在的高度。
不管成果如何,姚瑤成功熬到了高考畢業,她果斷選擇了到海市讀書, 因為離周慧心更近一點。
姚瑤讀書的時候, 不常來蔣家,似乎是刻意避諱, 她不想讓周慧心覺得她在乞讨。
但周慧心偶爾會不打招呼地往姚瑤卡裏轉錢, 姚瑤大學畢業後賺到的第一筆工資,拒絕了家人的索取,全部用于給周慧心買禮物。
其實姚瑤大學期間勤工儉學的工資,就想給周慧心買禮物, 周慧心不要,周慧心跟她說,來日方長。
姚瑤工作穩定後,經常會帶水果零食來蔣家。
後來周慧心生病,姚瑤貼身照顧了很久。
周慧心去世後,姚瑤就嫁給了蔣文忠。
蔣蘭舟有點恍惚,姚瑤跟她媽媽的牽扯,比她想象中的還要深。
她疑惑地問周瓊:“小姨,她是要報恩嗎?用嫁給我爸爸的方式?”
周瓊心裏有一種基于周慧心性格的猜測,但她沒有證據,而且有些事,不該由她的嘴巴說出來。
她告訴蔣蘭舟:“你爸爸跟姚瑤的事,我不太清楚,你媽媽畢竟去世了,只要他們在你媽媽在世的時候,沒有任何越軌的行為,我無權幹涉他們在你媽媽去世後的決定。人的自由是上天賦予的,我沒有任何掌控別人的資格。”
周瓊素來是這種性格。
蔣蘭舟回憶起一些片段,她說:“我覺得姚阿姨,很早就喜歡我爸爸。”
周瓊說:“感情是很難克制的,如果她的喜歡沒有對你爸媽的感情造成影響,只要她行為上沒有錯誤,你父母都不介意,我覺得你也沒有必要介意。相信你的媽媽,她是個聰明的女人,不會養虎為患。”
她頓了一下,又說:“你那時候太小,先不說你的記憶是否會出錯,你當時的年紀足夠理解當時發生的事情嗎?人的感情是很複雜的,假如只用主流價值觀去看結果,不一定是正确的,或者說,不一定是你以為的那樣。”
蔣蘭舟的思維被周瓊引到另一個方向。
周瓊捏着蔣蘭舟沉思的臉,笑說:“你還太小,盡管你很聰明,也還需要閱歷再去打磨你的智慧。小姨能給你的人生經驗就是,從多角度看事情,你能理解每個人的處境,也許就會有你想要的真相。理解別人,某種意義上,是在開解自己。”
蔣蘭舟下意識點點頭。
她今天從周瓊這裏知道了太多事情,需要好好消化。
周瓊喝了點水,手機響了之後,她到旁邊去打了個電話。
蔣蘭舟聽她的意思,似乎是要離開,就問:“小姨,你有事嗎?”
周瓊點頭說:“這次回來,也為了順便辦點事,你現在住哪裏?和封岩一起嗎?”
蔣蘭舟承認了。
周瓊笑說:“沒關系。”
蔣蘭舟牽着周瓊說:“但是我自己租了有房子,還沒到期,我跟你一起住過去。”
周瓊說:“那走吧,去你住的地方。”
蔣蘭舟開車帶周瓊過去。
到了家裏,周瓊又想起來囑咐:“你爸這個人比較嚴肅,你和封岩的事,如果要讓你爸知道,就讓封岩去說,你不要插手,相信他能解決好這件事。”
蔣蘭舟沉默着,她想要和封岩一起承擔面對,但是真正公開的時候,封岩還是要被迫承擔更多的責任。
她跟周瓊說:“封岩覺得我應該再出去讀一年書,我答應他了。”
周瓊覺得這個提議很好,她說:“他真的很為你考慮,你能嫁給他,我很放心。”
蔣蘭舟去給周瓊倒了杯水。
兩個人休息了一會兒,周瓊打了個電話出去,随後問蔣蘭舟這裏的地址,她說:“我出去有點事,有個朋友來接我。”
蔣蘭舟告訴了周瓊準确地址,留了一把鑰匙給周瓊。
沒多久周瓊的朋友就到了,她臨出門前,和蔣蘭舟說:“我會跟你爸爸打電話,說我住你這裏。”
蔣蘭舟以為周瓊只是不想住蔣家,沒多想,回了一個“好”字。
周瓊下樓去,一輛大衆停在樓下。
她坐上副駕駛,側臉看了對方一眼,很驚訝地道:“周律師比我想象中的年輕。”
周律師長得很陽光,帶着黑框眼鏡,笑起來像個大男孩,他說:“我今年二十五。”
周瓊笑說:“噢,比我小十歲呢。”
這次輪到周律師驚訝,他開着車,分一點餘光給周瓊,說:“您看起來只比我大兩三歲。”
周瓊笑了一下,她倒不是嘲笑周律師油嘴滑舌,華裔不太顯老,她在英國的時候,經常有人以為她只有二十五六歲。
兩人到了律師事務所,周瓊拿出她準備的各種資料,和證件,讓周律師幫她立遺囑。
周瓊的國籍還在國內,以後遺産的分配,還是要通過國內的法律才能執行。
周律師當場拟定遺囑,拟好後給周瓊看,他換上職業的态度,說:“請您過目。”
周瓊浏覽一遍遺囑,還比較通俗易懂。
她滿意地點頭,簽字摁手印。
周律師猶豫着開口:“周女士,一般像您這樣的年紀,很少有人立遺囑……”
周瓊很大方地告訴他:“我沒有疾病,也沒有自殺傾向,只是想明白了以後的人生要怎麽走。誰也不知道意外和明天誰先到來,我的事業遠在英國,立好遺囑對國內的親人來說,很省事。就算以後發生變化,銷毀就行了。”
周律師欣賞地笑看着周瓊。
周瓊放下簽字筆,周律師遞給她一張紙巾擦手,周瓊站起身,和周律師對視着,她燦笑說:“周律師似乎想邀請我吃晚飯。”
周律師有點臉紅,他不太好意思地說:“既然被周女士看穿——請問您今晚有空嗎?”
周瓊眨眨眼,說:“如果是周律師,我想我有空。”
晚上,周瓊跟蔣蘭舟發消息說她不回去。
她要去看日出。
蔣蘭舟直接開車回了禦江公寓,封岩已經到家,他在沙發上睡覺。
蔣蘭舟拿了條小毯子給封岩蓋着。
封岩很容易就被驚醒,他睜開眼,抓住了蔣蘭舟的手,嗓音還很沙啞:“回來了?餓了沒?”
蔣蘭舟坐在他身邊,“我還好,你餓了嗎?”
封岩坐起來,捏了捏眉心,說:“有一點。”
蔣蘭舟點了餐,晚餐送到的時候,兩個人正好餓了,食欲很好。
“今晚你回去嗎?”
“不回。小姨本來要在我那邊住,她今晚有事回不了,我也不回去了。”
封岩沒再問了,而蔣蘭舟想問的,一直等到躺床上的時候,她才開口。
“今天小姨跟我講了你們以前的事。”
“嗯。”
蔣蘭舟擡手撥弄封岩的睫毛,他的睫毛不長,卻很黑很密,不太遮得住他的眼神,他眼裏有厲色的時候,看起來特別兇。
“封岩,你跟小姨在一起的時候,愛她麽?小姨今天跟我說,她覺得你那時候不愛她。”
封岩睜開眼,凝視着蔣蘭舟,說:“人生每個階段對愛的理解是不同的,以前我單純地以為兩個人在一起就是兩情相悅,我不知道愛人之間,還需要相互理解、包容和負責任。當時的我做的不夠好,可我沒有欺騙過她的感情。”
他愛過,但他現在知道,他對于愛的定義和周瓊的不同,兩人之間理解的偏差,是他讓周瓊失望的原因。
誰都有年輕的時候,大多數人在第一段感情裏,都無法讓對方滿意。
世事如此,也不用覺得有遺憾。
蔣蘭舟很高興封岩愛過周瓊。
年幼早慧和多年培養起來的審美觀,讓她更容易被“複雜”和“厚重”所吸引。
一個有血有肉的男人,比簡單幹淨的男人更有魅力,無關皮囊,無關家世。
“封岩,我媽媽去世的那一年,你為什麽不選擇和小姨一起去創業呢?”
蔣蘭舟好奇,究竟是什麽改變了封岩的人生選擇。
封岩緘默許久才說:“因為你。”
蔣蘭舟愕然:“我?我當時才十二歲……”
封岩瞪她一眼,“你腦子裏在想什麽?”
蔣蘭舟弱聲說:“……沒什麽。”
封岩揉了揉蔣蘭舟的頭發,溫聲問:“還記得你媽媽的葬禮上,曾經有人跟你說過什麽話嗎?”
蔣蘭舟搖頭,太久遠了,她不記得,而且當時太難過了,哪裏還記得住別人說了什麽。
封岩說:“當時有一家做實業的夫妻,跟你爸關系不錯,你媽媽葬禮他們也出席了,那家的太太跟你說,以後你爸會和別的女人生第二孩子,到時候你就是沒媽的孩子,沒人要,沒人疼。她說的話,正好被我聽到。”
蔣蘭舟隐約記起來一點,葬禮上心口被刺痛的感覺。
這種話她聽過不少,這世上有些人,似乎就是以放大別人的痛苦為樂趣。
“然後呢?”
封岩把蔣蘭舟抱得很緊,他說:“你媽病重的時候,死死地抓着我的手,拜托我照顧你。你媽媽是這個世上,對我最溫柔的長輩,我答應她了。可你媽媽葬禮上的時候,我才發現我沒能力做到。當別人傷害你的時候,我既無法自己出面,也無法讓你爸爸出面——那對夫妻當時在海市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我要是讓你爸因為別人一句‘玩笑話’就跟對方針鋒相對,太小題大做。”
蔣蘭舟感覺很溫暖,原來寡言的他,一直用他的方式,默默守護着她。
蔣蘭舟好奇道:“那對夫妻現在怎麽樣了?”
封岩淡聲說:“坐牢了。”
蔣蘭舟意外道:“為什麽?”
封岩說:“實業越來越難做,他們手腳不幹淨,自己又得罪了不少人,牆倒衆人推,就進去了。”
蔣蘭舟笑問:“你添磚加瓦了嗎?”
封岩說:“當然。”
還是很大的一塊磚。
蔣蘭舟哈哈大笑,“你好記仇。”
封岩不反駁。
作者有話要說: 冒泡~
不管大家咋評論,只要不人身攻擊作者,我都不會生氣的啦。
已經過了會生氣的階段了,否則也寫不出含蓄的小說,因為太生氣就容易急于表達,寫出來的東西也是急急燥燥的。
很謝謝能堅持看到現在,并且能看到結局的讀者。
寫作本來就是注定要被誤會的事,但人物和故事如何,還是要看完故事才有資格評價,你們能看完他們的結局,才能夠讓他們不被誤會。
只要不扭曲事實誤會角色,随便咋評價,我作為作者,覺得都可以。不過意見不同的地方,我不茍同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