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吃完午飯,學生三三兩兩回教室午休去了。

頭頂着大太陽,耳邊蟬鳴得聒噪,腦袋冒了煙。

簡容和陳燃就着樹的綠蔭慢吞吞走着。

兩人肩并肩的,很默契地都把手揣進口袋,誰也沒牽誰。

七月的校園,心平氣和地接受着太陽熾熱的灼燒,萬物都在茂盛生長。

七月的校園,一批喜憂參半的畢業生剛被送走,又要迎來許多張全新而懵懂的面孔。

七月的校園,萌發的情愫還沒來得及完全宣洩,開的花還沒零落盡,人已經不在了。

就像簡容,還沒完全融入這個學校,就要離開了。一扇透明的窗,擋住了外界的風雨,也擋住了全世界的悲喜。

陳燃把校服勾在背後,見簡容踩着路邊牙子走得十分認真。容姐那雙精致的小腳,踩在路牙子上剛剛好,陽光從樹冠的陰影中婆娑地撒下銅錢大小的斑駁,星星點點,美得很。

操場不大,在簡容的印象裏,還沒有她莫斯科高中的半個操場大。可是紅色的塑膠跑道在陽光照耀下紅得發亮,綠油油的草地,是真的草。

簡容忽然就停下了。

“陳燃。”她輕聲喊。

“嗯?”見她停下了步子,陳燃也停下,朝她所看的方向看去。

操場上依稀幾個人,頂着炎炎烈日,在拉線測跑道。

簡容笑了,彎腰将鞋帶系緊,突然跑了起來。越跑越快。

藍白相間的校服,迎着風,鼓成了一片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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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燃!”簡容用力地喊。測跑道的幾個體育生聞聲都轉過頭伸長脖子朝她看。

“你知道,一個四百米的跑道,我需要多少秒嗎?”

陳燃校服扔在旁邊看臺上,在後面慢慢地追。她從沒有見過容姐笑得這麽肆無忌憚過。

“多少秒?”

“47秒。世界冠軍也就43秒!”簡容狂妄地大聲道。幾個體育生對視一眼,都朝她走過去。

“如果我不想讓人追到,這個世界沒有人能追上我!”她繼續道。修長的腿拂過跑道周圍圍欄裏竄出的草,一陣風似的。

容姐此刻就是一陣有顏色的風,在陳燃眼中肆虐。

“可是,你知不知道,”簡容忽然停下,喘着氣回過頭,看着一直跟她保持20米距離的陳燃,眼中閃動着什麽。

“老葉說我媽來的那一天,我明明跑得那麽快,快到以為把全世界的人都甩到另一個星球,可你卻,輕而易舉地,攔住了我。”

“陳燃!你是第一個敢攔下我的人!”

簡容揚起下巴挑釁地看着陳燃。後者停在20米的距離外,靜靜地聽她講話,眼中自始至終都是笑意。

又是那種“反正媳婦說什麽都對”的眼神。

簡容覺得自己下一秒可能就撸起袖子一拳揮過去砸她臉上,然後再上去踹兩腳。

“給你47秒,追上我!這輩子我就跟你走了!!!”她叫嚣道,風将她的頭發吹亂,迷人得像一根勁草。她邁開腿飛跑起來,一瞬間将那些走過來的體育生甩到了天邊。

陳燃的目光一直跟着簡容。表情不定。

陳燃站着沒動。

那些打醬油的體育生都急了:

“你跑呀!已經過了十幾秒了都!”

“女朋友還要不要了???”

“不是女朋友,”陳燃斜了他們一眼,扯下發繩,将頭發随便抓幾把,紮緊。“飛機跑道”使陳燃的臉在陽光下無比立體,黑色的無袖T,配着她酷拽的畫臂,帥過那幾個體育生起碼十個操場。

“是媳婦。”陳燃盯着一步也沒慢下來的簡容,一字一頓道。

“你還有15秒就要失去你的媳婦了。”稍矮的體育生情不自禁地笑了。

另一個偏黑的掃了他一眼:“人家有15秒反超的自信,你懂個毛線!”

“可是現在又過去5秒了。”矮個子撓頭。兩人已經相距350米了。

忽然陳燃回頭,向相反的方向奔去。

快得像一陣龍卷風,将一直沉默不語的第三個體育生的劉海掀到了頭頂。

“我草?怎麽還有這種操作!”黑皮膚驚呆了。

“原來這他媽是一道送分題。”矮個子假裝嚴肅道。

簡容一直往前奔跑,周圍的一切景致她都看不到了,耳邊甚至是嗖嗖的風聲。

最後的十秒裏,她看見陳燃站在前方,笑得無比燦爛,雙手張開着,像是在等待着,要和空氣擁抱。

簡容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噗通”。

“噗通”。

“噗通”……

“五!”矮個子大叫。

“四”!

簡容真想把自己的心摳出來扔掉。

“三!快點!”捂着劉海的體育生大喊。

“二!!”黑皮膚原地跳腳。

“一!!!”

簡容像一陣春風,就這麽栽進了陳燃的懷抱裏。陳燃抱得很緊很緊。

“容姐。我追上你了。47秒,不多也不少。”陳燃道。手指摩挲着簡容的頭發,卻略微有些發抖。

簡容說了什麽,陳燃沒聽清。就連簡容自己,也沒有聽清。

大概是“不要臉”之類的吧。簡容也不管了。

她突然想起自己母親,在人世留下的最後一行字。

——我蹲在時光深處,以一個脆弱的姿勢。

簡容此刻真想對她說:

哪怕蹲在時光深處,也要以一個炫酷拉風吊炸天的姿勢。

畢竟,路的前方,還有個人為你撐着一片天呢。

可不能慫給她看。

……

兩人踩着鈴聲回到教室的時候,班上只有兩三個人在慢吞吞地收拾東西。

不是午休嗎?其他人跑哪兒去了?陳燃和簡容對視一眼,有點不解。

小虎牙班長正在擦黑板,回頭剛好看到兩人雲裏霧裏的樣子,解釋:全校老師臨時收到通知去區裏開會,下午的補課暫停,提前放學了。

簡容啞然失笑。她從沒有哪一天有今天這麽想上學過,結果學校給她弄個放假?這不是逼良為娼麽!呸,簡容罵自己,什麽破比喻。

陳燃拽着簡容的胳膊就跨出教室。

“我們去哪兒?”簡容任她拉着,問道。

陳燃沒有說話,直到兩人走到學校大門外。她才開口。

“你想知道為什麽我也在這裏嗎?”

簡容一愣,下意識地就問:“什麽意思?”

“我重生的原因。我還沒告訴你。”陳燃道。

簡容點了點頭。确實,這個問題她之前就想問了。

“趁有時間,跟我去一個地方。”

“好”。

……

此刻的氣氛相較之前顯然有些沉重,兩人在路上一句話都沒說。

路上碰到王佐藤,翹了午休的時間回游戲廳拿車的,還不知道學校已經放假了,傻裏傻氣地往學校趕。老遠地見到她倆,跟她倆打招呼:“姐姐們,你們去哪?”

簡容笑了一下,沒有說話。因為她也不知道自己現在去哪。

陳燃瞥了王佐藤一眼,顯然不願意跟他廢話:“別問那麽多,你去操場西邊的籃球室。”

王佐藤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去籃球室幹嘛?老葉改到那裏上課了?”

陳燃拍了拍他的肩:“因為鄭天在那兒。”

王佐藤:“……”

兩人都走得老遠了,簡容回頭一看王佐藤還在原地緩不過氣來。

“你怎麽老是把王佐藤跟我表弟扯一起?”簡容不禁問陳燃。

陳燃說不上來。她想了想,還是回答了三個字:“夫妻相。”

簡容:“……”

有了王佐藤一攪和,兩人的氣氛漸漸緩了許多。路上簡容問了幾個問題,陳燃一一都答了,還答得挺認真,顯然是鐵了心要跟她開誠布公的。

簡容問:“老侯的妹妹,叫侯茂情的,人家跟你什麽關系?”

陳燃答:“校籃球賽上認識的,我前鋒,她拉拉隊隊長。那次一中贏了比賽之後,硬是追了我三個籃球場。”

簡容幽幽道:“人家那是喜歡你。”

陳燃道:“可是我已經結婚了。”

簡容停下腳步:“你什麽時候結的婚?我怎麽不知道?”

陳燃一把摟住簡容的腰,在她耳邊呵氣:“媳婦都叫了好幾年了,怎麽算沒結?”

天本來就燥熱得很,陳燃的話又像點了一把火,燒得簡容耳朵根直發燙。

她推開了陳燃,故意惡狠狠戳着她胸口道:“別忘了你現在未成年!”

高中生陳燃揉了揉胸,無辜地笑了。

直到走到石橋,簡容才反應過來,過了石橋往前走幾步不就是姑媽家嗎?難道陳燃說去的地方就是這裏?

“當初奉命來鎮口接容姐,我緊張得心都炸掉了。迫不及待地想見到你,又怕你開口就是一句‘你是誰?’,現在想想,那樣的我真得是很蠢。”陳燃站在石橋上,望着橋底的水流道。

簡容回想初見陳燃的那一刻,因被重生震驚到了沒緩過來,所以忽視了當初陳燃看她的眼神。現在想起來,是克制情緒的笑意中又夾雜了一點……渴望?

怪不得那一日陳燃把摩托車開得飛快。

如果換做簡容,不激動得把車開橋底下去決不罷休的。

想到這兒,簡容不由地問:“你為什麽也會重生?”

陳燃目光隐了隐,轉而平靜地看着簡容:“容姐,你知道我為什麽一直喊你容姐嗎?”

“為什麽?”

“因為你的真實年齡是26歲,而我的真實年齡,是17歲。”

簡容的臉瞬間有點發白。盡管陳燃的表情自始至終都沒有變。

“當年校車翻崖事件,目擊者有三人。我,鄭天,王佐藤。”

陳燃說到這兒頓了頓。

“可是他倆不知道,那一日,我也在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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