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沈屺春那日被叫走,接連幾日都沒到水月樓,倒是謝沣日日到水月樓點卯,不止叫素梨作陪,偶爾還會叫上樓裏的其他姑娘左擁右抱。

桃紅貪他英俊,主動去滿庭芳陪幾杯酒,得了賞錢立刻買了根金簪在餘令的面前晃蕩。

瞧見餘令神色淡淡,桃紅覺得沒趣,但又忍不住想刺她幾句:“聽說那幾位爺跟你是熟識,你怎麽也不去陪着吃杯酒,我只得一只金簪,要是換做你去估計能得三四支。”

桃紅得意洋洋,側着頭讓餘令能更清晰地看到她烏發上梅花垂珠赤金簪。

她有時也覺得自己無聊的很,非要尋餘令說話,但就是奇了怪了,若是每日不刺餘令兩句就覺得少了什麽。

就連樓裏誰提起餘令,她都會不漏地湊上去聽上兩句。

總想聽聽別人嘴裏是怎麽嘲諷餘令,在別人眼裏餘令是個什麽樣的傻東西。

“若是你提前與他說了我跟你有仇,恐怕就得不了這簪。”

餘令瞧了她這簪子一眼,“你不會是騙了他們,說你與我有交情?”

餘令不冷不熱的語氣氣的桃紅跳腳:“我還需要扯你的旗,才能得賞?”

“這就要問你了。”

“昙月你這是多大臉,我連提都沒提你一句,我桃紅怎麽可能要與你攀扯上關系,才能得到爺們的銀子。”

話雖然是那麽說,她沒提,但席上其他姑娘卻提了,說她們一同進的水月樓,平素有些來往。

對上餘令似笑非笑的神态,桃紅重重一哼:“下次我就提一提你,看看那位謝爺會不會把我的簪子收了去。”

“逞一時意氣對你有什麽好處,若是結果丢人了,你又能找誰去哭。”

“我看你是怕我提起你的事吧?”

桃紅見自己說完,餘令啞然,笑的更加得意:“我偏要提你,說你有多讨人厭,看看那些爺會不會朝我發氣。”

餘令輕笑:“随你。”

餘令少笑,笑起來表情也是清清淡淡,仿佛是有什麽巨石狠狠壓在她的身上,桃紅看着她這個笑就覺得煩悶。

桃紅走後,餘令忍不住又打開了菩薩底座。

紙箋依然只有那兩張,自從沈屺春出現之後,謝辭非沒再繼續給她送任何信件。

想到那日聽到的話,若是沈屺春派人守在了水月樓,他不送信估計是怕被沈屺春發現?

點了燭火,餘令把兩張紙燒成了灰,怎麽藏都沒有化成灰來的安全。

只不過沒了信,餘令心空了半晌,仿佛信紙上的話也随着黑灰煙消雲散,像是沒存在過。

往常她心裏沒底的時候了,喜歡用繪畫來讓心情平靜,餘令看向彩蝶給她準備的筆與紙。

她分明已經與她說過,說她不會在水月樓裏作畫,彩蝶還是多此一舉的收起了桌上的琴棋,換上了筆墨紙硯。

青竹做的筆觸感粗粝,畫筆的用的是灰兔毛,算不上什麽好筆,但她握着那刻,看着白紙腦海裏平白冒出了不少的畫面。

落筆下去,一張紙片刻就被填上了雜亂的筆墨印記。

粗細不同的線條在宣紙上交織,頓筆點像是花又像是無意撒上的墨點,餘令停筆的時候怔愣半晌,這畫恐怕除了她以外沒有人能看懂她在畫什麽。

她曾想過錦衣玉食乃至她的尊嚴都是家族給的,餘家出事她的所有東西被收回被踐踏都在情理之中,可畫是她與生俱來,獨屬于她最珍貴的東西。

她不想在水月樓裏作畫,因為她不願自己最珍貴的東西被玷污。

現在看來她的擔心是多餘的,連畫也不可能獨立于家族存在,錦衣玉食時她畫的畫是風光霁月,萬物有靈,沒了餘家她的畫也見不着光了。

彩蝶進屋送茶的時候,見着餘令站在桌前,手裏還提着筆,驚喜地道:“姑娘你畫畫了啊!早知道我就不跑出去了,應該在屋裏給你磨墨。”

“硯裏本就有墨。”

“那我也應該侍奉左右……姑娘你畫的真好。”

彩蝶湊到了桌前,眼睛發光地道。

“你看得懂?”

被餘令一問,彩蝶轉了轉頭,仔細地看了一遍放在桌上的畫紙:“大夥都說我傻兮兮的,我看不懂姑娘的畫正常的很。”

餘令被她逗得發笑:“不,任誰都看不懂。”

“那姑娘看得懂嗎?”

餘令看着紙上勾勒的線條:“我的畫我自然看得懂。”

“姑娘看得懂就好了。”

彩蝶小心翼翼地把畫紙吹幹,用鎮紙壓好:“姑娘今日也要出去走走嗎?”

餘令點頭。

這幾日,她每日都會出去走動,等到入夜熱鬧時回屋。

“昨日下了雨,林子裏的竹椅都濕了。”彩蝶可惜地道,“不如去池邊坐一坐?”

餘令沒什麽意見。

水月樓的池叫月幽池,池邊種了大片海棠,水面蕩漾深粉花瓣,偶有柳枝掀起漣漪。

“這裏到處都是半透的軟紗?”

看着水榭圍着的一層層緋色軟紗,餘令扭頭問彩蝶道。

水月樓的屋子能沒門扉的就不裝門,全都是半透的紗,姹紫嫣紅各色都有。

“這般漂亮吧,而且有些客人不知輕重,到處是紗也能讓人聽到個響,免得出了事我們都不曉得。”

兩人一同坐在水榭裏,餘令看着水面,而彩蝶撐着腦袋打瞌睡。

有人把彩蝶叫走,餘令依然坐在原處,直至面前被黑影遮住,餘令汗毛豎立,擡眸卻松開了口氣。

來人穿着寶藍色圓領袍子,一雙桃花眼,面相三分風流,是謝沣,不是沈屺春。

“你以為是誰,吓成這個樣子。”

謝沣語調輕松打趣,若是不知道還以為餘令的身份與以往沒有什麽不同,這裏也不是水月樓。

“我以為謝二哥你會過段日子才有機會見我一面。”

餘令面色沉靜,謝沣逐漸收斂了臉上的笑意,變得沉穩了起來。

“你受苦了……我說的那些話恐怕傳到你的耳中了吧?”

不是傳而是親耳聽見,只不過那些話不是對她親口說,她自然只會信一半。

餘令搖了搖頭:“謝二哥來是想對我說什麽?”

“你瘦了。”

謝沣上下打量餘令,目光痛惜,“我算是看着你跟長文一起長大,對我來說你就跟我妹妹無異,是我無能救不了你,任你被姓沈的糟蹋。”

說起沈屺春,謝沣真後悔當初把他留在謝府,他當初覺得沈屺春夠狠有意思,長個人樣卻跟畜生沒什麽區別。

誰知道那麽一條不如謝家犬的卑賤人,如今會高高壓在謝家之上。

“當初他使計讓我把他帶到謝家,後面又想法子到了長文身邊,恐怕就是早就知道了婚約,想方設法的接近你。”

謝沣越說越氣,只後悔當初沒親手殺了沈屺春。

“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麽用。”餘令搖了搖頭,平靜地看着謝沣,“謝二哥你不該來這裏,讓人知曉了對謝家不好。”

按着那些話的意思,他到水月樓不管見不見她,對沈屺春都是一種挑釁。

“若是不來就徹底沒機會救你出去。”

收起了吊兒郎當笑臉的謝沣,有了小時候大哥哥的模樣,餘令看着他眼中的堅定,神色微動:“瑩瑩還好嗎?”

“瑩瑩?”謝沣微怔,“她自然很好,只是想你。”

餘令輕舒了口氣,之前沈屺春提起餘瑩,她不是沒想過那兩封信都是沈屺春用來耍她,徐瑩根本沒被謝辭非救走。

“令兒你放心,稍待時日我一定把你救出去,素梨是我的人,你若是有什麽想說的,只管讓她傳給我。”謝沣是找了借口出來,不能離席太久讓人懷疑,此時就要回去了。

餘令點頭:“謝二哥保重,謝謝你與長文為我做的一切,若是我出不去,求你們為我照顧好瑩瑩。”

謝沣握住了餘令的手腕,認真地看着她道:“你信我們。”

她現在除了信他們,也不知該信了誰了。

“對了,那叫桃紅的是可信之人?”

聽到謝沣提起桃紅,餘令輕巧一笑:“我與她關系就如同以前那些世家千金一樣,你若是想讓她傳什麽話給我,恐怕要說反話她才會興高采烈的告訴我。”

“小令兒你該多笑笑。”

謝沣嗓音低啞,餘令擡眸瞧見他醉意朦胧微微眯起的桃花眼,掙開了他的手。

“謝二哥快回去吧。”

謝沣走了半晌,彩蝶才轉回,手裏拿着一碟從廚房順的點心。

“姑娘瞧瞧這百合酥,皮薄的跟畫畫的紙似的。”彩蝶把點心碟子湊到了餘令的面前叫她看,“剛剛是不是有人來過,怎麽有股酒味?”

“該是別的地方的酒味飄到了這裏。”

不說遠的,餘令指着池水,“這裏面一定沒少人往裏面倒酒。”

“這倒是,那些有錢吃酒的爺,自己肚子喝不下了,就喜歡拿酒水到處亂灑,也不管是多好多貴的酒。”

彩蝶一等一的好糊弄,見餘令要走了,連忙拿着糕點走在她後頭。

“姑娘你今天畫畫的裏面是不是有海棠花?”

餘令腳步一頓,側臉看向她:“你為什麽那麽想?”

“我一直想着姑娘的畫,無意間看到了盛開的海棠花,就覺得有些像。”彩蝶不好意思道,“我腦子笨,說錯了姑娘別在意。”

那些繁亂的線條,任其他外行人看都是提筆亂畫,她卻看懂了一絲。

餘令輕笑:“你不笨。”

這世間沒那麽多蠢人,多的只是自視甚高樂于把自己架在一個框架活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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