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三月十八日。
彭城外的泗水河畔,楊柳依依。
項羽帶着數名侍衛,正在與韓信話別。韓信手挽馬缰,背後的七千餘名齊軍早已騎在馬上,整裝待發。
春風吹拂,楊柳的枝條輕揚,拂到了韓信的面頰,他用手撥開,拱手道:“韓信去了,項王,你......珍重。”手上馬缰挽着的卷雲,發出了“唏律律”的鳴叫,幾步遠的烏骓也随着叫了起來,仿佛在依依不舍。
項羽伸出手,像是要抓住什麽,又頹然落下,道:“你也珍重。到了臨淄,馬上給我來信。”
韓信心中湧動着莫名又陌生的情緒,他甩甩頭,把這些許酸澀抛開,笑道:“好。”說完便翻身上馬,又朝項羽一拱手,叱道:“走!”卷雲撒開蹄子,小跑起來。
齊軍漸漸遠去,項羽依然在泗水河畔眺望,只見他的身影漸漸地小了,看不太清楚了。
侍從猶豫着提醒他,“大王,齊王已經走遠了......我們回去吧。”
項羽不理他,向前走了幾步,又走了幾步,他忽見離河畔不遠處,有個小山坡,便大步流星地走了過去,三步兩步奔上坡頂,繼續向北眺望。那個騎在馬上的身影,仿佛在回頭,他是在看自己嗎?但一晃眼間,他卻又被前面的樹枝擋住了。項羽抽出腰中佩劍,“刷”地砍斷樹枝,那人的背影又出現在視線中,愈來愈小,直到變成地平線上的小黑點。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少年時叔父強要他讀過的句子忽然湧上心頭,反複回味,揮之不去。
侍從搔了搔頭,暗想,大王這真是把齊王當成了知己啊,分別時竟如此戀戀不舍。
且說韓信與齊軍一路北上,回到臨淄。見到臨淄城高大的城牆,他忽地記起項羽臨別時的囑咐,當即命人去彭城告知項羽,自己已平安抵達臨淄。
齊國相李左車早已得到消息,在臨淄城門處迎接,君臣見禮後,将孔藂謀反一事向韓信彙報。韓信默默聽了,問道:“陳賀呢?”
李左車道:“我已經将陳賀軟禁在其府中了。”
韓信點點頭,陳賀雖然這次并未與孔藂一起謀反,按理說不該軟禁他,但李左車這樣做,也不能算錯,因為陳賀畢竟是當年從砀山起,便跟随劉邦的舊人,又和孔藂一起,被劉邦派入他軍中任職,只怕還擔負着暗中監視自己的責任。
此時一行人已入了齊王宮,韓信道:“宣陳賀過來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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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時,陳賀在四個侍衛的押送下,被帶到殿上。他四十餘歲,臉上長滿虬髯,頗有風霜之色。他見了韓信,也不行禮,耿着脖子,把頭扭到了一邊。
侍衛喝道:“見了大王,還不跪下!”說完便按住他,強要他行禮。
韓信舉手阻住侍衛,道:“罷了。”便目注陳賀,道:“陳将軍,此次孔藂謀反,你事先可知情?”
此言一出,坐在左右兩席的李左車、蒯徹均正了正身子,目注陳賀。
陳賀重重地“哼”了一聲,道:“韓信,你要殺便殺,又何必多問?”
韓信與蒯徹不禁交換了一下眼色,聽他的口氣,像是事先知道的,但不知為何,他沒有和孔藂一起謀反。
韓信思索了一會兒,召來一名侍衛,吩咐了幾句。
不一會兒,侍衛回來了,手裏拿這個托盤,上面放滿了黃澄澄的金錠。
韓信道:“陳将軍,得罪了,我不會殺你,我們好聚好散,這些金子,你拿走吧,你還是回到......漢王那裏去吧。”
這實在出乎陳賀的意料之外。陳平的确派人與孔藂、自己聯系,令他倆在韓信出齊國國境後,便舉兵謀反,自有漢軍在外接應。然而他思來想去,卻一直下不了決心。一來,對于韓信的用兵,他佩服得五體投地,更何況,韓信只是退出垓下,并未做出背叛漢王之事。二來,韓信也待他甚厚,委任他以偏将軍之職。他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建立功勳,正是在韓信麾下之故,如果他一直留在漢王軍中,是絕不可能升遷得如此之快的。
然而,雖然知道陳平、孔藂的計劃,他也并未向李左車舉報,因為劉邦畢竟是他的故主。這樣左右為難之時,臨淄風雲變幻,孔藂提前舉事被殺,又傳來了韓信在南下途中遇刺的消息,接着,他便被李左車控制,解除兵權,軟禁在府中了。
陳賀盯着那盤金子,沉默良久,忽然跪下道:“齊王,陳賀不想走,可否依舊效力于大王賬下?”
韓信、李左車均有些驚訝,但蒯徹卻若有所悟。顯然,按常理推測,劉邦那邊不可能只與孔藂接觸,孔藂、陳賀兩人一起舉事,才勝算更大,如果只是一人舉事,另一人必定事後淪為廢子。
陳賀因為某種原因,未聽劉邦調遣,在劉邦看來,已與叛徒無異,回到劉邦那裏,又能得什麽好?
他目注韓信,微微點頭,韓信此時也想明白了,道:“陳賀,你願意在我賬下效力,本王自然歡迎,但你要知道,以後你若叛我,孤定斬不饒。”說到最後,他的語氣已經轉為森然,目中也露出威壓。
陳賀道:“陳賀明白。”說完,便磕了三個響頭,叫道:“大王!”在座衆人均知,這三個頭,便是認主了。(注)
韓信站了起來,走到陳賀面前,臉上的笑容和煦如春風,他雙手攙起陳賀,道:“好!陳将軍先回府吧,這盤金子,你還是帶回去,就算孤的見面禮。”說完又吩咐左右,陳賀職位、領兵如故。
荥陽,漢王行宮。
只聽“咣當”一聲,劉邦将案上的酒樽、酒爵都推到了地上,酒從樽中濺了出來,灑了一地,指着陳平的鼻子,破口罵道:“這就是你出的好計!什麽玩意兒?!”
左右都白着臉,噤若寒蟬,就連最得寵的戚夫人也不敢多言,垂手直起身子,長跪在一側。
陳平額上已滲出冷汗,急忙伏地請罪。
劉邦大罵了一會,才克制住自己的怒氣。也難怪他如此生氣,一條條傳來的都是壞消息。韓信竟然沒死,被項羽救了;而彭城又被楚軍得去;灌嬰被殺;而埋在齊軍中的釘子孔藂也死了;如今齊楚兩國已經結盟。什麽一國有難,另一國必助之,屁話!
又有侍從前來報道:“大王!”
劉邦不耐煩地道:“說罷,還有什麽壞消息?”
侍從道:“據報,項羽将都城從壽春遷到了彭城,還重新厚葬了範增......”
劉邦揮了揮手,讓斥候退下,暗想,自己這位便宜兄弟項羽,這回倒是學聰明了,知道招攬人心了。他看了看陳平,眼中頗有嫌惡之色,轉頭問左右道:“張先生呢?”
張先生就是張良,劉邦一直以師禮相待,直到最近,兩人關系才更像半師半友。
左右答道:“張先生稱病未來。”
劉邦皺眉道:“噢,他的病要不要緊?你替我去看一看,如果不要緊,請他明日過來議事。”
戚夫人見劉邦神色轉為平和,才嫣然一笑,嬌媚橫生,捂着小嘴道:“大王,張先生近日好像經常稱病啊......”
劉邦轉了轉眼珠,道:“子房的身子是有些弱,要好好補補。這樣吧,你們替我留意,找個好醫師,給他看看。”他又何嘗不知,張良近日常常稱病不來,心下也有些不滿,但天下大計,如今還離不開張良的運籌帷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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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史記高祖功臣侯者年表》:“(陳賀)以舍人前元年從起碭,以左司馬入漢,用都尉屬韓信,擊項羽有功,為将軍,定會稽、浙江、湖陽,侯。六年正月丙午,圉侯陳賀元年。”------ 這個“圉”字,意味深長......圉:“囹圉,所以拘罪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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