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項羽寫完給範增的信,放在書案上,等第二日再使人給他送去。其實,他有一種沖動,想親自去會稽九遮山,請範增再次出山相助。然而,如今剛剛奪回彭城,劉邦還在荥陽虎視眈眈,他實在不敢在這個時候,離開彭城。
項羽嘆了口氣,起身去了寝殿,脫靴上榻。
寝殿一側的香爐中,袅袅升起香氣,榻上的枕席,還是與當時他抱韓信進來時一樣,并未換過。枕上有一根青絲,靜靜地卧在那裏,還是他當日躺在這裏時掉落的。項羽枕在那根青絲上,阖上雙目,鼻中仿佛還能聞到那人清新幹淨的氣息,而腦中已浮現出他的明媚笑顏。
他已經平安到了齊國了吧?他會不會忘了,派人給我報個信?不知下次相見,又是何時?何地?也許,只有天下一統,那人才可能,長伴在自己身側吧......
臨淄,齊王宮。
“大王,漢王來信。”韓信挑了挑眉,接過侍衛呈上的帛書。
他一打開絲帛,卻怔住了,在旁的蒯徹見他神色有些不對,道:“大王,怎麽了?”
韓信抖了抖絲帛,道:“竟然是張子房的親筆手書。”
在信中,張良先殷勤地致意問候,然後說前段韓信遇刺,全是陳平為了争功的私下安排,不但自己不知情,劉邦也不知情。陳平已被劉邦重重處罰,罰到北方邊地。又重新提起了劉邦當年築臺拜他為大将,後來讓他獨立領軍的往事,最後,又向他保證,只要齊國在漢、楚之間保持中立,即使滅了楚國,漢王也絕不會攻打齊國。言辭殷殷,情感動人,韓信暗想,如果不是經歷過前世的事,他也許還會真的信了。
韓信看完了信,将信随手遞給蒯徹。蒯徹仔細地看完,微微地笑了,道:“大王,陳平真的被劉邦貶到邊地了?”
“想必是吧,畢竟,劉邦要取信于我。至少明面上,一定是。”
蒯徹道:“大王,你以為張良是何許人也?”
韓信頓時想起了前世劉邦對張良的評價,“夫運籌策帷帳之中,決勝于千裏之外,吾不如子房。”劉邦本來要給他三萬戶的封地,張良卻只希望劉邦将留---也就是他和劉邦的最初相遇之地---封給他,劉邦大喜,果然封他為留侯。後來,自己被帶到長安後,張良更是處于半退隐狀态,幾乎不出門見客。反正,自己被殺的時候,張良還是活的好好的。
韓信道:“張子房自然是第一等聰明人。”
蒯徹道:“那是自然。大王,張子房可真是恨透了項王啊!”
韓信道:“那是因為,張子房想複韓,但項王殺了韓王成啊。”
Advertisement
蒯徹冷笑道:“張子房屢次相助劉邦,在劉邦出漢中,定三秦後,他還寫信給項王,道:‘漢王只不過是想如約得到關中罷了,如今已經得到關中,不敢再東進’,又對項王道:‘齊國田榮想和與趙國聯合,滅了楚國’,這也難怪項王會殺了韓王。”
“......”
蒯徹道:“其實,如果項王沒有殺韓王的話,我倒想看看,張子房在劉邦與韓王成之間,會如何抉擇。”
“......這倒也是。”
蒯徹道:“世人皆說,陳平為陰謀,張良為陽謀,其實......”
韓信摸了摸下巴,道:“蒯先生,請試言之。”
蒯徹侃侃而談,“譬如,當時項王與劉邦簽訂鴻溝協定後,項王遵守協議,釋放了劉太公、呂雉,然後引兵東歸。但劉邦這邊,不僅陳平,還有張良,都勸他撕毀協定,率兵追擊。再譬如,我剛才提到的,當年張良數次寫信,以謊言蒙蔽項王,虧他還和項王的叔父項梁有舊,項梁也立了韓王成;又譬如,早在當年劉邦從峣關入關中時,劉邦已經依照張良之計,派郦食其誘降秦國守将,守将已經準備獻關投降,但張良卻又向劉邦進言,勸他趁着峣關守衛懈怠的時候,舉兵擊之,果然一舉拿下峣關......”說完,便微微冷笑。
韓信拱手嘆道:“先生目光如炬,韓信不如也。”
蒯徹拱手還禮,暗想,你心思仁厚,又一心考慮軍旅、治國之事,這些事,自然也就想得少了,也只能我幫你多想想了。幸好,你還是最後接受了我的建議,否則真的只怕要死無葬身之地了。
幾只烏篷船,出了雲夢澤,順江而下,最大的一艘船上是一對中年夫妻。那婦人雖已年近四旬,但氣質恬淡溫柔。只聽她道:“夫君,這回你真不打算插手此事了嗎?”
那男人道:“唉,當年我是因為子房所請,才背了項王,投了漢王,其實,這幾年來,也沒出什麽力。要擔心的卻是女兒女婿。”
婦人嘆了口氣,道:“女婿不比我們,更是局中人,其實,我倒更想戰事了了,各國修養生息。”
男人深情地看了婦人一眼,道:“我亦盼着有着一天哪。到了那一天,便帶你游歷天下。”
婦人臉上飛起淡淡的紅暈,雖然與他在一起,已有二十載,他對她的情意,依舊如同當年,不由握住他的手,曼聲吟道:“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而遠在九江的九江王英布,此時也收到了劉邦、項羽的書信,雖然已過了數日,他仍然下不了決心,左右為難。時間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漢、楚兩方都派出使者,拉攏他的時候。當年他選擇的是劉邦,但如今,又該做出何種選擇呢?
如果選擇劉邦吧,項羽本就武勇無雙,在垓下反敗為勝,如今又有韓信相助,如虎添翼。目前,項羽輕易奪回了彭城,如今此時再選擇劉邦陣營,只怕沒有必勝的把握。
但是如果選擇項羽吧,自己又深深地得罪過他,他以後如果滅了劉邦,會不會翻舊賬?
煩,真他媽太煩了。雖然只是四月初的天氣,英布卻覺得燥熱無比,有些透不過氣來,他煩躁地扯開領口,還崩掉了一顆扣子,然後便從書案上拿起酒樽,猛灌一氣。
忽聽門外傳來人聲,是妻子吳氏的聲音,只聽她溫柔道:“父王,母妃,這邊請。”
父王,母妃?是岳父衡山王吳芮,與岳母衡山王妃、大才女毛蘋來了嗎?
英布對岳父還是懷有敬意,當即站起來,搶出去迎接,還沒到門口,吳芮等已經進了殿門。
“岳父大人,岳母大人。”英布急忙躬身行禮。
吳氏看他衣冠不整,口噴酒氣,不禁微微皺眉,責備地看了他一眼。
吳芮卻不以為忤,雙手把他攙了起來,道:“賢婿免禮。”他頓了頓,笑道:“賢婿必是收到了漢王、項王的信,如今正在苦惱吧。”
英布稍一驚訝,已經明白了,道:“岳父大人也收到了他兩人的書信?”
“正是。”
“那麽,岳父作何選擇呢?”英布道。他知道,吳芮和漢王謀士張良是好友,想必岳父依舊會選擇劉邦這一邊吧。
不料,吳芮卻道:“兩不相幫。”
英布訝異道:“啊?為何?岳父您不是......”
吳氏卻白了他一眼,嗔道:“大王,父王、母妃一路辛苦,你也不請他們坐下再說話。”英布有些尴尬,忙請吳芮、毛蘋坐了,又令仆役上了酒、漿、點心、水果等物。
吳芮是吳王夫差後裔,原先擔任秦國鄱陽縣令,當年陳勝、吳廣大澤鄉起義,他默查形勢,覺得秦朝必不長久,也舉兵反秦,是第一個反秦的官吏,被鄉裏推舉為“鄱君”。當時,英布也拉起了一支幾千人的隊伍,吳芮見英布英勇善戰,不嫌他曾是骊山刑徒、臉上又刺字的身份,将女兒嫁給他。兩人一起帶兵投奔了項梁。後來,吳芮在張良的游說下,又改為擁立劉邦。
英布以為,吳芮一定會繼續擁立劉邦,萬萬料不到,他說“兩不相幫”。
吳芮卻呵呵一笑。其實,他以前擁立劉邦,也幾乎是名義上的擁立,并未派兵參與垓下之戰。此時他撸須笑道:“賢婿,其實,這本來就是項王、漢王兩人争奪天下,難道他兩人争奪天下,最後你還能當上天子不成?項王封你為九江王,而漢王封你為淮南王,無論哪一個勝了,你也是諸侯之尊。”
英布苦惱道:“小婿知道。但先前小婿得罪了項王,就怕一旦項王取得天下,會對小婿下手。小婿可不是他的對手。”
吳芮道:“項王給老夫寫的信裏,說了只要不再和楚國作對,他既往不咎。難道他給你的信中,沒有這麽說嗎?”
英布點頭道:“項王也這麽說了,只是,小婿害怕......”害怕他一旦滅了劉邦,出爾反爾,翻臉不認人。
吳芮道:“最近,老夫聽聞,項王給亞父範增發喪厚葬,又使人去會稽郡尋找亞父行蹤,這兩件事都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看來,項王這個人,并不想我先前認為的那樣,也能認錯。既然如此,不妨看他二人相争,再做打算。”還有,如今聽聞子房,在漢營中經常稱病,不知又是何故?
英布暗想,岳父說得不錯,先觀望一段時間,再做打算。項王為人,雖有時狠厲,但也頗為念及舊情,譬如那齊王韓信,明明滅了當年援齊的二十萬楚軍,斬殺楚國大将龍且,就是因為撤出垓下之戰,項王不是最近,還和他在彭城會盟了嗎?
想到此處,他心裏寬了不少,連忙吩咐廚下安排酒宴,為岳父岳母洗塵。
作者有話要說: 相傳《上邪》是毛蘋的作品。
感謝在2019-12-31 22:24:56~2020-01-03 10:45:2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o^)/~、apple013 1個;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