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這人卻是虞姬。她默默地看着項羽的背影消逝在夜色中,嘆了口氣,回到自己的寝殿。

“夫人?天色還早,要不要再睡一會兒?”秋月見她臉色不好,問道。

虞姬道:“不用了,你先退下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喏。”秋月輕輕退下,又輕輕掩上了殿門。

靜靜地坐了片刻,虞姬從袖中取出一卷絲帛,一點一點地打開。

帛上畫着的是一個清隽的青年男子,腰身纖細,懸着寶劍,眼角微微上挑,頗含秀媚,可以想象,當畫中人微笑或大笑時,必定眉毛舒展,眼角飛揚,不知又是怎樣的一副明媚光景?

畫的左上角空白處,題着五個篆字:“齊王韓信像。”

虞姬仍能記得,當她最開始打開這幅畫時,看到這幅肖像時,是何等的驚詫。因為,如果她穿上男裝,從某個角度看,竟像極了畫中的男子。

這莫不是誰的惡作劇吧?她忽然想起來,那日她為挽回項羽的寵愛,特別練了一支戰舞,換上男裝,穿上皮甲,去項羽寝殿找他,卻被他拒絕。出宮時,碰到了鐘離眛,他當時招呼自己:“齊王,你怎麽來了?”

一顆心漸漸地沉了下去,全身冷得發抖。

是何時開始“失寵”的呢?

當日在垓下,本以為楚軍團團被圍,這回只怕無力回天了。她早就打定了主意,絕不拖累大王,只要他能突圍,她就算死,又有何懼?但是,一封軍報,便改變了一切。看完軍報,大王對她不耐煩地說:“你還穿着男裝幹什麽,還不趕快脫下來?”

那封軍報,便是齊王韓信在赴垓下途中,忽然退兵的軍報。

再以後,項王對她,從未宣召,也再也未假以辭色。

她忽然苦笑了,其實,說“失寵”不對,因為從來沒有真正得過寵,又何談失寵?想到此處,眼淚如斷線的珍珠似的,撲簌簌地掉落下來。

當年入鹹陽後,各路諸侯,搜羅了許多頗有姿色,甚至是絕色的女子獻給項王,他一概不要,獨獨留下了自己,還以為他對自己另眼相看。誰知他一開始便說,他只需要她的默默陪伴,不會真正地要她,問她是否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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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他的第一眼,見到他英武的面容,見到他那不可一世的英雄氣概,她的心便失落在他的身上。只要能留在他身邊,怎麽樣都是好的,何況,或許會有一日,他也許會要了她,真正寵了她呢?畢竟,他也從未“寵”過別人,身邊也無別的姬妾。

她漸漸地發現,在她身材苗條纖瘦,穿着男裝的時候,他的目光會不自覺地追随着她,有時眼中不能掩飾的溫柔和深情,仿佛要溺斃了她,她漸漸地不敢多吃,害怕長胖,更喜歡穿着男裝,穿着戰甲,只希望他的目光能在她的身上,多停留那麽一刻。

“楚王愛細腰,宮女多餓死”啊......

原以為,這不過是他的癖好,有時也懷疑大王是否有隐疾,直到近日,漢王後呂雉給自己送來這幅齊王畫像。

心口像是被捅了一劍,疼得幾乎無法呼吸,難道,這......才是真相嗎?

從前,嫌魚有腥味,不愛吃魚的人,忽然變得愛吃魚了,甚至是那黏黏糊糊的魚酢。不,不是愛吃所有的魚,只是齊王親手釣的魚,和齊王親手釣的魚,制成的魚酢......

也只有齊王,才能讓他不止一次的星夜啓程,不惜趕兩三百裏路,半路去迎接吧......

大王早就吩咐,将給齊王住的客殿收拾得煥然一新,異常華美,任何器具、帷帳、熏香都是上上之品,別說她了,連大王自己的寝殿都比不上。

或者,這只不過是呂雉的挑撥?

含着淚水,凄美一笑,虞姬默默道:“齊王,我......會好好看看你。”

且說項羽帶着千名精騎北上兩百餘裏,剛好在入夜時分,來到齊軍的營盤。這次見到項羽,韓信并不十分驚訝,招呼道:“項王,你怎麽又來了?”

項羽道:“我怕你在路上出事。”

韓信心中一甜,卻道:“放心,齊軍中的內奸已經肅清......”卻見項羽目光灼灼,注視着自己,不禁有些吃不消地轉過了頭,掩飾般地笑道:“你這般看着我,做什麽?”

項羽不答,只是專注地看着韓信,看着那人白皙的臉頰漸漸飛起淡淡的紅暈,眼角染上幾分明媚,才收回了目光。這一世,自己救了他的命,又對他言聽計從,是不是,他也會和前世不同,變得有點喜歡自己了?

忽見韓信在自己眼前晃了晃手,才回過神來,道:“啊?”

韓信摸了摸下巴,道:“只是,你又來得太晚了,只能再和我擠一擠了......”

項羽沒答話,在心裏卻道:“求之不得。”

兩人吃過晚飯,簡單地聊了聊時局,盥洗之後,解衣就寝。韓信打了個哈欠,只覺一陣困意上湧,暗想,“怎麽每次項羽在我身邊,我都睡得特別沉似的。”

不一會兒,韓信便沉沉睡了過去,項羽卻未睡,側躺在矮榻的外側,目光沉沉地看着他的面容。此次見他,和上次隔了一月之久,但感覺卻仿佛很久很久,他好像比上次瘦了一點,想必這一個月行軍辛苦,想到此處,不由有些心疼......目光轉到了他的唇上,唇瓣色澤紅潤,微微地張着。項羽看了良久,再也忍不住,終于低下頭,很輕很輕地親了一下,卻不敢流連,怕把身邊人弄醒,接着長長嘆了口氣,在他身邊躺下,又過了好一會兒,才勉強入睡。

第二日,兩人起身,吃過早飯,拔營動身。項羽怕韓信辛苦,一天可以趕完的路程,硬是分成了兩天,兩人緩辔而行,游山玩水一般,一路閑談。見道路兩旁的農田裏,不少農人在播種冬小麥,又有兒童,在田畔玩耍打鬧。

項羽心下恻然,自從秦末起義以來,到現在仗已經打了有八年之久了,農人終日辛苦,只怕收割上來的莊稼,大部分都交作了軍糧,自己少不了忍饑挨餓的日子,不禁嘆了口氣。

韓信扭頭看他,“項王,怎麽啦?好好的,嘆什麽氣。”

項羽把剛才的心事說了,見韓信若有所思,道:“一旦戰事平定,你有何打算?”

韓信摸了摸下巴,道:“幫你打敗劉邦後,就回齊國呗。”

項羽挑眉道:“就這樣?”

韓信看了他一眼,詫異道:“還怎麽樣?”項羽不會以為,他有争奪天下的野心吧?

項羽道:“不考慮學學姜尚?留在京城?”

姜尚,姜子牙,在武王伐纣期間,立下大功,被封為齊侯。但其本人,卻長期留在西周京城鎬京做 “太師”,輔佐周王。

韓信心頭轉了一轉,便明白了項羽的意思,不禁有些竊喜,道:“現在說這個,為之過早,先打敗劉邦再說吧。”

項羽慢慢道:“好。”

此時已接近彭城,項羽使人往城中報信,鐘離眛、項莊等楚軍大将都在城門處迎接,持禮甚是恭敬。項羽滿意地點點頭,當即與韓信并辔來到楚王宮,下了馬,攜了他的手,一起入宮。

當晚,項羽在楚王宮舉行盛大的晚宴,為韓信一行洗塵。

大殿內連枝燈上的蠟燭粗如兒臂,把殿內照得燈火通明,各個幾案上,擺滿了各種珍馐,酒樽裏是瓊漿玉液,殿側的廊下,跪坐着一列樂師,彈琴的彈琴,吹笙的吹笙。殿內響起悠揚的絲竹之聲。

殿首并列兩案,分別坐着韓信、項羽。随韓信來的齊國将領,不禁暗暗點頭,項王這是把大王置于和他并列之位,足見對齊國的重視。而楚國文武官員,也不禁交換了個眼色,看來大王對齊王是真正的愛重。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大家都略有酒意,殿內也開始漸漸地喧嘩起來。

司儀道:“上歌舞。”

一列娉婷女子走了上來,舞姿翩翩,腰肢纖細婉轉,有如精靈,為首的舞着更是其中翹楚,舞姿柔美中又頗有矯健之姿,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以面紗遮住了眼睛以下,又舞得極快,看不清楚其面目,只有一雙美目逡巡着全場,頻頻射向坐在殿首的韓信、項羽。

鐘離眛剛要舉杯,忽然注意到她,只覺有些面熟。

舞終于停了。舞伎們往後仰下腰肢,如花盛放,領舞的女子居中亭亭玉立,宛如花中之蕊。

“好!”殿內響起了一片叫好聲。更有不少人看得眼花耳熱,準備宴會一停,便将看上的舞伎拉入私房中歡好。

更有不少人目光灼灼,盯着領舞的女子。別的舞伎已是如此美貌,這領舞的,應該更勝一籌吧?只見她嫣然一笑,解開面紗,頓時,殿內發出一陣驚呼聲,然後,聲音漸漸低了,最後寂靜無聲。

楚國官員均認得,此人正是先前得大王獨寵,後來失寵的虞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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