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長喘了一口氣後又繼續往上。

山頂森森白骨堆疊成山,在寸寸骸骨中,朵朵碧綠孱弱的花兒在風中搖曳。

是碧笙花。

鮮钰将掠來的木盒放在一邊,就地凝神打坐,待靈氣運轉無滞,她才摘下一朵碧笙花,垂眸看了片刻才塞進嘴裏咀嚼。

帶着一股泥腥,不甜也不苦,味道平淡無奇。

七日,只消熬過七日,她便能下山。

閉目打坐不知時日,也不知過了多久,先是周身如有蟻爬,接着皮肉似有被拉扯之感,再接着便是骨頭寸寸生痛……

鮮钰緊咬牙關,眼皮下那眸子陡然一顫,下唇舊傷未愈,血痂裂開又滲出血來。

痛,遍體疼痛,從發頂至腳趾,沒有一處不在痛。

痛到她想放聲大喊,卻連丁點聲音也擠不出。

她一身棗衣已被冷汗浸濕,每一寸骨頭都在咯咯作響。

恍惚間,似是回到了前世被抽筋斷骨之時,她要死了。

鮮钰彎下腰,五指摳進了泥裏,抓出了數道長痕,渾身抖得似是痙攣一般,卻無力再痛喊一聲。

她要死了,她一定是要死了……

慰風島上,厲青凝手裏的玉牌忽然開裂,那裂痕恰恰出現在“鮮钰”兩字之間,啪的一聲,玉牌便裂成了兩半。

厲青凝愣了一瞬,只堪堪抓住了一半,另一半砸在了地上,細碎的玉屑濺得到處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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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一旁的芳心呼吸一滞,擡眸便看見她那向來泰然自若的主子攥着手裏那半塊玉牌,霜冷的眼裏似有些無措。

“你可知,”厲青凝話音輕得似是一縷抓不住的風,“玉牌與其主安危、壽命相系。”

芳心後背已涼了大半,“浩海無邊,其上又無落腳之處,鮮钰姑娘怕是已經……”

厲青凝抿住了唇,五指一收,似要将手裏的半塊玉牌擠進血肉裏一般。

芳心沉默了半晌才道:“殿下,鮮钰姑娘的弟子服送來了,要不奴婢将那弟子服和玉牌葬在一起,大海無依,姑娘有個衣冠冢也好。”

厲青凝頭暈目眩,從鮮钰口中吐出“有沒有心”這四字起,她便知曉,那棗衣小孩确實就是她夢中的紅衣人,只是不知為何會是一個小孩兒的模樣。

不敢相信那夜夜在夢裏糾纏她的人就這麽沒了,錯愕之下,是如失至寶之痛。

怎麽可能會死,怎麽會死。

“殿下……”芳心蹙眉道。

“不必,弟子服拿來,本宮親自埋了。”厲青凝垂下眼眸,一字一頓似要咬碎滿嘴皓齒,掌心已被玉牌的裂痕刮出了一道細小的血痕,卻仍是沒松下半分氣力。

這邊,一主一仆正将裝着弟子服和玉牌的箱子放進泥坑裏,而翺仙山上,那伏在地上動彈不得的女子倏然睜開了秋水雙眸。

原先的棗衣女童已然不見,那伏在泥地上的女子黑發及腰,發絲如鴉羽一般覆了大半素白的背。

皎如明月,白似無暇玉璧。

她衣不蔽體,玉膚如脂,四肢修長纖細,細腰又像袅袅弱柳,即使是伏着不動也媚态如絲。

緩緩坐起身後,她低頭看了看指甲縫裏的黑泥,嫌厭地啧了一聲。

再擡眼時,巧笑倩兮,清眸流盼,山間精魅也不過如此。

鮮钰薄唇一動,低聲道——

“本座,回來了。”

第 35 章

35

翺仙山之上, 白骨累累之處碧笙花嬌嫩可人, 可那不着寸縷的女子卻叫花失了顏色。

她抱起地上那木盒,赤腳踩得森森白骨嘎吱作響,玉趾透粉,行走時竟不染塵埃。

這翺仙山不愧又名鬼骨山, 這成堆的屍骸着實駭人, 遍山彌漫着一股腐臭的氣味,唯這碧笙花透露着一絲生機。

鮮钰擡起雙掌,看着自己細長的手指, 掌心柔軟而掌紋清晰, 許是吃了碧笙花逆了天理的緣故, 這筋骨似是比前世又要脆弱上幾分。

罷了, 既然選擇了此路,這便是她該承受的。

地上的一具具骸骨要麽身着金絲錦緞,要麽身着大花古香緞, 雲霧绡和青蟬翼紗已無甚特別,也有身着粗布麻衣的。

無一例外, 這些人都殒命于此,想逆天命可不是什麽容易事, 若不想付出些代價,這世道怕是就亂了。

鮮钰垂眸看着地上的白骨,眼眸緩緩轉動着,不似在看死人,卻像是在精心挑選什麽物件一般。

半晌, 她腳步一頓,彎腰從一具白骨上扒下了一身暗花紅衣,在使了淨衣術後,才不緊不慢的把那衣裳穿到了身上。

那一身瑩徹細潤的雪膚被遮了起來,細瘦的手腕從寬大的袖口裏伸出。

垂眼打量了一下,雖這身衣裳還是小了一些,可勉強能穿上。

鮮钰回頭從她原本的棗衫裏摸出了一個帛袋,正是那時在淮清閣裏,從厲青凝那兒拿的。

幸好當時厚着臉皮要了這裝滿了金銀玉石的帛袋,不然如今連點上路的盤纏也沒有。

她從帛袋裏摸出了一小片金葉子,放在了被她扒了衣裳的白骨邊上,垂眸道:“本座不白拿你的衣裳,這金葉子是賞你的。”

說完,她觀這翺仙上極其适合她修煉這丹陰古卷,于是盤腿坐下,将懷裏的木盒緩緩打開。

木盒裏果真躺着一卷功法,只是那紙摸着與她前世所持的半卷不太相似。

摩挲了半晌,鮮钰心中生起一種怪異之感,再細細打量,果真有所不同,邊沿處的紋路和紙面的暗紋分明是不一樣。

她愣了一路,慌忙将這古卷展開,只見裏邊字跡陌生,就連所述功法也與丹陰古卷全然不同。

這分明就不是丹陰殘卷!

鮮钰雙眸泛紅,細眉緊蹙着,一掌便将身側的木盒給拍碎了。

好你個厲青凝,膽敢欺騙本座,果真沒有心!

山風吹亂了她滿頭青絲,烏發如入油煙墨一般,倏然掩住了大半張玉白的臉,一雙眼就連嗔怒時也又豔又亮。

枉她還以為拿到了另外半卷,沒想到竟是被以假充真了。

她連忙閉目打坐了片刻,免得一時氣急又吐出血來。

冷靜了些許後,鮮钰才轉而一想,或許這古卷并非厲青凝換的,又抑或,她換此古卷事出有因。

回想在慰風島上時,那夜她偷聽到厲青凝和暗影的對話,似乎風翡玉和泊雲真人早有預謀。

前世之時,風翡玉回了停火宮後,功力便突飛猛漲,若是尋常功法,可不能令他修得如此迅速,許是換了功法修煉的緣故。

泊雲讓風翡玉去渡雁臺取這古卷,前世時當也如此。興許前世風翡玉确實取到了古卷,但未交給泊雲,又或者拿到後他偷學了一二,這才使得功力猛漲。

不錯,那泊雲如今還只是金丹,在慰風島上定然擡不起頭,別說擡不起頭了,興許再過數年,連頭都擡不動了,難怪會觊觎古卷。

鮮钰微微蹙眉,如此想來,那丹陰殘卷應當還在慰風島上,再大膽猜測,或許是在厲青凝手裏。

本冷靜了一瞬,思及此處,她喉頭湧上一陣腥甜。

好你個厲青凝,當真沒有心。

前世她尋遍東洲,就為了另外半卷丹陰卷,萬萬沒想到,夜夜抵足糾纏的人騙她至此,至死也未坦白一二。

鮮钰深覺自己前世今生甚是卑微,事到如今,竟還想着先去替厲青凝鏟除異己,接着再同她細細算賬。

現下,還是先将境界突破再做打算。

森冷枯骨在月下慘白一片,一個個空曠的眼眶對着四周,似在緊盯着周遭種種。

白骨上坐着的紅衣人緊閉着雙眸,八方靈氣朝她聚去,山中陰氣似成形一般,凝成幽森碧光,将她繞在其中。

她也不布陣,似是毫無提防之心,就這麽除去了靈海上的禁制。

倏然間,體力靈氣滿溢,在靈海中四處沖撞的靈氣如同刀刃一般,将尚還殘損的靈海刮得生疼。

必須突破了,再不突破,這身子必定承受不住她的功法與靈氣。

只聽見轟隆一聲巨響,如墨的天上不知何時聚起了濃雲,濃雲邊沿紅芒驟亮,似染了血。

天生異象。

鮮钰緊抿着唇,只覺靈海中似有一物凝結,飽滿圓潤,是為金丹。

再接着,金丹綻裂,她搭在膝上的雙手随即攏緊。

一道驚雷轟隆落下,她雙眸一睜,一雙眼惺忪如似是初醒一般,只輕呵了一口氣,那雷便被盡數擋住,在半空炸裂開來。

金丹剛凝成便盡碎成粉,殘損的靈海中聚着一團金光,似是金丹育化而來的。

半寸光團中,元神成嬰,是為元嬰。

成了。

鮮钰是這麽輕易就突破了境界,可東洲大地卻無人知曉這世上又多了一位元嬰修士。

這翺仙山月圓之時才能為世人所見,而如今月圓已過,山上即便是忽生異象也無人能知。

遠在慰風島上。

新弟子們換上了弟子服,如往常一般到一星廣場上,可來的人卻比平時多了許多,弟子們面面相觑,只道是仙長讓來的,卻不知是為的是什麽事。

早在數日前,齊明便同島上其餘長老議論了此事,決意要擇日召集弟子們說明泊雲行竊一事。

其一,泊雲意圖偷竊禁物一事非同小可,長久隐瞞不是辦法,再者泊雲做出了這等令人不齒的事,不配在敬師堂留名,其三,此事若不盡快解決,往後必定會壞了慰風島的名聲。

在去一星廣場前,齊明和幾位長老一同去求見厲青凝。

雖名義上是慰風島的弟子,可厲青凝怎麽說也是個長公主,若要見她,該遵循的禮數還是得遵循的。

芳心在屋裏低頭道:“殿下,仙長們已在門外。”

厲青凝描好了唇峰,冷淡道:“莫急。”

芳心微微颔首,退到一步外,看着厲青凝不緊不慢地将金花簪梳別在了發上。

銅鏡裏的人無甚表情,漠然得似是長了一顆石頭做的心。

說來,自從鮮钰走後,厲青凝已數日未曾做過關于那紅衣人的夢了。

鮮钰那日留下的話猶在耳畔,那日之事也歷歷在目。

厲青凝是真的悔了,她該将那小孩兒看得再嚴一些,那日就不應在房中裝睡,任着小孩步出了房門。

她還未清楚夢裏的幕幕究竟是何時發生的,紅衣人為何又是小孩兒的模樣,小孩怎就死了。

怎就死了。

怎麽能死。

越是多想,就越像是要陷入魔障一般。

厲青凝連忙回神,抿了一下唇,淡淡道:“行了。”

步出院門,果真看見幾位長老候在門外。

齊明見厲青凝出來,才道:“此事還需殿下主持。”

厲青凝微微颔首,跟着仙長們一同去了一星廣場。

對着場中的數位弟子,厲青凝并未将那日之事細說,只提及了些許,最後她臉色一沉,忽然頓了下來。

弟子們不敢吭聲,一個個滿臉驚愕。

厲青凝垂下眼眸,面色如霜地開口:“泊雲真人欲盜慰風島上封存的邪物,此物乃皇家委托慰風島保存的,盜物者該當死罪,如今慰風島已将泊雲真人逐出,此後皇家若追究此事,慰風島不可插手。”

風願眠驚得雙眸大睜,她左右望了一眼,尋不見風鮮钰和風翡玉,思及風翡玉有段時日和泊雲真人走得甚近,她吞咽了一下,戰戰兢兢道:“長公主殿下,不知風翡玉和風鮮钰是否與此事有關。”

厲青凝睨了她一眼,“當日齊明真人就在陣中,若非鮮钰擋住了天雷,恐怕齊明真人不只是受傷那麽簡單了。風翡玉與泊雲真人勾結,本當重罰,本宮念在他年少無知,便饒他一命。”

語罷,她朝場中的衆弟子掃去一眼,細眉微微一蹙,竟未看見風翡玉。

風願眠聽後連忙磕下頭,還将風北還的頭也摁了下去,就怕自己也被牽連。

厲青凝心一沉,“今日便散了罷。”

說完她神色匆忙地朝山石小道走去,看樣子是要上山。

芳心連忙跟了上去,“殿下?”

齊明見狀也快步跟上,他還未曾見過厲青凝面上有過如此神情,似是嗔怒,可卻又像是失魂落魄一般,就連氣息也亂了。

厲青凝直直朝鮮钰的衣冠冢去,走近果然看見風翡玉就在邊上,他手裏還拿着鐵鍬在掘土。

孤零零的衣冠冢前連個碑也沒有,堆起的小土坡還未挖塌了。

厲青凝眼眶泛紅,看着風翡玉将鐵鍬往地上一扔,将坑裏的木箱抱了出來。

“你在做什麽!”芳心揚聲喊道。

風翡玉雙手一顫,手裏的木箱頓時落到地上,箱蓋啪一聲翻開,一件弟子服和裂成兩半的玉牌從中抖了出來。

齊明尚不知此事,看着那裂成兩半的玉牌,心似是被剜走了一塊,“這、這……”

厲青凝手已半擡,抿着唇一言不發。

芳心回頭,連忙按住了厲青凝的手,“殿下,不可。”

厲青凝是入了魔障了,她陰沉沉的眼眸一轉,這才回過神來。

風翡玉卻更像神志不清一般,看着從木箱裏抖出來的東西,竟勾起唇角笑了起來,“哈,死了?!”

“拖下去,行兩百鞭。”厲青凝一字一頓道。

芳心輕吸了一口氣,應聲後朝風翡玉走去。她還未步至風翡玉面前,忽見這人渾身一抖,雙眼驚駭得像是見了鬼。

厲青凝微微蹙眉,将目光從風翡玉身上移開,着實不想多看他一眼。

不想,風翡玉竟啊啊大叫,還語無倫次起來,“不,我、我,她……”

芳心不解此人怎忽然瘋癫起來,她垂眸朝木箱邊上看了一眼,連忙回過頭,難以置信道:“殿下,快看!”

厲青凝心下一跳,蹙眉走了過去,只見地上那斷成了兩半的玉牌竟合了起來,細縫處光芒一閃而過,只消一瞬便連裂縫也不見了。

這一起一落的,齊明險些昏了過去,他指着那已然完好無損的玉牌道:“詐、詐、詐屍了?”

第 36 章

36

在慰風島多年, 齊明見過無數玉牌破損斷裂, 可怎麽也沒見過這斷成兩半的玉牌還能複原如初的。

他倒吸了一口氣,蹲下身将沉甸甸的玉牌捧在了手裏,仔細打量了一會。

确實刻的是鮮钰的名字,也确實連裂痕也不見了。

“竟還能這般。”齊明訝異道, 心如擂鼓。

厲青凝垂眸看了許久, 忽然張開嘴長呼了一口氣,只覺得涼到麻痹的四肢漸漸有了暖意。

仍是不敢相信,又看了半晌。

風翡玉似是瘋了一般, 喊道:“果真是惡鬼轉世!”

聞言, 厲青凝厲聲道:“還不将他拖下去。”

芳心暗忖, 這兩百鞭怕是會将人打死, 可不管怎麽說,這也算是從輕發落了。

她連忙應了一聲,低頭對風翡玉道:“風公子, 得罪了。”

待芳心将人帶遠,厲青凝才朝齊明伸出了手, 唇舌發幹地道:“我看看。”

齊明摩挲着那玉牌,十分不舍地遞給了厲青凝, 嘴裏念念有詞:“這麽說來,為師的小徒兒尚在人世。”

厲青凝沒看他,眼裏只有那塊青碧色的玉石。

指腹在“鮮钰”二字上一劃而過,那微微凹陷的觸感十分真實。

似呢喃自語一般,她道:“還在。”

轉瞬之間, 厲青凝那雙黯淡的眸子似是有了些色澤。

她冷了數日的臉色終于和緩了些許,本像是裹了霜一般,如今霜化了,沒了冷厲之氣,又如皎皎明月了。

齊明先前被騙着,真以為鮮钰是回家了,替他擋了半數的雷便回家休養了,可方才一看到玉牌又覺得不對,難不成回家路上忽然遇難了,這怎麽想都……令人難以置信。

他遲疑了許久才問:“钰兒究竟怎麽了。”

厲青凝丹唇微啓,緩緩道:“我到渡雁臺時見她站在臺上,你昏迷不醒,是我誤會了她,她便走了。”

她避重就輕,絲毫未提及鮮钰拍碎了星衡柱還抱走了木盒的事。

齊明萬萬沒想到自己的兩個徒兒竟起了內讧,“她身受重傷,你怎就任着她這麽走了,她可有乘船,盤纏和行裝可有帶上?”

厲青凝微微蹙眉,這才想起前段時日,她贈予鮮钰的一個帛袋,那帛袋裏僅僅幾顆靈玉珠便價值百兩,更別提裏邊滿滿當當的金葉子和碎銀,足足夠走遍東洲了。

不曾想,如今人似是活過來了,行路的盤纏也有了,這盤纏還是她給的。

這樣一來,小孩兒吃穿用度皆無須擔憂,連回島的借口都沒了。

厲青凝一哽,再度覺得是自己親手将人推遠的,恨不得将那錦緞帛袋給收回來。

“究竟是有還是沒有?”齊明着急問道。

“不曾乘船,盤纏有。”厲青凝淡淡道。

齊明長呼了一口氣:“有錢花就好,既然玉牌已完好如初,那她定已順利上岸,這上了岸就能好好療傷了,雖然她修為似乎十分高深,但是為師啊……”

他話音一頓,轉而道:“十分憂心她一個孱弱可憐的小孩兒會被騙。”

厲青凝欲言又止,想起來她曾被這孱弱可憐的小孩兒騙了許久。

齊明雙手背在身後,又道:“縱有一身修為,她也不過是個小孩兒,到了岸上哪識得路,她又長得那般标志,若是被人拐了可如何是好。”

厲青凝眼眸一垂,“本宮自有安排。”

齊明點點頭:“為師就你們兩個徒兒,缺一不可,若是你們心生隔閡,還是要早些說清楚好。”

厲青凝睨了他一眼,“本宮心裏有數。”

齊明哽住了,好不容易鼓起的氣一瞬全洩了,“殿下,钰兒終究是你師妹。”

“自然。”厲青凝緊攥着手裏的玉牌,指腹泛白也未松開。

她眼尾泛紅,可一雙眸子依舊冷得很,分明是氣紅的,也不知是因何而氣。

齊明是看不出來了,只有厲青凝自己清楚得很,她本應一文錢都不給鮮钰,讓她無處可去,吃不飽喝不足,自然也回不了停火宮,只好回到島上任她審問。

審問什麽,自然是問她——

究竟哪副模樣才是你的真面目,究竟為何要在夢裏與本宮抵死纏綿,究竟為何……來了又走。

如此多謎團還未解開,怎就走了。

厲青凝将那玉牌放進了袖袋裏,垂眸沉思了許久。

那麽多說不清道不明的,幸好,幸好也只是走了……

她本想就這麽回去,低頭看見了被木箱壓在地上的弟子服,便彎腰撿了起來,拍掉了衣裳上沾着的泥,抓在手上就帶走了。

齊明站在後邊兩手空空,心道這似乎有些不對,他好歹也是師父,怎連弟子的玉牌也沒有,連弟子服也不曾經他的手。

他左右看看,把那磕壞的木箱拾了起來。

厲青凝回了小院,進門便看見芳心規規矩矩站着,而她身側,站着一位身着官服的帶刀侍衛。

皇帝的近身侍衛,還身帶靈氣,至少是個築基期的修士,是能在厲載譽跟前說得上話的。

厲青凝眉心一蹙,斂起了眼眸裏的冷意,緩步走到了那侍衛面前。

“臣明攬風見過長公主。”那帶刀侍衛沉聲道。

厲青凝微微颔首,“明大人所為何事而來。”

“臣為陛下将聖旨帶到。”那姓明的侍衛說完便将手上一卷聖旨緩緩打開。

厲青凝垂下眼眸,眉目間似籠了濃雲一般,聞言緩緩行禮接旨。

芳心随即也低身跪下,眉頭緊皺着。

明攬風緩聲将厲載譽的旨意道出,話音渾厚沉穩,确實是修行習武之人。

這一字一句皆入了厲青凝的耳,厲青凝低眉斂目,絲毫沒有了平日裏的淡漠淩厲,身上莫名多了一絲娴靜。

果不其然,如她所想,在這關頭上,厲載譽的确是要召她回宮。

厲載譽忌她怕她,如今還不是得借她來牽制那幾個意欲奪權篡位的。

厲青凝又暗忖,此次厲載譽派這帶刀侍衛來,多半是怕她不接旨,于是暗暗施壓,逼她回宮。

如此想來,厲載譽果真是病了,心也更是吊得緊了,生怕一轉眼就會失了生殺大權,先将她趕遠,又逼她回去,真當她是個好掌控的玩意兒。

“……欽此。”明攬風将手中紙幅一交疊,朝厲青凝遞了過去。

厲青凝接了旨,起身後緩緩道:“明大人可是要一同回都城。”

明攬風颔首:“陛下派臣護送殿下回城,臣膽敢先行。”

厲青凝明白了,厲載譽是要看着她走到自己的眼皮底下,他這一病,疑心愈發重了。

“本宮還有些事務尚未處理,怕是要耽誤明大人了。”她淡淡道。

明攬風道:“殿下事大,晚些啓程陛下也定能諒解。”

厲青凝唇角微微一揚,似笑非笑道:“如此甚好。”

她心道,真不愧是厲載譽派來的人。

既然厲青凝要處理事務,明攬風也不便在院中停留,由島上的長老請去了客房。

待明攬風走後,厲青凝才抿了一口新煎的茶,擡手揉了揉眉心,對芳心道:“那風翡玉是怎麽回事。”

“他……”芳心欲言又止,過會才抿了一下唇道:“他不知從何得知那墓……是鮮钰姑娘的,且又不信鮮钰姑娘已去。”

她暗暗打量了厲青凝的神情,接着才道:“風公子一身修為無端消失,奴婢探了他的靈海,發覺靈海竟已被毀,這輩子怕是就此廢了。風公子恨意無處消解,故而才做出這般不可理喻的事來。”

厲青凝微微颔首,卻只字不言。

“風公子的靈海怎會被廢,莫非真是鮮钰姑娘……”芳心邊說邊留意厲青凝的神情。

“事已至此,何必追究。”厲青凝竟道。

芳心一時說不出話來,簡直不敢相信這話是從自家主子嘴裏說出來,就像方才追究風翡玉掘墳的事不是她一樣。

厲青凝思忖片刻,又道:“你先去辦幾件事。”

芳心颔首:“殿下請講。”

“請林先生按鮮钰的模樣作畫,将畫多臨摹幾幅,作畫需要些時日,得找個法子拖延幾日。讓幾個暗影到周邊海上細細查看,再派幾人拿着畫像到臨近的渡口探查詢問一番。”厲青凝丹唇微動。

她頓了一下,又道:“若是找不到人便不必禀報本宮,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芳心心下一驚,連忙應聲:“是。”

她正要走的時候,忽然又聽見厲青凝道:“此次返回都城,怕是一時半會走不開了,留兩人在島上,若是她回了島,也好能及早告知本宮。”

芳心觀自家主子似是有些失神,眉目間疲倦難掩,想了想問道:“那,若是找着鮮钰姑娘了呢。”

厲青凝一時啞言,過會才道:“若是見着了,便帶她見本宮。”

她話音一頓,轉而又道:“罷了,要是見着人,就問她願不願見……”

“見我。”話語忽止,轉而又接上。

芳心小心翼翼道:“鮮钰姑娘先前與奴婢閑談了一二,奴婢觀姑娘神色,應當是願意跟着殿下回都城的。”

厲青凝聽到這話就頭疼,忽然就想起了鮮钰問她書童及暖床之事,想來這話還是芳心在鮮钰面前提的。

她雙眸一閉,厲聲道:“日後休在她面前說那些亂七八糟的話。”

芳心倒吸了一口氣:……

她說了什麽?她方才似乎也沒說什麽。

厲青凝微微搖頭,“想來,如今再問,她也未必想跟着去都城了。”

另一邊,那穿着紅衣似山間精魅的美人已然下山。

在踏出翺仙山境地的那一瞬,天色驟變,再回頭一看,哪還有什麽翺仙山。

目光所及之處,只剩下一個光禿禿的小土丘,丘上稀稀拉拉長着幾棵高矮不齊的樹。

山上似是時時刻刻皆是黑夜,在踏出來的那一刻,鮮钰才知,山外竟是白晝。

她臉上挂着遮面的薄紗,是從死人的衣物上撕下來的,也不是白撕了人家衣裳,她走前還給那具白骨留了顆玉珠。

這般驕奢的做法,像極了她前世在宮主之位坐着時,就連打賞車夫也是真金白銀的給。

有錢着實很好,如此看來,還是得将停火宮拿回來。

萬裏無雲,碧天如水。

紅衣美人赤着雙足踩在官道上,因着衣裳稍短了些,一截細瘦的小腿露了出來,踝骨纖細,不堪一折。

一行褐馬疾馳而過,其中身着青袍的長須男子腰別六角招魂鈴,十分面熟。

等快馬跑遠,鮮钰腳步一頓,這才想起來,那不就是鳳鹹王身側的人麽,那日她出魂時,便是這修士用六角招魂鈴将她傷着的。

如此匆忙是要去往何處?

鮮钰微微蹙眉,暗暗記下了那修士離去的方向。

她轉而又想,這鳳鹹王身側也就這麽個能用得上的修士,他此時派人出來,想必牽連甚廣,興許與宮中之事有關。

也不知她走後慰風島如何了,這厲青凝會不會良心發現,日夜心如刀絞。

想到這,鮮钰又想行那出魂之術了。

她身形一轉,朱紅衣袂如火,急急去尋一個落腳之處。

酒足飯飽,眼看着天色近暗,是時出魂。

遠在慰風島,一縷薄魂穿過海上迷霧,瞬息便到了島上。

小院裏靜悄悄一片,池中魚兒嬉戲。主卧的房門緊閉着,芳心在院子裏小憩。

鮮钰微微蹙眉,她尚不知厲青凝瞞了她多少,修為究竟如何,若是擅自闖入,恐怕會被察覺。

緩緩步近,隐隐聽見門裏傳出一兩聲咳嗽。

病了?

那咳嗽聲虛弱得很,氣息也甚微,這病得應當不輕。

門外魂縷一哂,莫非厲青凝幡然悔悟,知道自己有錯,又實在不舍她離開,思慮過重就病了?

如此也好,病了就不易察覺到她悄悄回來了。

鮮钰穿門而入,熟稔地坐在床側,細細打量起厲青凝的面龐來。

躺在床上的人臉色白了幾分,唇也有些幹,額角布着密汗,确實是病了的模樣。

鮮钰看着是有些心疼,可這念頭剛起就消失了大半,只因她眼眸一轉就看見了鏡臺上還未來得及收起的一物。

錦盒中半顆卸元丹泛着幽幽藍光,如珠玉一般。

這玩意兒若是被修者誤服了,輕者神志不清、冷汗淋漓,神元如受刀割,重者神元盡毀,就此昏迷不醒。

可厲青凝吃這玩意做什麽?

再一看,鏡臺上還放着一物,一卷用金繩系着的蠶絲绫錦玉軸。

鮮钰了然,這是厲載譽下的聖旨,沒想到才過了短短數日,這道聖旨已被人送到島上。

她暗忖,厲青凝應當是不想這麽快離島,于是吃了卸元丹裝作病重,讓傳旨的人無話可說。

啧啧,還以為是憂思過重才病了,原來與她無關。

這麽一想,鮮钰連僅存的丁點憐惜都沒了。

床上那長颦減翠的長公主微微張着嘴,呼出的氣息灼熱得很,眼皮底下那眸子忽地一顫,似是做了什麽夢。

鮮钰輕笑了一聲,伏在床邊傾身而下,看不見的烏發披散在厲青凝的枕邊,額頭再往下一些,便與床上之人抵在了一塊。

頓時,入夢。

夢中,厲青凝依稀看見了一些舊時的事,那時厲載譽還未登帝,只是好景不長,先皇走後,朝堂形勢大變。

眼前幕幕倏然淡去,她轉而又看見了那已許久不曾到她夢中的紅衣人。

與先前都不同,那紅衣人模樣清晰,就連發絲也根根分明,只是她身上那襲紅衣卻與平時不同,看着似是小了一些。

紅衣人輕紗遮面,只露出一雙尾梢稍細而微微上翹的星眸,眼神迷離似醉,似在戲谑笑着。

厲青凝怔愣了片刻,這才發覺,這紅衣人的眼眸是有些像鮮钰的。

恨不得将萬語千言逐一道出,可情急之下,她卻只想快些印證這兩人究竟是不是如她所想那樣。

厲青凝上前一步,一言不發地拉下了紅衣人的領口。

鮮钰冷不丁露出大半個肩來,此世還未來得及在肩背上紋下桃枝,那道疤痕一瞬便被看清了。

“果真是你。”厲青凝輕呵了一聲。

鮮钰這才敢斷言,這厲青凝果真夢見過她!

可這一上來就扯衣裳是怎麽回事,這可不像是成日将“無禮”和“放肆”挂在嘴邊的人。

她愣了一瞬,接着唇角一勾,似在報複一般,語調嬌啭細弱地道:“殿下自重,本座才七歲啊。”

扯她衣裳的人猛地松開了手,滿臉的錯愕。

鮮钰連忙收魂定神,在千裏外的客棧裏睜開了雙眼。

慰風島上的厲青凝也倏然醒來,她支起了身,擡手扶住了額頭,冷聲道:“芳心!”

芳心聞聲推門而進,着急問道:“殿下,怎麽了。”

厲青凝微微搖頭:“做了個噩夢,倒杯茶來。”

芳心連忙去斟了茶,心道,這夢好生厲害,竟将卸元丹的藥效都給吓散了。

第 37 章

37

卸元丹的藥效并非散了, 只是被厲青凝驅解了大半。

雖驅解了許多, 可餘下的劑量也足夠她冷汗直冒、頭暈腦脹了。

她是真的被這卸元丹給折騰得昏了頭腦,醒來時竟不曾覺察方才所做的夢有哪裏不對勁,只依稀覺得周遭的靈氣似被擾亂了一般,屋內隐隐多了一絲極難察覺的陌生氣息。

那氣息像是一縷微乎其微的煙, 不似常人那般柔和, 反倒帶着一股張揚的戾氣,橫沖直撞着,恣意又自在。

“方才可有人來?”厲青凝微微蹙眉。

芳心搖頭道:“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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