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七回

第二日一早忠國公下朝回了府,便讓人來沈初黛院子裏傳話,到書房一敘。

沈初黛原以為父親找她是因為小世子失蹤之事,誰曾想一到書房,父親将奏折遞交在她指尖嘆了一聲:“看看吧。”

那折子正是父親為她請病的折子,可這折子被新帝打了回來,上頭用紅色朱批寫了幾句話。

大體意思是新帝願為她推遲選秀的時間。

沈初黛眉頭一凝,怎麽會這樣?

上一世父親遞交折時一切順利,到了這世新帝竟是将這奏折打了下來。

她心中猜測着,難道是因為沈家救了小世子,與南平王交好,讓新帝更加看重沈家,不願錯過與沈家結姻親的機會?

無論是什麽原因,新帝将奏折打下來是毋庸置疑的事實,彼時這奏折捧在手心裏宛若一塊熱氣騰騰的碳,燒得她手疼。

忠國公道:“皇上都這般說了,我便只能道只是小病不必推遲選秀時間。”

似乎看出她的憂愁,“阿黛,我知曉你一心想回邊境,你若一心不想入宮,我便向上禀報你病故的消息,在偷偷送你回邊境,到時候……”

“父親。”沈初黛突然出聲,“我願意去選秀。”

事關欺君,她實在無法讓沈家冒這個險。

沈初黛放下奏折提及另一件事,她将昨日的情形說了又問道:“您可知曉耳後有疤痕的男人?”

她生怕不夠詳盡,還用手比劃了一下那個疤痕的地方與形狀。

她原本以為那男人只與刺殺案有關,沒成想現如今竟是與這煉藥案也有關聯,且兩案皆是為謀害新帝而起,想是關聯甚大。

這人一日不除,新帝的安危便難以保證,還是盡快找出來才是。

忠國公聽及此言,沉思了下方道:“未曾,不過這疤痕長在耳後,剛好是銅錢大小,又想謀害新帝,倒是有些微妙。”

“微妙?怎麽說?”

忠國公回答道:“流放犯人皆會耳後刺字,他疤痕的地方剛好就是刺字的地方。”

沈初黛一愣,想起魏思雙說并不認識耳後有疤的男子,可那男子分明是與她有情,不若也不會癡癡跑去她墓前殉情。

那只能說明魏思雙并未見過那男子耳後有疤時的樣子。

四個月前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所有流放犯人也皆數召回,若那男子也是其中一員,回京這般久必定會見上情人一面。

這只能說明一點……

沈初黛突然開口問道:“父親,新帝登基後可曾流放過犯人?”

新帝登基後還真有那麽一個案子。

禦史大人邱政當朝參攝政王八大罪狀,被新帝當場駁回,還處以五馬分屍之刑,其餘家人皆以流放。

沈初黛有些吃驚:“皇上是靠穆家扶持登基,維護穆家倒也不算錯,可如此懲罰是不是太過了些?”

忠國公卻是看得通透:“皇上此舉是在保邱家。”

沈初黛有些不明白,禦史大人五馬分屍之刑,全族也皆被流放,可以說沒有比這更慘地遭遇了,怎麽還說皇上在保邱家?

忠國公卻是嘆了一口氣:“若是皇帝不替穆冠儒出足氣,穆冠儒只會行事得更為狠辣。”

他提及了一個例子,那時在皇位的還是新帝的兄長。

有位禦史不敢光明正大地參攝政王,只私下裏遞了折子,可那折子內容經由太監之手時洩露出去,第二日晚那禦史大人的家就遭了一場大火,七十二口人皆是喪身在大火中,連那兩歲的奶娃娃都沒活的下來。

他偷偷派去仵作驗了屍,得到的消息是這些屍體死前皆都遭受過無數的淩虐。

他本想将證據留下,可沒成想穆冠儒卻是先他一步将所有的屍體都給毀了,可憐那禦史一家死得慘烈,竟是連屍身都無法得以安葬。

相比而言,邱家人能得以保留一條命,算是好的了。

沈初黛沉默下來,這般想新帝所做得還不算過分。

她突然又反應過來:“所以說,新帝并不站在穆家那一頭。”

正聊着外頭傳來小厮的通報聲,原是平南王與王妃備了謝禮前來道謝,正在花廳候着。

沈初黛是用“沈桦安”的名頭救下小世子的,故而不必去花廳見客,只有忠國公與沈桦安前去。

幾人客氣地寒暄了幾個來回,沈桦安看着小世子突然道:“王爺,我新得了個新奇的走馬燈正放在書房,不如讓奶娘領着小世子前去觀賞?”

平南王意識到沈桦安這是有什麽話不方便在小世子的面前講,故而點了點頭同意。

果然小世子一被帶離花廳,沈桦安便讓人綁了個人上來:“此人牽扯重要人物,故而昨日未将其一塊送去。本想着今日下了朝再帶人前去,沒成想王爺就來了。”

被五花大綁的人正是昨日沈初黛捉到的小厮,他顫顫巍巍将趙側妃所做的事全盤托出,與趙側妃串謀的證據也讓人呈了上來。

只見平南王臉色愈加陰沉,而王妃則是臉色慘白:“我與她雖是同為王爺妻妾,可平日裏一切和睦,她竟會如此陰毒,害我幼子。”

若不是沈桦安救下小世子,小世子的命早便沒了。

王妃一想及此便後怕得不行,更加感激萬分、連連道謝。

沈桦安微微一笑:“王妃,我可不敢獨攬此功。還是我大妹妹心細如發,提前發現了這小厮的不對勁,這才阻止了這場災禍。”

沈初黛本想低調,沒成想沈桦安還是将她給供出來了。

沈桦安本想叫人喚她來之時,正好宮裏頭聽聞沈家救下小世子之事,也派了宮中宦官前來賞賜,便索性将祖母與妹妹全叫來,一塊接旨謝賞。

沈初黛剛一踏入花廳,一個圓溜溜的身影從旁邊沖過來,猛地抱住她的大腿,擡起奶呼呼的小臉甜甜地叫了聲:“姐姐、姐姐!”

南平王妃有些吃驚,想要上前拉開小世子:“阿淵,不得如此無禮!”

沈初黛低下身,輕輕捏了下小世子的小臉蛋,溫柔地笑道:“不礙事的,小世子天真爛漫,我喜歡得緊。”

南平王妃瞧見她未惱,這才安了心:“我家阿淵也對沈小姐喜歡得緊,方才一直念叨着沈小姐。”

她捂嘴笑道:“他年紀小眼拙,昨日竟然還将小公爺認作了沈小姐,回去一直說是沈小姐救得他!倒是徒惹了笑話。”

沈初黛愣了下,随即見着南平王妃不過當成一個笑話講給她聽,方才松了口氣,好在小世子童言無忌,看來王爺王妃并未放在心上。

聽到母親這般說,小世子不服氣地鼓了鼓小臉蛋,扭頭堅持道:“就是姐姐……”

“咳咳……”話語卻是被沈桦安打斷,他順理成章地接過話茬來,“妹妹,今日怎麽來得這般遲,倒是讓王公公等着了。”

沈初黛對帶旨前來的公公輕輕福了個身,柔聲道:“今早練字時,不小心将墨汁甩了一身,方才沐浴一番故而來遲,還望公公莫怪。”

聽到妹妹這般講,沈桦安會心一笑,恐怕是練刀出了一身的汗才去沐浴。

剛準備開口損她,手臂被偷偷地掐了一把,他廢了好大力氣才保持住鎮定的神情,去瞥沈初黛時,卻發現對方笑容得體,姿态端莊,落落大方。

帶旨前來的太監王禮,正是皇上貼身太監趙西的幹兒子,他臨走時便聽着幹爹叮囑,一定要對國公家大小姐禮讓三分。

實際上,就算幹爹不叮囑,憑着沈大小姐的身份,他哪裏敢怠慢。

只是如今聽了幹爹的話,王禮又琢磨出另一分意味。

只見沈初黛粉黛未施,卻依舊是這廳中一抹驚人的豔色,真當是絕代佳人,便說是傾國傾城也不為過。

王禮心中又多一分敬畏,笑眯眯地道:“不敢當,咱家未等多時,大小姐不必如此客氣。咱家在宮中時,便常聽大小姐的蕙質蘭心、溫婉勤勉,今日一見果然不負盛名。”

能做到他這位置的,自然是有一張巧嘴。

沈初黛并沒有當一回事,只是客氣地與他寒暄了一番。

一旁的沈初菱卻是暗暗變了神色,她眸中閃過一絲豔羨的光彩。

這王禮公公前來宣讀賞賜,卻是放着正事不做,急着對阿姐獻殷勤,必定是因着阿姐要進宮的緣故。

“我家妹妹自小與我不親近,我時常有些惆悵來着,卻沒想到與你一見如故,我心裏是真心把你當妹妹看待,若是沈家是你進宮就好了,不然咱們姐妹倆還能互相扶持。”

想着昨日穆宜萱說的話,她的神色有些微妙,若是自己也能進宮,有穆宜萱幫着,憑着她的身世才貌就算當不得皇後,那也能當個妃子。

不管怎麽說總比國公家二房的庶出女兒要強多了!

沈初菱心裏冷不丁閃出一個念頭,若是長姐去不得選秀,是不是她便能替長姐去參加選秀了。

可是要如何才能讓長姐不參加選秀呢。

沈初菱想得入神一時間連沈初黛喚她都未聽見,直到沈初黛喚到第五聲,她才猛地驚醒迎上阿姐笑盈盈的芙蓉面:“想什麽呢?竟是連挑賞賜都忘了。”

沈初菱環顧了下,才發現宣讀聖旨的王禮公公已經走了,南平王夫婦不知什麽時候也離去,只剩下五箱賞賜放在廳中。

沈初蔓正興奮地一一打開箱子查看着,“呀,是一箱首飾!”

宮裏下來的賞賜定不是俗物,沈初菱暫時将那念頭放下,趕緊也湊了過去生怕有什麽好東西都被沈初蔓事先挑走了。

沈桦安看了眼圍在箱子旁邊的兩個妹妹,看了眼沈初黛輕聲道:“小世子人是你救下的,名聲成了我的,賞賜又被妹妹分掉,你可甘心?”

沈初黛抿唇笑了下,“有什麽甘心不甘心的,若不是拿兄長你當擋箭牌,我這沈大小姐的名聲便是毀了。”

雖是這般說,她心頭卻是有些惆悵。

男子有一身好武藝便是英勇無雙,若是換成女子便成了粗俗不堪。

就算女子才華橫溢,倒也有那麽一句“女子無才便是德”。

總歸這世道就是将女子限制在小小的庭院中,做些世人眼中女子該做的事,才算是個好女子。

沈桦安瞧出她眼底的落寞,心頭也是微微一嘆,他這個妹妹根骨清奇,是個練武奇才,從小跟着自己一道修習武功,不怕苦不怕累,便是上了戰場也從未抱怨過一句。

在邊境時她永遠都是開心的,笑起來如太陽般明媚耀眼。

自從她回到京城,便不能也無法露出那般笑容了。因為她是沈家的大小姐,所以她處處都該守禮有度,不得出半點差錯。

沈桦安剛想開口安慰她,沈初蔓正好打開了個箱子,突然“咦”了一聲,将他安慰的話卻堵在了喉嚨中。

沈初蔓看着箱子裏的物件,驚奇地問道:“皇上怎麽賞賜了一箱武器?”

她又打開一個箱子,裏頭全是書,她随手翻了翻又嫌棄地丢進去,“竟然是兵書。”

原本以為賞賜不過是金銀珠寶之類的,聽到沈初蔓這般說,兩人都湊了過去。

果真如沈初蔓所說的,那一箱滿滿放的皆是各式各樣的武器,有子午鴛鴦钺、諸葛弩、投擲飛斧、峨眉刺、龍筋鞭、柳葉刀,還有一把可以纏繞在腰間的軟劍。

沈初黛光是看一眼,便知曉裏頭的武器都是上品,她随手拿起箱子裏頭的龍筋鞭,在空中輕甩了一下,便是能聽見鞭子劃破天際的淩厲聲。

沈初菱與沈初蔓不由哆嗦了下,沈初蔓忙是離那箱武器遠遠地,抱怨道:“皇上究竟是怎麽想的,以往不都是賞賜金銀珠寶、綢緞首飾的嗎,今日怎麽好好地賞賜這些奇怪的東西來了。”

沈初黛用那鞭子用着順手,臉上不由露出一絲明媚笑意,轉過頭跟沈桦安說道:“兄長,這鞭子歸我了,你可不許與我搶。”

沈桦安笑了一聲:“你當我什麽人了?你們分了吧。”

沈初黛忙是拿出諸葛弩比劃比劃,又從箱子最底下看到了一個袖箭,這袖箭小巧玲珑像個镯子一般套在手上,按動機關便能射出銀針一般粗細的箭來。

她又翻了翻兵書,發現好些都是絕跡了的古書,這些東西她真是越翻越滿意,越翻越喜歡。

聽着沈桦安這般說,沈初黛開心極了:“那這箱武器和兵書都歸我了!兄長可不要反悔!”

瞧見妹妹難得這般高興,沈桦安也不由露出了笑容,“瞧你開心的,應是極滿意這些了吧。看來咱們陛下真會挑禮物,倒像是專門挑給你的。”

他說完卻是微微一愣,掃了一眼五箱東西。

一箱首飾、一箱綢緞、一箱胭脂螺子黛,還有的便是武器和兵書了。

倒真像是皇上特意為沈初黛準備的。

沈桦安心裏預感越來越強烈,神色不由有些複雜起來。

然而沈初黛三人卻是絲毫未在意,依舊專心翻看着賞賜的物件。

最後的分配結果下來,沈初黛分了武器和兵書,剩下三箱女子的物件是沈初蔓與沈初菱平分。

沈初蔓見着長姐竟是将所有首飾綢緞胭脂都分給了她與沈初菱,頓時有些不好意思地拉着沈初黛道:“長姐,您要不從這兒挑挑喜歡的拿去吧。”

沈初黛彼時已經将一本兵書翻了大半,聽得沈初蔓如此說,随意地掃了眼那三箱東西笑着搖了下頭:“不必了,五箱東西我拿了兩箱,倒是我占了你們便宜。”

這話說的更是讓沈初蔓擡不起頭來,什麽占便宜不占便宜的,那武器和兵書就算給她和沈初菱,她們都不願意放在倉庫裏占地方的。

沈初黛讓人将武器箱搬進了庫房登記在冊,又讓婢女将兵書妥善放在書房的架子上,一切安置好外頭蹲守在魏府門前的暗衛便傳來了消息。

魏思雙喬裝打扮成婢女的模樣,從偏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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