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1)

容毓真人此言一出,全場陷入懵逼狀态。

沈初黛:……???

她驚得連刺客都顧不得了,忙是放下撩起帷帽輕紗的手,轉回頭去。

只見四面八方投射出驚疑不定,或怒或喜的神情,就連自家老爹看過來的目光都帶了一絲震驚。

沈初黛從未感受過如此大起大落,有些崩潰。

他們看她作甚!她也很震驚啊!!一萬個“mmp”的那種震驚!!!

唯有皇帝一人籠着狐裘大氅,目光落在底下纖細人影身上,如墨漬暈染的眸色淡淡染上一絲怡愉。

甚至氣定神閑地接過趙西遞來的茶盞,輕輕抿了一口。

一想到刺客還在城牆上,沈初黛顧不得衆多目光投射在自己身上,又匆匆回頭瞥了一眼。

城牆上哪裏還有哪個刺客的身影。

可不祥的預感還是如波濤般在心上洶湧,她突然意識到或許自己想差了,攝政王想的根本不是什麽操縱選後人選,而是想一箭三雕。

如今陸箐然帶着弟弟出現,很顯然她那個年幼的弟弟要比陸時鄞更好操縱些,攝政王此舉既要除去皇帝,又要滅了沈家這個眼中釘,最後還要打了三清觀的臉。

三清觀首席大弟子剛說出她便是能改變皇帝命格的天命鳳格,下一瞬皇帝就被刺客行兇殺死,到時候等待她的是什麽?

穆家必定放出當日欽天監監正所說之話,坐實了她命格與皇帝相克,是她害死了皇帝,到時候她沈家便會受千夫所指之痛。

沈初黛心裏不禁一陣發寒,沒想到攝政王的心機竟是如此深沉,手段竟是如此狠辣。

她忍不住側臉去瞧了眼穆冠儒,只見對方身穿緋色繡仙鶴官服,身形挺秀颀長。

一向冷峻的臉終于有一絲松動,雙眸是抑制不住的殺氣騰騰,似是恨不得立刻将她斬殺于此。

穆冠儒瞧見她看過來,冷如冰淩直直地投射過來,帶着無限寒意。

他手下不由用力,把玩的玉扳指瞬間化為粉末,飄散在空中落在白玉石板上。

反将了他一軍,竟還敢挑釁。

是真當不怕死嗎!

沈初黛轉回頭來,氣得貝齒幾乎要咬碎。

演技真夠精湛的。

裝成這般模樣,當真她瞧不出他的陰謀詭計嗎!

容毓真人站在高臺上誦讀完封後聖旨,淡淡開口:“還請沈小姐上前接聖旨。”

頂着四面八方各色目光,沈初黛深吸一口氣從隊列中走了出來,她挺直纖細腰板,步履款款地一步一步走上丹墀。

只是她在明,敵在暗,打草驚蛇可不妙。

如今之際,便只能見招拆招。

只是每走一步便像是有千斤重的沙袋壓在她的心上,讓她喘不過氣起來,只因背後有着隐藏“嘶嘶吐信”的毒蛇攝政王,和不知什麽時候會射來的暗箭。

此次不光是作為臣子的忠,更是作為女兒的孝,她必定要阻止攝政王的詭計,護皇帝的周全。

沈初黛繃緊了每一刻神經,留意着身後的聲音,直至走到高臺落下最後一步,忽聽聞有箭矢穿破風,“咻——”的聲音而來。

她如蔥般纖細的手攥緊了衣角,果然來了。

三……二……一。

沈初黛抓緊帷帽邊緣,突地将其掀起高立于頭頂。

就在那一刻箭矢淩風而來,直而快速地猛地紮于那帷帽的正中央。

衆人瞧清眼前的景象皆是輕抽一口冷氣,下一瞬見着沈初黛驀地轉過身。

手中的帷帽剛好紮着一只箭矢,輕紗與裙擺一道随風飄蕩着,她纖細輕盈的身姿宛若天仙一般。

她的容貌宛若絕美的畫卷,一寸寸在衆人面前展開。

肌膚白嫩如凝脂,不點而朱的唇如花瓣般嬌豔,眸子清盼潋滟,容貌姝色無雙,堪稱傾國傾城。

她定定地盯于城門之上,伸出如玉蔥般的手指:“抓住他——”

很快侍衛們蜂擁而上地将逃竄的刺客壓下,衆人這才意識到方才究竟發生了什麽。

若不是沈初黛,方才那一箭射進的便是皇帝的胸口,皇帝必定會命喪當場,封後大典成了駕崩現場。

“聖上命格名為七煞入墓,墓中逢鬼,或夾煞持,命逢此格,主多夭折。”

“然有一人命格,五行處在寄生十二宮中的死、絕宮位,這本屬無氣不吉,然其有救而生還,貴不可言,天生鳳命。”

“也唯有此人能解聖上之困,改聖上命格。”

容毓真人先前所說之話回蕩在衆人的心間,他們忽地緩過神來,選秀大典沈小姐便是禦前救駕,這一次又是用帷帽擋住箭矢。

此次事件兇險至極,差一分差一秒皆會讓皇帝命喪當場,就算是有心設計也不會冒如此風險。

若不是命中注定,又怎會如此巧合!

正如容毓真人所說無差。

唯有沈小姐方能解聖上之困,改聖上命格,也唯有沈小姐有資格登上那皇後寶座!

一瞬間福至心靈,他們心神震顫,皆是心悅誠服地接連跪拜下來。

如洪鐘一般地呼聲“臣見過皇後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不絕于耳,響徹宮廷。

眼見着身邊的人皆是挨個跪拜下去,穆宜萱帷帽下的臉色蒼白如雪,眼角一片紅,她身形一顫幾乎要暈過去。

明明一切都是按照兄長的安排,容毓會在衆人面前說她才是天定的皇後,沈初黛則是命中帶煞之人!

為什麽……為什麽和預期地不一樣?!

鄭玖腰都彎下去了,幸而瞥了眼攝政王又忙是挺了起來,心頭微微一嘆,他不是沒聽說過子侄鄭桧的遭遇,已是明白沈初黛的厲害。

沒成想竟是厲害到這一地步,竟是将所有環環算計,一扣不差。

今日這刺客恐怕也是她的人,今日這出結束,天下人對她這位沈皇後便是無一不誠服了。

攝政王穆冠儒挺直着腰板,淡色的眸透着無限殺氣,狠狠落在臺上的纖細身影上。

十年官海沉浮,竟是一朝折在了一個小丫頭手中。

此事并非是她一個丫頭所能辦到的,定是也有忠國公的摻和。

這丫頭決不能留。

——

西四牌樓南街,閣樓中的暖室布置地極是典雅,三扇松柏梅蘭紋屏風将內外間隔開,外間正中央放置張紫檀木雕螭紋魚方桌,桌角金漆青龍八竅香鼎袅袅散發着雪松木的清香。

一個身穿青色道袍頭戴上清冠的颀秀身影跪坐在一邊,常持手中的拂塵安靜地擺在一旁,茶盞、燙瓶、茶碾子、絹羅、茶筅等茶具擺了一桌。

他骨節分明的手握着茶筅在杯盞中,耐心地回攪動擊打着,直到內壁慢慢泛起一層饽沫,他方才将茶筅放下

門“吱丫”一聲,一個身披玄色繡雲紋大氅的身影顯露在門外,一旁的小厮将他身上的大氅解開,他踏進門內在對面跪坐了下來,輕喚了一聲“師兄”。

容毓将手中的茶盞放至在陸時鄞的面前:“這茶剛點完你便來了,倒像是算準了時間來的。”

陸時鄞如細瓷般的手指捏住茶盞,輕抿了口茶淡淡道:“香凜持久,醇厚味甘,師兄的茶藝還是一絕。”

“倒是比不上師弟你揣度人心的厲害。”

容毓的話語冷淡,拿起身側的拂塵站起身,站在直棂窗前看着外頭的雪景,雪花一瓣瓣落于窗臺上氤氲成了冰。

“先是順從穆太後的安排,将沈小姐從選秀名單剔除,讓她誤以為你不過是個軟弱可控制的病弱皇帝。暗地裏卻是派人出去到處放有關沈小姐禦前救駕的流言,百姓從不嫌棄飯桌前多得一個話柄,加之百姓心思淳樸,縱使這流言傳得再誇張,他們也深信不疑。”

“與此同時收買與穆家不同派系的群臣,讓其不斷上奏選秀不公,為沈初黛求情的奏折。兩相壓力下,穆冠儒必定要想出一個萬全之策,便到了我出場的時候。”

“早在一個月前你便開始布局,衆人皆以為鄭老夫人是中了邪,實際上她不過是中了少見的蠱蟲,這種蠱在中原并沒有多少人知曉,前來醫治的大夫和大師們自是看不出來,也解決不了。最終他焦頭爛額之際,你安插在鄭玖的眼線假意在他經過之時聊起三清觀的神通,提醒了他可以來淮陰侯府找你的假身份祝小侯爺。”

“你三推四阻說自己做不了,最後只能非常為難地說可以請我出山。待醫治完老夫人後,你要我留在丞相府,直到那日眼線彙報穆冠儒與鄭玖共乘馬車回丞相府。便緊急命人讓我在門口等候,作出一副勢必要離開的模樣。”

“彼時穆冠儒也在為謠言之事煩惱,在看到我時立刻便有了主意,脅迫我聽從他做事。他一心以為此事不過是他臨時所想,就連我來到京城也是鄭玖所求,卻不知曉是你一環一扣、推波助瀾,自是不會懷疑我是被人有所安排,便有了選後大典你命我在衆人面前指定沈初黛為鳳命皇後之事。”

“可你猶覺得不夠,竟是還安排了刺客行刺,沈小姐當着衆人救下你,坐實了我說的話讓衆人心悅誠服,接受沈小姐這個天命皇後。”

容毓轉過身看向陸時鄞,只見他不緊不慢地輕抿着茶水,白皙俊逸的臉上神情淡淡的,似乎自己方才所說并不是他一般。

想及那日的兇險,容毓微閉了眼:“我瞧那日沈小姐的模樣,事先并不知情。”

陸時鄞微颌首:“我并不想将她拉進陰謀漩渦中。”

容毓睜開眼,聲音定定:“師弟,你自信算無遺策,可你知不知曉若是沈小姐未能接住那一箭,那箭便會正中你的胸口。”

“既然事情都按照你所算發展,你又何必冒這般風險。你會死的!”

陸時鄞神色淡漠,薄唇卻是微微勾出一個輕微弧度:“我相信她,她也從未讓我失望。”

容毓眉宇間染上了雪色:“我聽說了沈小姐被剔除選秀名單之事,此事也有你的推波助瀾是不是?恐怕就連穆太後要送沈小姐出宮的想法也是你所引。你既然已經讓沈小姐出宮,為何又迫使她回來?”

“原先她并不想進宮,我便随她心意,送她出宮。”

陸時鄞手輕輕摩挲着她贈與的“平安符”,眸中冰雪初融:“後來她改變心意,我便願意為她設這一局。”

容毓有些恨鐵不成鋼:“師弟,你如此算計,恐失了道心。”

自己這個師弟自小聰明絕頂,師父所說一點就透,若不是先皇突然崩逝,他不得已下山回宮,有朝一日必定能繼承師父衣缽,大道得成。

可如今下山不過幾個月,他從一個清醒寡欲一心向道的修士,成為了個一個善算人心的政客,在陰謀詭谲裏深陷難拔。

容毓只覺痛心萬分,卻又無可奈何。

“師兄,人這一生有些命數是注定的,自從皇兄死後,我從三清觀離開,便沒資格再擁有道心。”

陸時鄞輕輕将茶盞放置在桌上,站起身來深深做了個揖:“師弟謝過師兄此番相助。”

容毓痛惜一嘆:“你若未下山,必定大道将成。”

“師兄我不像你,紅塵之事皆不管,可以一心修道,有一事你恐怕并不知曉。”

陸時鄞提及此事說的輕描淡寫:“自十歲開始,師父便未再教我道法,兵伐謀論皆讓我涉及,當時我年幼并不明白。直到回了宮方才明了師父的用意,想必他一早便算到今日。”

“罷了,不談此事了。”

陸時鄞臉上浮起淡淡笑容:“師兄難得下山,不如在京城逗留段時日,我好帶你到各處逛逛。”

容毓卻是搖搖頭:“我此次下山耽擱實在太久,該是時候回去了,我明日便走。”

陸時鄞沉默了半晌,有些不舍:“師兄不多留幾日了?”

見着容毓搖頭,他也不為難只輕聲道:“我知師兄不是這紅塵之人,不強留師兄在欽天監。穆冠儒必會一路追殺,我會派人送師兄你安全離開。”

“我回到山上便可安然無恙,可是你……”

容毓一雙清亮的眸中湧着無限擔憂:“今後便是要活在重重危機、陰謀詭谲的日子裏了。”

下一瞬他又是一笑:“不過今後便是有人陪着你了,那沈小姐當真不錯。”

陸時鄞擡眸與他相視一笑,話語間帶着淡淡得意。

“我瞧上的人,豈會有差?”

——

攝政王府外

一個身穿着蘭色襖袍,長相秀麗的婢女在門口焦急等待着,時不時地便到處張望着街角有沒有攝政王的身影。

她是穆宜萱的貼身婢女,漣漪。

從宮中出來,小姐便将自己鎖在房門中不吃不喝,如今已是一天一夜,這屋中一點反應都無,她害怕小姐想不開,便只能在門口守着攝政王回來。

小姐父母雙亡,除了穆太後這個姑母,也就聽攝政王這個兄長的話了。

可是左等右等卻是怎麽也等不來攝政王的回來,潋滟幾乎要急哭,剛巧陸箐然拎着采買來的物件回來,見她眼圈紅紅忙是遞了帕子給她。

“漣漪,你這是怎麽了?”

漣漪看了眼她,見着她眼生有些疑惑地問道:“你是?”

陸箐然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有些唐突了,她認得漣漪也是夢中的事,現實中她們倆是互不相識的。

她說出了自己的身份,對方只是淡淡地點了下頭。

陸箐然追問道:“你可是在等攝政王回來?是二小姐出什麽事了嗎?”

漣漪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你怎麽知道?”

“沈小姐封皇後的事全京城都傳遍了,二小姐不開心也實屬正常。”

一心認定自己能成為皇後,幻想卻是一朝破滅的痛處,陸箐然能想象的到。

在夢裏,選秀大典上皇帝突然駕崩,按照祖規穆宜萱被列入了殉葬名單內,雖然攝政王偷偷用旁人換下了她,她雖是生命保住,可皇後之位與她便再無瓜葛。

想到此,她竟然想不開……

陸箐然猛地擡起頭,急聲道:“快回院子看看,二小姐恐怕會想不開!”

“怎麽會?!”漣漪驚聲道。

但還是同陸箐然一道急速跑回了二小姐的院子,在喚了幾聲“小姐”後,她只能叫侍衛撞開了門。

門“砰——”地一聲被撞開,就瞧見一個纖細身影懸挂在屋中,腳下的小板凳倒在了一邊。

幾人吓得忙是将穆宜萱抱下來,她長睫一顫滾下淚來,沙啞着嗓音嘶吼道:“你們救我做什麽,還不如讓我死了!丢了如此大人,我不活了!”

全京城都知曉她即将成為皇後,皆是提前送來了賀禮,如今竟是沒成,要她如何還有臉面出去見人,她還不如死了算了。

漣漪也後怕地哭了起來:“小姐,您又何必呢。再怎般您也不能死呀,你死了奴婢可怎麽辦……”

穆宜萱猛地推開衆人,伸手去勾落在桌角的剪子,沒有片刻猶豫便要刺進胸口,然而想象中的痛楚并未襲來,手上卻是感受到溫熱的液體噴濺。

她睜開眼瞧見是個長相陌生的丫鬟,蒼白着一張俏臉用手掌擋住了那一刺,對方的手掌幾乎被紮穿,正汩汩地流下鮮紅的淚來。

穆宜萱吓了一跳,還未來得及有反應,卻是聽見陸箐然虛弱地道:“二小姐若是就這般死了,此生便再沒了讓大小姐刮目相看的機會了。”

穆宜萱長睫一顫,緊握着剪刀的手送了開來。

對方一語正中她的心坎。

長姐自小獨得父親青睐,無論是長相還是才華皆是一絕,是穆家不折不扣的掌上明珠。

在長姐的光環照耀下,她顯得黯淡無光。若說長姐是嬌豔的牡丹,她便是一旁的綠葉,永遠是陪襯的角色。

後來長姐進宮做了皇後,成了母儀天下的一宮主位。

她心中豔羨不已,無數複雜的情感彙聚成藤蔓生長纏繞,可是此生注定是比不過長姐了。

她原本都已放棄,直到先皇去世,先皇的弟弟陸時鄞回宮繼承皇位,她又重燃了希望,無論如何她一定要成為皇後,就算一次也好,她要讓衆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而不是長姐身上。

可如今希望破碎了……

若是就這般死了,在旁人的回憶中,她便注定是那個失敗者,那個陪襯。

可光是想想,她便能猜到天底下是如何将她當笑柄談得,她就呼吸不上來。

陸箐然急聲勸道:“二小姐,只要你活着,一切便有希望、有轉機。你不可以就這般放棄啊!”

漣漪也在一旁泣不成聲:“就是啊小姐您可千萬別做傻事。”

好在這個時候攝政王穆冠儒也趕了回來,他身上還沾染着外頭的寒氣,随手将大氅解了扔到屬下手中,便彎腰抱起了癱坐地上的妹妹。

将其放在床上,冷聲吩咐道:“傳大夫來。”

穆冠儒看着往日嬌豔的如一朵花的妹妹,如今發絲缭亂臉色蒼白,湧動在心尖的怒氣更甚。

他開口道:“我不過是在外處理事務一日,你便能作出如此蠢事,這般無能懦弱,往後要如何掌管後宮。”

穆宜萱熱淚流下來:“如今封後的旨意已是下來,塵埃落定無法更改,兄長又何必拿此事刺激我?”

穆冠儒淡色的瞳仁中閃過一絲殺意,話語卻是輕描淡寫:“沈初黛死了,她不就當不成這皇後了。”

他拿起漣漪手中的帕子,輕輕擦拭着妹妹的臉龐:“一切有我做主,你又何必擔心。”

穆宜萱心頭重燃了希望,啞着聲音問道:“兄長此話當真?”

“我什麽時候騙過你。”穆冠儒聲音柔下來,随即站起了身又要出去。

“兄長你這就走了?”穆宜萱匆匆喚道。

“我還有公務未處理好,待解決了再來陪你。”

穆冠儒任由手下披上大氅,不經意掃了眼跪在一旁的一衆仆人,最後落在了陸箐然手上,那傷口被剪子戳出了個洞極是可怖,上頭的黑紅血跡已經微微凝固。

他本踏出去的步履便又退回,站在她面前,淡聲吩咐道:“擡起頭來。”

陸箐然垂着的長睫輕顫着,狠了狠心又擡起了頭,可是擡頭也不敢直視他,只将眸光落于他胸前的那仙鶴補圖上。

那仙鶴用極精細的絲線繡得徐徐如生,那黑色的眸子似乎與她對視着。

她一想到方才穆冠儒竟是一言便要決定沈小姐的生死,便知曉此人的可怕之處。當然沈公子勸說她離開攝政王府,當晚她便回來收拾包裹,都要去管家處拜別之時,她突然萌生一個念頭。

若是她将自己的身份告知攝政王,成功大邺的長公主,讓皇上給她和沈公子賜婚,她是不是就能與沈公子在一起了?

這個念頭一旦播種在心田中,她的步伐便像是有千斤重,再無法挪開一步。

鬼使神差地,她沒有離開攝政王府,反而是留下了,只是一直未能有接觸攝政王的幾乎,直到今日。

如今被他那般冷凝的目光注視着,她心底隐隐發起毛來,身子也微顫起來。

好在穆冠儒并未多問什麽,只是開口道:“怎麽從未見過你?”

陸箐然小心翼翼地作答道:“回王爺的話,奴婢是外院的粗使婢女,今日偶然撞見漣漪姐姐,便一道跟過來了。”

穆冠儒不留痕跡地又瞥了她時手上的洞:“既是救了二小姐,往後便留在二小姐的院子,自己去庫房領點金瘡藥吧。”

“多謝王爺。”

見着面前繡着金絲蟒紋的衣擺從眼前一閃而過,她繃緊的後背這才松了下來,才發覺背後已被津津冷汗氤氲一片。

穆宜萱半躺在床榻上看着兄長的背影消失在眼前,雖然自盡的想法已經消散,可是她一想起選後大典受到的屈辱,她就忍不住咬牙切齒。

那該死的妖道!

穆宜萱猛地提高沙啞的聲音:“吩咐下去,只要看到道士就給我捉回來關起來!我就不信抓不住那個妖道!”

——

街邊一個算卦攤位前坐着個道士,這道士穿着一身深灰道袍,童顏鶴發,就連胡須都是灰白一片,若是不細瞧還真看不出來是個姑娘喬裝的。

只見如黑珍珠般的眼眸滋溜溜地在經過的人影中打轉,在精準地定到目标時,她忙是一把将一個婦人攔下,裝模作樣地仔細打量了一番,捏起胡須輕嘆一聲:“這位大姐,貧道見你印堂發黑,眉間帶煞,不日便有血光之災啊!”

那婦人起先有些驚恐,眼珠一轉又問道:“這位大師,你這話可有憑證?我可沒法信您的空口白牙。”

那道士高深一笑,随即閉着眼輕掐着手指,片刻之後方才睜開眼睛開口道:“你家中是賣魚的,住在城西,今日去往城東是去達官貴人家送魚。我說的對不對?”

那婦人将半信半疑的神情收了回去,态度也恭敬起來:“真人,你是怎麽知道的?”

那道士微微一笑繼續說道:“還有,你盡早去送魚途中遇到了不愉快,對不對。”

那婦人眸中閃過欽佩之色,态度熱切起來:“真人,你可真是太神了,說的真準!”

下一瞬她想起方才道士那段話,又急了起來:“真人,你方才說我必有血光之災,可是真的?”

“貧道所說還能有假?”

見對方露出害怕的神色,道士不急不慢從袖口中掏出一道黃符:“此為貧道煉制了七七四十九天的符,只要你将其燒成灰兌進水中,這血光之災便能消去!”

婦人松了口氣,忙是準備接過那黃符,道士的手卻是縮了回去,十分唏噓地道:“倒不是貧道小氣,而是此符用的乃是百年靈獸之血,何其珍貴,貧道也僅剩下這一道了。”

那婦人忙是将全身上下值錢的東西都拿了出來,擺在道士的臺上相求着:“真人,求您了,這裏已經是我所有的家當了,您就行行好救我一命吧!”

她求了足足一炷□□夫,那道士勉為其難地将東西收下,萬分不舍地把符交給了婦人。

見着婦人感恩戴德地走了,道士嘿嘿一笑,忙是開始收拾臺前的東西。

畢竟像她這般招搖撞騙的,少不得苦主反應過來上門算賬,她索性騙完一次便換個地方換個行頭,便是苦主找回來也不怕。

正收拾着眼前出現了一塊青色衣擺,道士心中一喜,這麽快便又來一單。

她忙是裝模作樣捏着胡須緩緩擡起頭,剛準備說出他那句名言。

只見對方面無表情地開口:“我見你印堂發黑,眉間帶煞,今日便有血光之災。”

道士:……

哦吼,怎麽還帶搶人臺詞的?!

道士憤怒望去,只見對方身材颀長,長相清俊儒雅,穿着一身青色道袍頭戴上清冠、手持拂塵,一副仙風道骨超然脫俗的模樣,此人正是剛離開了閣樓的容毓。

道士卻是不知對方的身份,只當是個來砸場子的!

她沒理好氣地開口:“何以見得!”

容毓淡淡一笑:“半柱香之後你便知曉了。”

道士:……

這欠扁的樣子怎麽那麽熟悉?!

是不是下一秒就要開始掏黃符了,抄人精!

道士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滾滾滾,老子還有事沒空陪你玩!”

她低頭收拾起桌臺上的物件來,待收拾地差不多了,無意間往上一瞥發現對方還直愣愣地站那邊不動彈。

她惱了:“你怎麽還不走?這是我的地盤,你要招搖撞騙也給老子去其他地方!”

對方的回複卻是一本正經:“我只是好奇,你為什麽會有血光之災。”

呵,還當起真的來了。

道士翻了個白眼,剛準備開罵,卻聽見街角傳來騷動聲,她匆匆往那看了眼,卻見騷動的起源是一群裝備精良的府兵。

只見為首之人與她對視了一眼,高聲喝道:“抓住那兩個道士!”

道士猛地一驚,剛剛那個婦人前去報官了?這也太快了吧!

她匆忙拿起桌上包裹就慌不擇路逃竄着,後頭的府兵們卻是緊追不舍,縱使她使了九牛二虎之力也無法甩脫後頭那群人。

道士心中又驚又恐,無意間一回頭看見方才那青袍道士也正拿着拂塵跟她一道跑着,只見對方跑了這般長時間,臉不紅心不跳地,似乎還有趕超自己的跡象。

她驚道:“你跟着我一起跑作甚?”

容毓淡聲回道:“對方兩個都要抓。”

道士眼珠滴溜溜一轉,心有一計來,若是這騙子被府兵抓了,便能替她多阻攔會兒府兵,她就能脫出升天。

她一向都是果斷性子,想到什麽來什麽。

道士毫不猶豫就伸出腳踹向容毓,然而就在那一刻容毓碰巧加了速,她那一腳不但踹空,自己還憑空跌在了地上。

膝蓋撞上地上的小石子,熱乎乎的液體從膝蓋處流了下來,她往下一看見是褲腿都被鮮血染紅了。

日他奶奶的!竟是真讓那騙子給說對了。

恐怕今日不僅有血光之災,還有牢獄之災,都是沾了那倒黴騙子的黴運!

道士心頭滿是幽怨,卻是感受到頭頂落下一片陰影,她擡頭看去正是容毓又調頭回來了,伸出了骨節分明的手:“上來,我背你。”

道士一愣,聽着後頭的追擊聲越來越近,只能一咬牙蹿上了容毓的背。

令她意外的是對方看起來瘦弱,可背起她來卻是輕松地很。

她從小混跡京城,京城的街巷她最熟悉了,她忙是指引着容毓鑽進小巷子,拐了幾道又翻進一戶人家,這才徹底将追兵給甩去了。

她從容毓身上爬下來,氣呼呼地道:“不就是騙她點銀兩嗎,至于嗎!”

容毓轉過身來,露出驚詫神情,随即冷聲道:“你方才是騙那大娘的?”

見着他嚴詞厲色,道士有些惱了:“你不也騙我了嗎?”

“我沒騙你。”容毓認真地道。

道士瞥了他一眼,懶得與他廢話。

她随手将假發與假胡子撕下來,塞進包裹裏擡起頭道:“如今之計只能變裝了。”

她露出圓潤嬌俏的臉蛋來,容毓這才瞧出方才那個童顏鶴發的道士竟是個姑娘喬裝有些一呆:“你為何如此裝扮?”

“你怎麽那麽多廢話。”道士瞪了他一眼,“對了,我叫小魚,你叫什麽?”

“容毓。”

小魚聽到對方聲稱自己叫“容毓”,不由默默翻了個白眼,要騙人也該找個名頭小點的裝,說自己是三清觀首席大弟子“容毓”,也不怕旁人笑掉大牙。

不過看在他方才救了她一次,她又如此地寬宏大度,她便不拆穿他的謊言了。

小魚将身上的道袍脫了下來塞進包裹裏,轉過身開口道:“快把你這身惹眼的袍子和拂塵脫下來。”

容毓蹙緊了眉,清秀的臉有些嚴肅:“為道者,怎麽可以脫下這袍子!你身為道者也不該——”

他話還未說完便見小魚手上拿了塊熟悉的青布,他微微一愣:“這是哪來的?”

小魚擺了擺手中的剪子:“方才剪的,光屁股和換衣服你選一個吧。”

兩人裝扮了一番,容毓背着小魚走出小巷,剛拐到大街上迎面又是撞見方才那群府兵。

只見那群府兵盯着他們掃了片刻,又高聲喊道:“抓住那個道士!”

小魚驚了:“他們怎麽認出來我們是道士的?!”

餘光卻是不經意掃到容毓手中的拂塵,她怒道:“這拂塵是怎麽回事!”

容毓淡聲道:“道袍被毀,但我總歸也是應有自己的堅持的——”

話音剛落,拂塵一截半根斷掉。

小魚拿着剪子,咬牙切齒:“你要是讓我被他們逮着,你試試,你可別忘了放在我包裹裏的上清冠!”

容毓神色一緊,忙是背着小魚跑起來,兩人跑到了城東一座破敗的寺廟中方才有喘息的機會。

然而剛将府兵甩掉,一群黑衣殺手又是拿着大刀騰空出現,看着他們狼狽的模樣冷笑了三聲:“容毓啊容毓,你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自來’。你們若是住在客棧這般人多的地方,我們反倒不好動手,沒成想你們竟然自己跑道無人的破廟來了!”

小魚驚了,轉過頭去:“你真是容毓?”

容毓低調颌首:“小魚姑娘,我一早便說了。”

小魚審視了片刻,突然靈光一現:“我知道了。你肯定是頂着‘容毓’的名頭做壞事了,怪不得他們要殺你!”

容毓神情有些嚴肅:“小魚姑娘,我為人道者從不撒謊。”

“你今日下午還騙我了呢!”

“我沒騙你。”

“你還說沒騙我,你就是騙我了!”

“我真沒騙你。”

“你就是騙我了!”

“我确實沒騙你。”

一群被無視的殺手怒了:“你們倆怎麽回事?!”

兩人齊齊轉頭吼道:“你給我閉嘴!”

殺手氣得紛紛拔出刀來,便要将兩人斬于這破廟中,屋頂上梁缙受皇帝之命帶了一隊人一路暗自守護,見此狀忙是要翻身下屋。

然而還未來得及,便見為首的殺手撲地一身倒下,站在他腰上的赫然便是一個英姿飒爽的火紅身影。

老大一招被人撩到,其餘殺手都驚了,紛紛指刀相向那人:“你是何人?!”

梁缙借着破廟中微弱的燭火,瞧清那人眉清目朗,眸色明媚。

正是男子裝扮的沈初黛。

沈初黛輕輕一笑,話語并不客氣:“是你姑爺爺我!”

只見她手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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