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1)

楊炯幾乎以為自己是看花眼了, 他愣了下,心想傅惟演不是在值班嗎?怎麽會上這裏來?是自己認錯了還是巧合, 不對啊?就是認錯了傅惟演,那旁邊的那個怎麽也長得這麽像是他同事呢?

徐志一行在那坐着商量一會兒去玩的地方, 今天出來的人比較多, 大家紛紛建議一會兒上去吃飯, 吃飯了到頂樓去唱K, 而且KTV跟電影院挨着,有些成雙成對的和想約會的去看電影也行,反正人多怎麽安排都熱鬧。

楊炯在那聽得心不在焉,別人問他意見他就只嗯一聲複合。

徐志坐他對面, 見狀還在他跟前打了個響指,問他:“要不一會兒吃完飯去看電影?”

“等會兒哈, ”楊炯卻掏出手機道:“我先打個電話。”他心裏納悶半天, 實在忍不住,幹脆給傅惟演打了過去。

誰知道傅惟演那邊很快接起,還興高采烈地喂了一聲。

楊炯問他:“……你在哪兒呢?”他說完又覺得跟查崗似的口氣不對,頓了下補充道:“我剛在外面……看見一個人長得跟你很像。”

傅惟演詫異地咦了一聲, 也有些好奇:“那你在哪兒呢?”

“貴隆百貨一樓的咖啡館, ”楊炯想了想,又确切道:“一樓西北角這。”

“哦哦哦!!”傅惟演道:“太巧啦, 我跟同事也在這呢!”

楊炯驚訝了一下,剛想問他跟同事過來幹什麽。就見咖啡館的門又被人從外面推開,剛剛那仨人又一陣風似的卷進來了。

楊炯:“!!”

傅惟演剛剛沒問方位, 這會兒進門也沒左右查看,直直的沖着他就過來了。楊炯總覺得哪裏不對勁,見後面跟着他的同事,便先把疑惑按下,忙站起來跟人笑着打招呼。

傅惟演道:“剛才我還跟老李念叨你呢,沒想到這麽巧。”

楊炯在醫院跟老李打過照面,但沒正式介紹認識過。這會兒仔細一看,老李年紀竟然不是很大,就是胖乎乎的有些發福。

後面的老李指着傅惟演笑哈哈地搖了搖頭,也不等他介紹,自己伸手介紹道:“李毅。”又攬着身旁那個女人的肩膀,腦袋一偏,“我愛人。”

很有些驕傲的意思。

楊炯也自我介紹,又笑着跟倆人一一握手。

老李又道:“剛老傅說他最近在學着做飯呢,死活要跟我家領導學兩手,我本來還不信,說回頭見了你非得問問,是不是這麽回事……”

楊炯:“……”傅惟演打剛才進來就在背後偷偷拿手拍他,這會兒見他不出聲更過分,伸着指頭戳上了。

“是,”楊炯違心道:“……最近都是他在做飯。”

一旁的雷鵬徐志幾個人都往這邊看了一眼。

傅惟演頓時有些不好意思,扭捏道:“我們家羊最近要準備拍新劇,不能随便幹活,萬一受傷了呢。”

楊炯:“……”這人可真能瞎扯。

傅惟演又道:“不過說實話啊,總體來說還是我們家羊做的多,我一幹活他就心疼,非說‘哎你放着我來我來’……我今天好不容易哄他出來,讓他跟朋友一起玩玩的。還想着晚上給他準備個驚喜。”

他說的真情實意,臉上的神情又嬌羞又炫耀,還有點小“驚喜”未能實施的遺憾懊惱。楊炯看得目瞪口呆,另一旁還真有人信了。

那小老板看了他們一會兒,這會兒在一旁笑道:“快看人這兩口子,簡直要膩歪死了。”又一揚下巴,對着傅惟演笑笑:“你們家羊身在曹營心在漢,出來半天了,話沒說幾句,咖啡一口沒喝,就顧着給你挑了個玉牌。”

傅惟演愣了下,看看楊炯,又低頭去瞧楊炯手上,果然有個精致的小紙袋。

楊炯暗暗翻了他一眼,剛想給他,突然就琢磨出哪兒不對勁了——剛剛傅惟演三人出去很久了他才打的電話,沒道理這人立馬就能沖回來啊?除非剛剛那麽長時間這人就一直在門口沒動……還有既然是意外,怎麽他進來後就知道自己坐哪兒了,都不帶拐彎的,簡直正沖目标直接而來……

他這會兒靜下下來,再看其他人,果然大家紛紛表示羨慕嫉妒,而徐志更是面露疑惑,看看他,看看傅惟演,臉色一會兒一變好幾個色。

楊炯:“……”他後知後覺,這下才明白怪不得傅惟演那天那麽大方,一個勁兒慫恿他來,後來又不找邊際地囑咐他“注意形象,萬一醫院同事也逛街呢”“當着老李的面給我留面子”……敢情那會兒這人就盤算好了。

雙方人馬一撞,又當着傅惟演同事的面,楊炯總不能繼續跟徐志他們去聊天吃飯。他心裏嘆了口氣,只得跟這邊熟悉不熟悉的人客氣道別,到了徐志那更尴尬,上次的誤會還沒來得及當面說,這次鬧得更難看。楊炯小心處事多年,還從來沒幹過這種不上不下的事。

他心裏微微有些着惱,等出了咖啡館,老李兩口子在前面走遠了,他便故意落後一步,拉住傅惟演的胳膊生氣道:“你什麽意思啊?來找茬啊還是來搗亂啊?”

傅惟演卻瞪大眼,無辜道:“沒啊,好冤枉,冤枉死了,這事兒湊巧而已!”

楊炯簡直氣笑了,“湊巧你湊在咖啡館門口十分鐘?你們仨是來咖啡館當門神的嗎?”

“那個……不是啥嘛,”傅惟演理直氣壯道:“這家甜筒太好吃了,反正門口有凳子,萬一吃完一個還想再來一個呢?”

楊炯:“……”

“再說了,我又不知道你們在哪兒見面,地方也是老李定的,他說他媳婦正好想來逛逛。真的是湊巧。 ”

他神情認真,楊炯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也怕冤枉他。

傅惟演卻又想起另一茬,盯着他手裏的小盒,又擡頭問:“你這給誰買的?”

楊炯撇他一眼沒吭氣兒。

傅惟演心想不就是送那個徐志的嗎,有什麽了不起,也沒見你給我送過禮物,還玉牌,搞定情信物啊還是要咋地。他自己在那腹诽半天,心裏很不樂意,轉念又一想反正剛剛從正面打擊過敵人了,楊炯那也糊弄過去了,還是見好就收吧。不然萬一哪裏說漏了嘴,又或者埋汰狠了楊炯再觸底反彈……

幾人邊走邊逛,原本傅惟演拉人出來的時候是說上這邊買食材,這會兒四人集合,卻又紛紛覺得樓下的超市貴的離譜。老李幹脆建議回頭去樓底下的市場買。傅惟演理所當然地點頭,倒是楊炯看了老李一眼,心想這位跟傅惟演一個科室,平時也是忙起來不着家的,今天的休息機會難得,說不定人家兩口子也有自己的安排。

他想到這遲疑了一下,便推脫道:“要不然改天也行。”大家都看他,他又笑笑,指着傅惟演道:“這家夥笨手笨腳的,總怕他手裏的刀掉下來砸腳上。”

老李聽得哈哈大笑:“不至于,好歹是天天拿刀的。”

楊炯道:“這不關心則亂嗎。反正難得天好,大家就一塊逛逛街吧,李哥平時也挺忙,今天就好好陪嫂子好了。”

老李看了看自己老婆,當即高興地見牙不見眼。楊炯這句話算是說到了他心坎兒上,本來他就琢磨着周末跟老婆一塊膩歪呢,結果傅惟演非找他幫忙。老李雖然痛快答應了,但心裏難免又有些小遺憾。這會兒楊炯主動提出正好,幾個人一塊逛逛街,下午再各自安排,什麽都不耽誤。

他心情高興了,對楊炯印象分直線上升,邊走邊跟人唠嗑,在那道:“別看都是拿刀的,我跟你們家老傅情況可不一樣,他一開始就是學這個,我是中途轉的……哎別提了,本來覺得外科好,外科多風光啊,也帥氣,不拿刀的醫生叫啥醫生啊。可是後來真如願了,結果當年一輪轉上來我就傻了,我媽啊,在那觀摩別人手術,一臺下來四五個小時,站的我腿肚子都哆嗦……”

他說話嗓門大,又愛笑哈哈,被他媳婦扯着衣服悄聲提醒了好幾回。

楊炯倒是聽着挺熱鬧的。這會兒聽他說到體力,忍不住下意識的看了眼傅惟演,心想估計這位不用擔心,那大腿肌肉結實着呢。早上跑步也挺能堅持,明明睡覺時間那麽短,他也真起得來。

他不覺多看了兩眼,過了會兒見傅惟演扭頭看他,頓時咳了一下又轉了回來。好在另一邊老李媳婦也在說:“就說讓你多鍛煉鍛煉,天天不聽,你看人小傅。”她在一旁拍老李肚子,笑道:“這塊腹肌多占地兒,系圍裙的時候那繩子都不夠打活扣。”

“我當年還是帥小夥兒好吧,”老李哈哈笑:“那時候還沒肚子呢,就是剛開始真受不了,年輕小夥兒也不行,主任連軸轉着不休息,一場大手術就十幾個小時,我們在一邊看的反倒是一坐下就眯瞪眼,哎還真是,老傅跟他那個同學特別,他倆行。”

他說到這想起來,轉頭又對傅惟演道:“認真說哈,你這兩年讓家裏人多犧牲一點,先集中精力把副高評上。這樣等過了年科室競聘你也有把握……”

傅惟演嗯了一聲,淡淡地瞥了楊炯一眼,又在一邊點了點頭。

楊炯對醫院的這些名稱不懂,聽得雲裏霧裏,但看他那表情也知道他是讓自己聽着點。楊炯心裏好笑,又想着如果今年真是他事業的關鍵時期,那多照顧他一下也行,畢竟傅惟演這人情緒化嚴重,萬一這次弄不好,後面也不知道得耽誤多少年。

一旁的李嫂看他們這樣也跟着笑,在一邊小聲道:“小楊以後還真是要辛苦一些了,不容易。”她溫柔地笑笑,“剛開始我父母一聽老李是醫生,可痛快就答應我們倆了。結果結婚後二老來探門,十次有九次他不在,家裏人頭疼腦熱,也是得自己去看病打針,多半指望不上他,一來二去長輩慢慢就有了意見。後來我才摸索出來,我們這些家屬不光要做好後勤工作,還要幹好外聯……尤其小傅現在在事業要緊期,家裏有什麽事情,你得多操心着。一家人同心協力,等他職稱職位上去了,以後不用值夜班,也能輕松點。”

楊炯知道對方是好意,連忙笑着點頭。

李嫂又問:“你們兩家爸媽都理解吧?”

“我媽挺理解的,”楊炯如實道:“她總念叨傅惟演這工作太累,去家裏的時候連拖把都不讓他摸一下。”

李嫂一聽反倒是有些羨慕,點頭道:“那還真挺難得。”

他們兩個家屬同一陣營,落後幾步邊走邊聊,偶爾數落幾句家裏這個不勤快,再念叨幾句醫院的不好。老李跟傅惟演在前面,都忍不住支棱着耳朵聽那倆人聊天。老李一被吐槽就忍不住給自己找理由,可是他媳婦偶爾橫他一眼,他又一秒認慫。楊炯在一旁看地熱鬧笑的不行,臉都笑酸了。

傅惟演也想跟着解釋,一看這樣反倒是光顧着笑話人家了,又見楊炯動不動就笑,倒是忘了自己也被埋汰了好幾句。

幾人走走停停,路過化妝品櫃臺的時候,正有幾個小姑娘圍着咨詢口紅貨號,個個妝容精致,青春飽滿。李嫂不覺多看了幾眼,走過了還回頭瞧了一下。

她的動作不明顯,也沒吱聲,楊炯都沒注意到,前面的老李卻戛然停住腳步,轉過來就問:“要不也給你買個?”

李嫂一愣,忙不好意思地笑着擺手:“買什麽啊,瞎花錢,我整天在家邋裏邋遢買菜做飯伺候孩子老子的,化張花臉不讓人笑話嗎。”

老李卻瞪眼:“誰敢笑話,我老婆好看着呢!”

他說完摸了摸,拍到了兜裏的錢包,頓時有了底氣,又道:“家屬都犧牲那麽多了,買點東西還不是應該的嗎,走,也給老婆買一個。

他老婆不好意思,瞅了瞅楊炯和傅惟演,就要拽着他的衣角拉他走,一伸手卻又冷不丁被自家老頭子握住,半拉半拽地給帶到櫃臺那了。

那兩口子在那排隊,楊炯越看越感慨,轉頭見傅惟演也等在原地,忍不住感慨道:“你們科這老李真不錯,知道疼老婆的老公才是真男人。”

傅惟演卻誤會了他的意思,不爽地哼了一聲:“人家老婆又沒給別人買玉牌子。”

楊炯:“……”他回頭上下掃了傅惟演一眼。

傅惟演不服輸的看回去,也上下掃兩眼,道:“瞅啥啊,你要給我買玉牌子,我也去給你買口紅。”

他就這麽一說,誰知道楊炯卻哦了一聲。

“給,”楊炯道,“快去買吧。”說完又伸直胳膊把東西遞了過來,傅惟演沒料到這茬,頓時愣住了。他懷疑楊炯是故意的,心想玉牌子再差也能買好幾個口紅了,這只羊不至于犯傻吧。他猶豫了半天,最後卻仍忍不住一邊瞧着對方的臉色,一邊試探着去勾那小盒的挂繩。

誰知道小指剛勾住,楊炯立馬松手了。

傅惟演:“……”他愣了愣,又努力瞧楊炯臉上的表情。

楊炯心道別人還說我好騙,眼前這個才是好騙呢。這會兒一臉懵逼狀太搞笑了。他心裏笑的不行,臉上卻又死活憋住,只嚴肅的跟傅惟演對視。

傅惟演懵了一會兒終于回過神,反悔道:“……我不要,你又不是給我買的。”

“那我不管,”楊炯把手縮到衛衣口袋裏,呲牙笑道:“東西一經換出不接受退貨。”說完見傅惟演不動,又伸腳踢了他一下,“快去買口紅。”

倆人正鬧着,傅惟演手機響了起來。楊炯忙噤聲。傅惟演聽了一會兒,卻是傅媽媽來電話。

傅惟演姥姥那邊拆遷,但是好像出了點問題。前幾天傅媽媽管傅惟演問有沒有錢,說要給老太太帶過去用,自己的錢跟着人做投資了。因此傅惟演想了想,幹脆催了下孫牧他朋友,先把小公寓賣了。

現在事情辦的差不多了,首付款剛剛付清,那邊材料也交齊了就等着銀行批貸呢,傅媽媽卻又打電話說:“錢用不着了。”

傅惟演哦了一聲,還沒多想。

傅媽媽随後卻道:“你姥姥不在那住了,老房子拆了,新房子又不好,整天鄰居家裝修跟住工地上的。她說好陣子睡不着覺了,要過來這邊。”

傅惟演問:“哪天過來?到時候住家裏嗎?”

“這不就給你打電話嗎?”傅媽媽支支吾吾,半天後道:“惟演啊,媽媽跟你商量個事兒,能不能讓你姥姥在你那住着?”

傅惟演一愣。

傅媽媽說:“你爸那……你也不是不知道,這些年了我也不指望了,可是老太太一直不知情,她又歲數大了一身病,好吃好喝還不定能再享幾年福呢……萬一到時候讓她撞見什麽人什麽事,不得氣死嗎。”

傅惟演真沒想過讓別人住自己這,他忍不住皺眉,道:“住我這我不方便啊,要不然給她租一套房子?”

“好端端的自家又不是沒房子,幹什麽要租呢?到時候老太太肯定要起疑心。”傅媽媽說:“再說到時候她自個住着,八十歲的老人了,這怎麽讓人放心啊!”

“……那你陪着她?”傅惟演沉默了一會兒道:“租房的錢我出,地方你看喜歡哪兒,你陪着我姥姥好了。”

傅媽媽不說話了,過了會兒,就聽那邊傳來陣陣嘆息,又夾雜着一點抽泣聲。

傅惟演最頭疼她這手,忍不住嘆了口氣

“……惟演,你就不能體諒一下媽媽嗎?”傅媽媽低聲說:“你那房子三個卧室呢,就給老太太騰一間小的,不行北卧也行。你姥姥不是那種絮叨的人,吃飯多她一雙筷子,也不是多麻煩的事兒。再說你小時候你姥姥那還看過你幾年,她也想你了,見見大外孫子。”

她說完嘆了口氣,又忍不住道:“再說你那房子,媽一開始也給你拿錢了的,這錢你別給媽了,就當成人情份子也好,還是租金也好,讓你親姥姥住幾天都不願意嗎。”

傅惟演是真不願意,但是一聽他媽開始哭,話又說到這個份上了,頓時也不知道怎麽解決好。一聽後面半句,忍不住口不擇言道:“早知道我一開始多貸點款,也不要你這個錢。”

楊炯一開始以為他在跟同事打電話,後來越聽越不對勁,等大概聽明白原委,又見傅惟演開始煩躁,忙拉了他的胳膊一下,擺了擺手。

那邊老李兩口子剛買完東西喜滋滋地回來,楊炯先迎過去,問了倆人吃飯去哪兒。李嫂買完口紅就舍不得花錢了,猶豫着要找個便宜點的,可是又看了看傅惟演和楊炯,不大好意思提,只說讓楊炯定。楊炯對這塊不太熟,想了想這邊倒是有個連鎖店,幹脆道:“那就吃烤鴨吧。”說完又補充:“今天傅惟演請客。”

老李往後瞅了傅惟演一眼,發覺不對勁,問他:“老傅咋了,看着不高興呢。”

楊炯随口胡謅道:“嫌我給他買的玉牌不夠好,在那別扭呢。”

三人往前走了兩步,楊炯又倒回來領傅惟演。後者挂了電話倒是沒繼續別扭,但也顯然沒剛開始的時候情緒高,吃飯也蔫兒了,楊炯給他包一個餅他吃一個,不給他包他就幹瞪眼。

好歹飯畢散夥,倆人回家,楊炯路上便忍不住埋怨他道:“你剛剛是不是得注意下,李哥帶着老婆高高興興一塊跟你吃飯,你拉的那臉能繞地球一圈兒,多掃興啊!這也就是你倆熟,要是平時對其他人也這樣,不知道管理下情緒注意下場合,明裏暗裏會得罪多少人?你明明比我大啊,怎麽能還不懂?”

“……我平時也不這樣,”傅惟演也知道自己剛剛不太好,嘆了口氣,又捏了捏眉心郁悶道:“但是今天這事太煩了,而且不是有你在嗎。我看你跟他們聊的挺好,所以就自我放縱了一回兒。”

“你就狡辯吧,”楊炯無奈,又想到前面的事情:“你那到底怎麽了,剛剛是你媽嗎?”

傅惟演點頭嗯了一聲。

“你姥姥要來住?”

“嗯。”

“……那不行就住呗,”楊炯不太理解:“不至于為這個急眼吧。”

“為什麽非要住我這呢,完全可以給她租個房子啊,”傅惟演皺眉道:“我知道我媽那意思,她怕老太太撞見我爸帶別的女人回去,到時候又怕老人家生氣又怕自己跌面子。可不住家裏租一個也沒問題啊,她不放心就住一塊,她要是放心就偶爾去看看,這不都是解決辦法嗎?”

“可能怕老太太納悶為什麽不住家裏吧?”楊炯想了想,多少有些明白傅媽媽的想法:“安置在你這比較名正言順,也不怕老人家多想。而且你媽也省心。”

“就為了怕老太太問所以推到我這來?”傅惟演不以為然地搖搖頭:“這不就是推卸責任嗎,她不想面對就放我這,可是我工作忙根本顧不上,再說隔了兩代人,各方觀念習慣都太不一樣了,我去我姥姥那的時候吹頭發都吹不幹,老人家怕費電。給她裝了熱水器,十次去九次關着,也是從來不用。你說她身體還不好,到時候在我這我将就她還是讓她将就我?”

傅惟演一口氣說完,胸膛仍起伏不平,生氣道:“有些話說出來難聽,誰說誰就是不孝順,可是放自己身上你看幾個願意跟老人住一塊的。不都是寧願多買套房子,實在不行出去租也不在一塊嗎。”

楊炯聽他說完,張了張嘴,又把話咽了回去,末了只是無奈地一笑。

代溝代溝,以前的時候不理解,後來年紀越大,經歷越多,才發現有時候橫亘在兩代人之間的溝壑深不可填。楊炯從一開始确定取向後就沒找過女孩子,可是他也知道在相親市場上,單親家庭的人無論男女都會在某種程度上被減分。因為這種家庭的孩子多數會更重視和單親的關系,而家長也有更強的依賴性。可這對于婚姻裏的另一方來說,卻意味着婆媳關系出現問題時丈夫的側重方向。如果有人偏生糊塗,既做不好協調也不知道解決問題,又或者長輩和小輩中有一方蠻不講理,那演化成家庭災難不過是分分鐘的事情。當然還有更多的,是和傅惟演一樣天生排斥和父母關系太親近,認為老輩和小輩各有各的家庭,誰都不應該幹預影響對方的生活。

楊炯對此很理解,尤其是這些隐憂他全中,別人已經追求自由自主了,他還想着傳統的幾世同堂。而且他和楊佩瓊這些年相依為命,雖不至于多苦情,但是楊佩瓊過得的确不容易,尤其是在最難的幾年裏,她要照顧生病的丈夫,老來事多的公公,處在叛逆期的兒子,還要負擔越來越高的治療費用,其他的各處生活花銷。楊炯這些年看在眼裏記在心裏,又見了他大姨的凄慘處境,因此一直決定等再幾年楊佩瓊老了,自己不行就跟老人住一塊。

這一點上他和傅惟演的确分歧很大,上次傅惟演說他結婚就是為了找個人伺候他媽,楊炯心裏就有些不舒服。這會兒再看傅惟演對自己的親姥姥這樣,他在心裏思索半天,半晌卻也只能嘆口氣。

晚上傅媽媽又來電,傅惟演在陽臺上跟那邊争論半天,口氣依舊不太好。

楊炯幾次欲言又止,終于在傅惟演過來找他的時候忍不住了。

傅惟演敲門來找他,脖子上戴了那個羊脂玉的玉牌。

楊炯本來在床上看書,見他氣的鼻子還紅着,忍不住無奈笑笑,拍了拍身邊的位置。

傅惟演坐下也不說話。

楊炯看那玉牌後面的繩扣有些擰,伸手給他正了正。

傅惟演坐了一會兒,低頭捏着手指,又問他:“好看嗎?”

“好看,”楊炯笑着哄他:“你鎖骨長得好,戴什麽都好看。”

“……那是。”

楊炯猶豫半晌,想起以前傅惟演說的話,琢磨着找切入口道:“以前你決定買這房的時候,不是說北卧準備給我媽的嗎?如果她現在想過來住怎麽辦?”

傅惟演驚訝地挑了挑眉,痛快道:“那就收拾一下啊,買張床進去。”他說完才開始擔心,猶豫了一下,問楊炯:“你媽要過來住多久?”

楊炯一開始沒料到他會這麽痛快答應,愣了一下才說:“不知道,她沒說。”

傅惟演有些糾結,咬着下唇,又松開,又咬上……

楊炯看了會兒,忍不住道:“再咬就破皮了。”

“那就來吧,”傅惟演下了決定,“到時候我去接她?”

楊炯:“……”

傅惟演問:“怎麽了?”

楊炯道:“為什麽我媽來可以,你姥姥來你不同意呢?”

傅惟演這才反應過來楊炯是在試探他。他皺了皺眉站起來就想走,卻被楊炯拉了一下胳膊。

傅惟演甩開,楊炯又從後面追上來,問道:“你姥姥過來住一樣的啊,你要實在不行問問她住多久,以後再琢磨別的解決辦法?”

“那要是有別的解決辦法為什麽不一開始就用呢,”傅惟演表示不理解:“你就一個媽,你媽連你這都不能來還不得哭死,可我姥姥不是啊,她有閨女也有兒子,幹嘛非來我這。請神容易送神難你知道嗎,真來了住上瘾,你怎麽讓她搬走?”

楊炯這才聽明白他的顧慮,話糙理不糙,對一般人來說可能住一陣子表表孝心可以,但要一直住下去到養老送終,又是隔了代的……也的确有些麻煩。

他一時間也沒什麽好勸的,只得站那。

傅惟演看他一眼,又想起別的事,哼了一聲道:“我什麽都替你打算在前頭,也願意讓你媽過來住。可你倒好,幹什麽都不為我考慮,送個玉牌子還是打算給別人結果剩下的。”他犟脾氣上來,又把玉牌摘下,往茶幾上一丢道:“不要了,戴着真難看。”

楊炯:“……”這人遷怒算小賬的樣子跟誰學的。

不過傅惟演對楊媽媽的态度很讓他意外,楊炯也不想沒事鬧誤會,先解釋道:“這個真是給你買的。”

傅惟演不為所動。

“要是給徐志的我當場就給他了,幹嘛在手裏拿着。這東西好歹我一個月工資,我這麽摳門,怎麽可能為了你一句氣話就随手給你了?”楊炯無可奈何,又道:“你們醫院那陰氣太重,你這人脾氣又差,戴着就當保平安的,心裏能踏實點。”

傅惟演擡眼盯着他。

楊炯問:“你要不要?”

“……切。”傅惟演嘴上不說,卻飛快的伸手又撈了回來,拿在手裏把玩。他的玉觀音其實不少,有他媽在廟裏求的,別人送他爸後他爸又給他的,還有之前韓韬送的……個個價格不菲。只是他一直覺得這些玩意兒礙事,這一丢那一放的。今天這個可也巧了,他本來就是好奇拿出來看看,誰知道一摸還挺順手,幾千塊錢的小東西越看越喜歡。要不然也不會戴上去給楊炯看。

傅惟演坐那想了會兒,問:“你口紅要什麽色的。”

楊炯:“……”

楊炯簡直失笑,無奈道:“呆瓜,中午逗你的。”

他說完等了會兒,又認真道:“你家的事情我不好說太多,畢竟你的生活方式你做主,而且你考慮的也有道理,只是盡量平和點處理吧,哪怕不同意也換個好點的說法,你媽那性格平時被你爸訓也就罷了,你的口氣也這麽沖,她多可憐。”

傅惟演愣了下,條件反射地就要給自己找理由,可是楊炯笑着看他,他又說不出來了。

晚上的時候傅惟演有些失眠,其實他平時的睡眠質量也沒有很好,這個職業作息不規律,精神壓力也大,除了滿腦子的這個管床病人如何用藥,明天有幾個病人出院,今天的哪個病例有嚼頭外,還要想着論文發表,要面對各種人物關系。他不得不承認在醫院的時候自己并沒有這麽情緒化,因為他的表情可能會給家屬帶來不必要的擔憂,又或者稍不注意激化什麽矛盾,所以傅惟演大部分都跟其他同事一樣露着牙帶着笑,有負面情緒也都壓在心裏。

可是每當回到家,他就忍不住放松下來,繼而有些放肆……用老李的話說,他這人有些殺熟。

楊炯是少有的能讓他極度放松又能包容他的人,也是少有的會告訴他”你對你媽這樣不好“的人。傅惟演聽得時候心裏不舒服,這會兒躺在床上,卻不得不承認的确有點,他對他媽缺乏一些最基本的尊重。這點和他媽的性格有關,也可能是他從小受到了他爸行為模式的影響。

傅惟演在心裏嘆了口氣,伸手去摸那塊玉牌,卻發現那小東西不知道什麽時候轉到了脖子後面。他從後面撈住轉過來,垂眼瞅了瞅,忽然又莫名其妙得高興了起來。

不多會兒他握着玉牌睡着了。楊炯那邊卻還亮着燈。

雷鵬發信息問他:徐志今天找我明問了,他問你跟傅惟演是不是真結婚,還說自己一開始以為你倆感情不好或者是假結婚呢。

楊炯握着手機猶豫半晌。他本來是真心想和徐志坦白一下加深交往的,可是現在傅惟演……又是事業關鍵期,又面臨着家庭矛盾……要說讓他現在撒手不管,他似乎又有些做不到。

楊炯前所未有地痛恨自己的優柔寡斷。

雷鵬卻道:要不這樣我問你答吧,徐志和傅惟演,你從外貌,性格,習慣,工作,家庭背景這些方面打分,誰的分數更高一些。

楊炯之前算過,回道:”徐志。“

雷鵬又問:你所了解的信息中,總體跟誰的三觀更接近?

楊炯答:徐志

雷鵬接着問:你覺得跟誰在一塊更輕松?

楊炯嘆了口氣,仍是回:徐志

雷鵬回複了一個“ok”,過了會兒又繼續輸入。這次輸入的時間很長,楊炯盯着手機看,心想可能自己心裏真的更傾向于徐志?

他愣神的功夫,雷鵬那邊終于發了過來,卻是問:假如徐志和傅惟演都掉到水裏快淹死了,你只能救一個,你救誰。直覺回答我,二選一。

楊炯:……傅惟演。

雷鵬:……

楊炯又猶豫:……要不我再想想?

雷鵬:想吧

過了會兒,雷鵬問:想出來了嗎?

“……”楊炯很為難,但還是如實道:……還是傅惟演。

雷鵬這次忍不住了,幹脆打電話過來,在那頭笑罵道:“你個口是心非的啊,傻球兒!”

“……你才傻球兒,”楊炯無奈道:“我正郁悶呢。”

“郁悶什麽,我就這麽替你回了啊,”雷鵬道:“我就跟徐志說,我們炯炯說了,你可好了,你分數高你三觀正跟你在一塊特輕松,然并卵,萬一你掉水了他還是更願意救他老公。”

楊炯一聽也笑了。

雷鵬道:“認真點,你是怎麽想的?”

“我要不然……”楊炯算了算,最後猶豫道:“等過去這半年再說吧。傅惟演好像今年挺關鍵的。”到時候半年的功夫,傅惟演該深造也深造了,該評職稱也評了……他也算是能功成身退了。

“行,”雷鵬嘆了口氣,想勸他別犯傻,可是想想又覺得勸也勸不住,最後只能道:“傻球兒,那就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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