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灰色恐懼

風雪聲呼呼刮過,冷冽的寒風無情的拍打着搖晃的窗子,素裹拉緊身上的單被将身子卷成一團,她懶得起身去關上窗子,任由寒風灌進屋內,吹得地上的炭火忽明忽暗。

屋內空蕩蕩的越發寒冷,素裹能感覺到的只有身下一點點體溫的餘熱,就連被子邊緣都像要結冰一樣。

她在被子裏摸着自己的額頭,看來是發燒了,手腳冰涼,全身都感覺好冷,唯獨發燙的身子還能讓她從自己的身上獲取溫暖,雖然,那是病态的溫度。

頭昏腦漲的素裹勉強擡起眼皮,她看着門外忙忙碌碌的婢女,微微張開嘴說:“救救我...”猶如蚊聲無人應答。

這時一位穿着華服的女人走到她身邊,沒有觸碰她,極其不耐的說:“沒什麽大不了的,睡一覺就好了,夫人現在忙得很,你也別總給她添麻煩。”說完轉身走了。

素裹伸出胳膊想去拉住那女人的衣角,她想告訴她,她已經燒了一周了,再這樣下去她會死的...

最終她也沒有觸碰到那女人的衣角,手臂無力的垂落。

沒有人會管她,只會讓她在昏暗的小屋子裏自生自滅,就算如此還不算什麽,還有一些捧高踩低的下人會冒着小腦袋偷偷的看着素裹。

其中一個人站在門外對另一個人說:“诶喲,我看吶,今天晚上再不找大夫來看看,她就活不長了。”

另一個人說:“何止啊,今天晚上要是不找大夫,三天之內必死無疑啊!”

素裹害怕的想爬起身子,她恐懼至極,她還這麽小,她才七歲....就要直面死亡,她歇斯力竭的大喊道:“我不想死,救救我...嗚嗚嗚....”

那兩人互相看了一眼,捂着嘴偷笑離去,素裹越來越難受,喉嚨像被火燒一樣,她睜大了眼睛,不停的想着,“今天晚上再不找大夫來看看,必死無疑....誰,誰來救救我...嗚嗚...”

死也許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你在等死的那段時間,每時每刻都是淩遲。眼睜睜的看着生命流逝,周圍人聲鼎沸卻沒有一個人願意伸出援手。全部都在看着你慢慢的去死。就像在欣賞一只動物一般,将別人的死亡當做一種平日不可見的消遣。

那兩個撒謊的仆人偶爾還會偷偷來看看素裹,見她吓得面如金色,交頭接耳的說笑幾句,便走遠。

素裹是怎麽挺過來的她已經記不清了,當她看見第三天的陽光時,沒有劫後餘生的喜悅,只有揮之不去的灰色恐懼。

昏暗的屋子裏,“啪!”的一聲,素裹的臉頰腫得高高的,女人不停的搖晃着她,哭訴,悲泣,最後抱着她無盡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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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因為你,你爹才會死,你怎麽不去死!”

素裹低目,她想起周圍的親人和婢女曾經說過,“如果不是老爺一看生了個女兒也不會氣郁的出門。”

“可不是麽,要是不出門,怎麽會在回來的路上,被蛇咬死。”

“都是因為你....”

素裹哭着看着自己的娘親,她問道:“你是不是後悔了....”

“啪”又一個耳光扇過,女人尖叫着說:“我後悔有用嗎?我可以選擇嗎?你不是還是出生了?”

素裹在十一歲的時候,躺在雪地上獨自一個人等死,女人冒着嚴寒和風雪從遠處趕來,素裹見到她的妝容哭得一塌糊塗,她懇求她,不要死...

“你是娘親的一切,你不能離開娘親啊,你爹爹已經不在了,如果你也不在了,你讓娘親怎麽活啊!”

素□□能的向女人的懷裏靠去,女人溫柔的将她抱起來,素裹将頭埋在女人的懷裏,即使把自己憋得喘不過氣,也舍不得離開。

“好溫暖啊,好想娘親一直這樣抱着我....”

溫暖就像天邊的煙火,轉瞬即逝,素裹又回到了曾經冷冰冰的小黑屋裏,獨自一個人,像個物件一樣,乖乖的足不出戶。

嚼舌根的婢女又在她的窗下說着悄悄話。

“聽說了嗎?夫人要将小姐送人。”

“聽說了,是要送出去給人家當媳婦...”

“诶喲,這可真是看不到好戲了,那個丫頭,什麽活計都不會,就這樣送出去給人家做媳婦,到時候少不了被婆家搓磨。”

素裹悄悄走到窗邊,探出頭說:“娘親是要把我送給別人家做奴婢嗎?”

兩個婢女你一言我一句的對素裹說,“小姐啊,你現在就開始學會洗衣做飯,還要學會讨好別人,嘴巴要甜,在婆家也不能像在自己家這樣,把自己當小姐。你嫁過去啊,就是個任勞任怨的奴婢!”

素裹懵懂,她說:“為什麽,娘親要我把我送給別人家?”

其中一個婢女嘆氣,好像可憐她一樣,她說:“小姐啊,你可知道,當初老爺去的那年,家族大奶奶就把你扔到石橋下,讓你自生自滅,是你娘親從一堆死孩子屍體裏将你抱出來的,這個家啊,都不喜歡你,你也這麽大了,也知人事了,早點離開,好好的在別人家當奴隸哈!”

旁邊的婢女掩嘴偷笑,實在憋不住了拽了拽那個胡說八道的婢女,兩人默契一視,簇擁而去。

素裹傻傻的坐在房間裏,等着被家人抛棄,這比等死好受多了,至少她還能活。下午,陽光美好,素裹偷偷跑到後山,見到了那個傳說的石橋。

青山綠水,小溪瑩瑩,河裏有些小魚成群結隊的游蕩嬉戲。素裹走到石橋下,卷曲着身子,摸着潮濕的泥土,手指撰住泥土,有些微黏,雜草在松軟的泥土裏,就像雪地裏的蛇,在她不經意的時候,刺破了她的手掌。

素裹聞着手掌裏的血腥,她仰頭呼吸着山林裏的空氣,“死亡和生的氣息...”

她拼命的挖着石橋下的泥土,一直到傍晚,她終于挖出了一塊小嬰孩的手骨,她拿着那塊骨頭,哈哈哈的大笑。“原來如此,原諒如此,哈哈哈!”

素裹身無長物,她偷了自己娘親的一支金發簪,偷跑出門,在集市上換買了一把她喜歡的匕首。夜晚她抱着匕首無比安心,她撫摸着匕首,喃喃自語,“死過一次的人,更加珍惜活着的機會,既然活着,就好好好的活着....不委屈自己,才算不白活....從今以後,我要好好的愛我自己....”

從此‘銀裝素裹’的名號就在寰頃家傳開,此人看着猶如鄰家小妹一樣溫婉可人,可是骨子裏就是一條藏在雪地裏的蛇。

曾經在她重病時,恐吓她為樂的仆人,曾經戲耍她的婢女,都被她扔在了石橋下。就連她的娘親都開始害怕她,握住她的手說:“素裹,娘親是愛你的...你是娘親唯一的親人了....”

素裹點點頭轉身之餘,她的娘親在她的後背心口處,狠狠的插了一刀...

後背空空的,素裹歪躺在地上,看着她的娘親惝恍而逃,門口聚集了許多人,指指點點的看着她,又是這樣...

大家都在看着她去死...

素裹爬起身子,就像一具行屍,衆人驚呼的鳥獸散去,素裹就這樣,鮮血淋漓的走出自己的家。

虛糜山雪原迷宮之中,素裹緩緩起身,她對玄焰說:“瓊玉...我已經找到那個下詛咒的魔族,只要他收回詛咒,我們就都自由了...”

素裹走在草地上,這片虛假的幻境是她用咒陣幻化而出,這裏的一草一木,都像她與瓊玉生活過的山林。

素裹繼續說:“從此就真的可以一刀兩斷了,詛咒解除後,說不定你見到我就會惡心呢。”她轉過身看着玄焰說:“你剛剛魂魄蘇醒,如今我說的所有話,對你來說不過一場黃粱夢,這樣也好,免得我有些話,堵在心裏,抑郁成疾。”

玄焰也站起身,才發現自己現在是魂體,他飄到有河流的地方,低頭一看,果然,不是自己的臉龐....他有些疑惑。

素裹卻溫柔一笑,她說:“你的魂魄分離太久,恐怕你都記不得自己的模樣了。”

玄焰想開口說話,素裹又打斷了他,素裹撲到玄焰的懷裏說:“瓊玉...我喜歡你...與其他無關...就算沒有姻緣劫,我也會喜歡你...”

玄焰問道:“寰頃素裹,我不是寰頃瓊玉....”

素裹自嘲一般笑道:“無妨,是誰都已經不重要了。”素裹離開玄焰身邊,玄焰直白的說:“我是孤獨玄焰...我的阿木在哪?”

素裹身子僵直,她微微轉身,張嘴想說什麽,又閉上了,如此猶豫不決,玄焰說:“你想說什麽,但說無妨...”

素裹神色茫然,她輕輕的說:“表哥在迷宮中心,順着這條河一直往前走,盡頭便是。”

玄焰說:“我要如何脫離這魂魄之體?”

素裹說:“看來我是又失敗了,不過...”她拉住玄焰的手說:“我從不做自欺欺人的事,但這一次,我要破例了,王爺,容我對這具魂體再說幾句話,說完,我會親自送你回到自己的軀體裏。”

玄焰點頭,素裹抓着瓊玉魂體的手腕,她有些發抖,她啞着嗓子說:“我想,我是愛你的,與姻緣劫無關,等到詛咒解除後,我們就此別過吧。”

素裹控制不住的抽動了兩下嘴角,她咬着牙說:“如果沒有姻緣劫,你一定會非常厭惡我,我這麽一個惡心的爛人,怎麽會進了你的眼,我這次救你,也不是想挾恩,被自己讨厭的人施恩,是有多惡心,我體會過,我也不希望你再被惡心一次。”

“我不想與你說我當初有多慘,是什麽造就了如今的我,我長大後做的事,都是為了讨好我自己,我從不後悔當初做過的每一件事,我就是喜歡施虐與報複,看着別人痛苦,會讓我快樂,你因為姻緣劫來到我身邊,給予我渴望的溫暖,賜予我恐懼的不安,我折磨你的感情,讓你痛不欲生,罷了,互相虧欠的多了,感情也就難分了,你是個好人,我是個惡人,我不想在你面前哭,我不該獲取不屬于我的憐憫...”

玄焰被一股風卷起,他看見依附在自己魂體周圍的散魂,四分五裂的向周圍飄去,原來,瓊玉的魂魄無法融合,只能将玄焰的魂魄當做磁鐵,包裹在裏面,他們這些三魂七魄才能相依在一起。

玄焰在離開前,他對素裹說:“素裹....”

素裹擡頭望着他,玄焰說:“愛情,不該由虧欠組成...”

羁絆不應夾雜着痛苦。互不相欠也不一定會演變成形同陌路,但由悲傷包裹的喜悅,一定不是真的幸福。

作者有話要說:

愛情,不該由虧欠組成。羁絆不應需要痛苦。

素裹是真的愛瓊玉,只有她自己知道。

瓊玉心裏并不愛素裹,他會無條件的包容素裹,都是因為姻緣劫。

就像寰頃英,最後的妥協,都是無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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