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你說了算
元帝縱橫大乾幾十載,他能因為這些事就綠臉嗎?不會。景帝當年和他翻臉的時候,他都只是拔起劍砍了樹,并沒有氣到去砍人。景帝的崽子當然更不會讓他把劍拔起來的,何況元帝不佩劍已經很多年。
逆光中,一個穿了大紅織金錦鶴龍服的人踏着白雪向他走來。
元帝一時有些恍惚。
那人張開口,仿佛就要叫他:“小叔。”
但現實。
“爹。”
十分清脆。
被打臉的元帝:“……”
他皺起眉頭,什麽玩意兒?
“胡鬧。朕是你叔公。”
元霄眨眨眼:“可是我自出生以來,連爹也未叫過。如今我是太子,你是皇上。借着這個身份,讓我過個嘴瘾也不成麽?叔公也知道,這世上我是沒有什麽人可叫了。”
這番話,說的,誅心啊!
要不是溫儀被元霄接下來那句悄摸摸的:“你看,他現在就不會想着罰我們。”給一口氣堵得不上不下,他簡直要為太子精湛的演技鼓掌叫好。短短幾日,太子殿下不斷刷新溫國公的認知,新花樣層出不窮,不要臉的程度堪稱大乾一絕。
元帝果然被極重的一刀給戳了心,轉移了注意力。
“那也不該胡言亂語,爹是誰都能當的麽?”
溫儀點頭,嗯,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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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一下。
他震驚地看着元帝大言不慚地腆着一張風韻猶存的臉:“朕乃萬民之主,自當滿足你的意願。你若非要叫朕爹,便順你一次心意,只是往後莫再随便叫別人。免得給你爹和朕戴了綠帽子。”
不是啊,皇帝,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溫儀瞠目結舌,你看一眼底下的大臣啊,他們快翻白眼了,那邊已經開始捂胸口了。景帝的綠帽子關你什麽事啊。
他錯了。并非太子刷新他認識。溫儀早該知道,什麽樣的種發什麽樣的芽,太子既然姓了元,多多少少也是和這個皇叔公脫不開幹系的。
天下至尊不要臉誰能敵?
溫儀自認敵不了。
元霄本來想故意膈應一下他這位皇叔公,開始确實也達到了效果,但這法子好像只适用一次啊,第二回 就邊際效益減退,不管用了。他還以為皇帝要麽怒發沖冠,要麽尴尬心傷,萬萬沒想到很不要臉地當了他這個爹。
縱橫涼州多年的太子:“……”突然挫敗。
“哦。”他幹巴巴地說,“兒臣知道了。”
一陣風吹過,格外蕭瑟和凄涼,除了當中新确認關系的‘父子倆’,別人好像都挺慘不忍睹的。直到坤定宮那頭傳來一聲悠長的呻·吟:“哎——喲——”
溫儀這才想起來。
神官還被砸進了雪中沒起來。
最重要的是。
“陛下,再不出門,怕要誤時辰了。”
元帝恍然回神,看了眼軒轅玄光,略一沉吟:“我們先走,太醫看過神官無事後跟上。”
溫儀提醒他:“還要接神官下殿。”
皇帝潇灑地轉身。
“就當接過了。”
祭祀大隊浩浩蕩蕩往皇城外去,要前往五祿臺。神官捂着腦殼還有點暈,溫儀過去扶起他,拾起他長長的發帶,又拎起他纖塵不染的衣袍。嗯,整理一下仍如谪仙一般。
軒轅玄光咬着牙:“砸了我的是誰?”
溫儀道:“是你到正月十五要給替他福祝的人。”
軒轅玄光一愣:“你是說當朝太子?”
溫儀糾正他:“應該是兩朝太子。”
撇開皇帝的隊伍,神官這邊連神侍在內有八人。神官是坐在轎中的,轎外挂了簾子,簾上繪了山河社稷圖,龍鳳呈祥圖,仙鶴雲鳥圖——七七八八各種圖,能畫的地方都被畫滿。神官獨特的審美,認為天下大同,廣納百川,就應該什麽都有。
轎外百姓跪在兩側,看着皇帝和神官轎辇徐徐遠去。
他們當然不知道——
溫儀也蹭在車轎裏。
溫國公把臉埋在銀毛毛的狐裘中,揣了個暖手爐,坐在只有神官才能坐的車辇中,吃着軒轅玄光省給他的糕點果子,滿足地像個偷了腥的狐貍。
這才是祭祀該有的狀态啊,什麽站三個時辰聽人念一上午的禱辭,不存在的。
“我替太子蔔過命。”
神官摘了高高的帽子,撐着下巴盤膝而坐。他說:“他的命有段生硬的折數。”
生硬的折數?
溫儀慢下了吃東西的速度,他想了想:“你說他短命?”
“曾經短命。”軒轅玄光道,“頭一段,便是在他一歲時。”
一歲——
一歲時,元帝才要入宮。舊朝換新主,舊太子本不該留命。但那時,正巧溫儀來了。溫國公揣着手若有所思,便聽軒轅玄光果然說:“他可是欠了你一條命。”
溫儀看了看他:“那往後呢?”
神官笑起來。他容貌清俊,唯有眼眉狹長染紅暈,平添一些不能直視的神秘感。“既然說往後,豈是現在能說準的。國公。”軒轅玄光促狹道,“難道你到時,還要再救他一次?”
溫儀也笑了,他擱下手中吃食:“救他的人倒不一定是我,但若是我,也沒關系。”
十幾年前,溫儀還不是溫國公。
他頭一回到大乾來,落腳在不知哪處山裏鄉間,語言不通,聽不懂別人說什麽,別人也聽不懂他的話,幸得一戶人家收留。那家人遠離城鎮,只當自己收留了一個被趕出家門的瘋子,多一張嘴吃飯也沒什麽。溫儀慢慢學着這裏的話,就着村中唯一有些文化的先生習字。本來以為慢慢也就習慣了,卻不想一日山賊襲來,殺光了村中所有人。
溫儀從山賊手中救下那對母女,而山賊的刀就砍在了他身上。
痛是挺痛的。神智恍惚的溫儀想着,血也流得很真實。可是轉眼再醒來,他就處在一個華麗的屋子裏了,人還有些懵,好些丫頭圍上來管他叫少爺。
溫儀也不曉得自己這算是死過沒有。但這時的他已經會了一些當地話,交流期間,聽出別人當他是這家少爺的意思。他當時是這麽想的,總算是上天又給了他一條命,少爺就少爺吧,好好活着總是對的。
“結果原來人家有少爺,只是苦于命薄多災,要找個替身替他擋災。”溫儀靠着馬車,這車一颠一颠的,把過往回憶都颠了出來。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他還當這就是此生命運了。未料隔牆聽到了真相,要将他養一年便當作替身獻給天神,以假法混淆視聽。
軒轅玄光很有興趣:“哈。天神,要獻給我?”
溫儀橫了他一眼。
“別生氣,我只是難得聽到你說過去。”
溫儀的過去,是半真半假。
元帝也追問過,溫儀拿那套說辭給塘塞過去,元帝就算在外面再怎麽調查,也是查不到真假的。畢竟他只說了一半真話,那另一半他非這裏人的事,既便這裏是信奉神的大乾,怕也是要引人驚疑。故而誰問溫儀他自哪裏來,溫儀就将那套少爺的說辭搬一遍,再擠兩滴淚,聽來又可惜又可憐,就無人敢問了。
他們在此唠嗑。
前面皇帝的車馬中,元帝也在和元霄唠嗑。
元霄聽得入神,便問道:“後來呢?”
原來元帝也在與他說溫儀。他說的自然沒有溫儀詳細,只将溫儀說的那套生搬過來。“後來他就被獻給了天神,但是天神可能嫌棄,不收他,就落在大乾。”
元霄直皺眉頭:“騙三歲孩童的吧。”
元帝哈哈大笑,順了把崽子的狗頭。
“這都被你發現了。”
作者有話要說:
溫府共識:寧信豬抱大腿,不信老爺一張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