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我做不到……”

“是您的眼睛蒙蔽了您。”少年蟲師輕柔地将一塊黑布攏住她的眼睛,與她說,“現在,為家人指路吧。”

穿過旋轉的回廊,走過扭曲的房間。

“到了嗎?”敏銳地察覺到腳步聲的消失,蜘蛛媽媽的耳朵微動。她等了數十秒,總是及時回應的竈門炭治郎卻沒有對她說話,于是她摘下黑布,向四周環顧——

身後是幾乎沒有窮盡的走廊,而圍繞着左右兩邊的只有牆,只是牆。

這是一條單行道,而道路只有前方。這樣的路還需要指路嗎?可到來的兩人卻都知道:來到這條道路上卻是極為不易的,因為他們已經不知道七拐八拐走了多少條彎路。

竈門炭治郎看着前方默默嘆息,他的聲音像風,那種伴随着細雨的微風,他說:“這是無盡回廊的盡頭。”

“我不懂……”

“您還記得我是怎樣描述井中星的嗎?”

“記得。”蜘蛛媽媽點了點頭。

被井中星困住的人會跌落在重疊的時空中。這個時空裏除了他和他最熟悉的景色以外空無一人,別無他物。

“所以,井中星裏呈現的景色其實是一個人內心的樣貌。”

竈門炭治郎點到即止。他沒有繼續說下去。但是與他相處了些時日的蜘蛛媽媽已經懂了他的未盡之言了。

在這充滿生活氣息的屋子裏,在長廊周遭排列着書房,玩具房,寝房,廳堂。

但是長廊貫穿之後,在迷宮般的空間之中竟然還存在着盡頭。

家是有盡頭的嗎?

是了,這就是問題所在了。蜘蛛媽媽恍然間明白了些什麽。對啊,家是沒有盡頭的。哪怕她成為鬼的時候只有五六歲,她依稀之間還留存着一些關于自己家庭的回憶。

記憶中的家總是暖洋洋的,是帶着令人安心氣息的避風港灣。人與人之間的空間隔着薄薄的牆壁,互相觸碰就可以安心地貼近彼此。

這樣的地方是有盡頭的嗎?

他們倆都沉默地在門口呆立了片刻。

那又是什麽樣的人會在內心深處告訴自己:家是存在盡頭的呢?

蜘蛛媽媽感覺到了些許的荒謬。她有些不可置信地說:“——可是,這是累啊。”

是自己組建起一個家庭,為所有人準備好扮演的角色,永遠不動聲色地以高壓迫人的累啊。

竈門炭治郎沒有說話,他只是沉默着推開了門。

這個屋子燈火通明,那是即使沉眠的黑夜都無法掩蓋的光芒。而這裏則與屋子裏那種明亮清朗的氣息完全不同——只因為它是全然的黑,這也是整個屋子裏唯一一個漆黑的邊角,在這裏竟連細微的螢火都沒有。

竈門炭治郎的喉嚨已經很啞了,可這裏的場景讓他本就隐隐作痛的咽喉更加不舒服,他看着房中站着的男孩,宛如嘆息一般低低地道:“累。”

累安靜地站在那裏,不知道想些什麽。

他手中的燭臺早就熄滅,蠟油滴落在地上已經凝固,而他就以一個沉默者的姿态站在那裏。

“該回去了,累。”竈門炭治郎道。

累擡起頭來。

他的眼睛裏流露那點點晶瑩是什麽?為什麽會在這沉眠的房間如此閃耀?

他幹澀地說:“——我要和我的家人待在一起。”

房間的地板上全是血,而後是看不清面容的兩個人伏趴在血上。地上有跌落的燭臺,凝固的蠟油浮在上面與血相交融。淩亂的被褥,冷冷的星光。

有的時候你不需要問那麽多。因為事情的真相似乎已經不再重要,你可以順理成章地抛棄過去,快快樂樂地迎接新的家人,組建新的家庭。那些假面會糊住不堪回首的過往,你将重新成為一個令你心滿意足地人。

但這假面一旦拆除,那些沉眠的溫柔迎面撲來。你想起之後是否會後悔自己做過的那一切?

明明只要不在意就好了。

明明只要不想起就好了。

可是累想起來了。他想起爸爸顫抖的手,他想起媽媽臨死前的話語。他一直古井無波的思緒陷入混沌,他抱住自己在這無邊黑夜裏寒碜,他想:我做錯了。

原來說出來是一件這麽簡單的事情。他于是站在這裏一遍一遍、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我做錯了。

我應當做什麽……去彌補我的過錯。

可是怎樣彌補?這時候後悔已經來不及了。那些血似乎還停留在視線的盡頭。究竟應該如何彌補?

蜘蛛媽媽從少年蟲師背後怯生生地冒出來,她問累:“我不是你的家人嗎?”

這可真是世界上最滑稽的場面了。腳下是前任家人的埋骨,身前是現任家人的伸手。

累低下頭,他的憤怒猛地一下子湧上心頭,與此同時充斥他的全身的竟然是——

無力感。

他用冰的掉渣的聲音說:“你這張礙事的臉惡心至極,給我滾開啊。”

“累,”少年蟲師說,“她是你的家人。”

“她不是,我的家人根本不是——”

“只有家人的呼喚能為你指路。累,只有她一個人下來找你。”

“我不管,我就是要待在這裏,”累的眼淚順着臉頰落下,他的聲音像不變得冰川,但在場的其他人都知道裏面埋藏着的是永恒不變的烈焰,“我要和我的家人在一起。”

“……累。”竈門炭治郎嘆了一口氣,少年蟲師的面龐上帶着一種冰冷的殘酷,他直截了當地揭露了些真相,“這是蟲的洞穴,盤踞在這裏的也許是某樣事物的洞穴,也許是重疊在你記憶深處的片段。但這裏一定不是你的家。”

“這些血跡是真的,這裏發生的故事是真的。”累抱住頭,低聲說,“夠了,夠了。就讓我呆在在這裏吧。”

“你已經想起來了。”竈門炭治郎用手遮蓋住他的眼睛,就彷如像在光脈中一樣,他說:“無論是什麽生物,最終被蟲吃掉都會死的。”

累的眼淚落下來,他苦澀地重複道:“但這是我家人的所在之處。”

“她也是你的家人。”

“她是我編出來的謊言!”

“但是你是讓她活下去的那個人,你讓她成為了真實,握住了希望。”

累沉默了片刻,他望向蜘蛛媽媽。

那姑娘的臉是成熟風韻的。卻也是極為青澀的。那個面容由他生生捏造出,自然也是符合他心目中的形象。

蜘蛛媽媽瑟縮了一下。她很怕他,所有鬼都很怕他。所以為了迎合他,大家戴上不屬于自己的面孔。

可是累卻像第一次看見這人一樣。他走上前去,捧起她的臉,他說:“讓它回去。”

什麽回去?蜘蛛媽媽的眼神中是茫然,她當然不懂。她本來就只是個小姑娘。

“把這假面收回去,露出你真實的樣子給我看看。”

蜘蛛媽媽的眼波微轉,一瞬之間,她的身型縮小成原來的孩童模樣,她擡起臉,朝着累脆生生問了一句:“累,你不回去嗎?”

累突然感覺到難以言喻的疲憊,但這疲憊與沉沉的夜色不同,與漆黑的房間不同,這感覺給他注入一種力量。他心想:對,我還有事沒有完成,至少我不該死在井底。我的父母都注視着我,他們都不希望我以這種姿态死去。

所以得回去。回到陽光之下,回到人間。

把自己的身後事料理完畢,他才能心無陰霾地走向家人身邊。

——

事情塵埃落定可以非常輕易,尤其是在你周圍有個能力超常的‘鬼’的時候。

累的目光停留在面前空曠,鋪滿陽光的地面,他輕輕地問道:“竈門炭治郎,我走之後她會怎樣?”

這個她指的是誰?在場的兩人心知肚明。

“她會成為山主。”

“她就是你一直在尋找的山主?”

“不止是她。”竈門炭治郎回頭,他看着眼前另一個山主候選人,緩緩道:“山主的候選從一開始就有兩個。”

“可她是鬼啊,她還是得吃人的。”

“不。山主是不會吃人的。她必須停在這裏安撫那些死去的亡靈,埋骨的屍首。這無論對她還是對山都是一種救贖。”

這是山的考驗。也是他的考驗。

做錯事的男孩回到陽光之下,做錯事的女孩留在陰影之中。剩下的鬼自有人處理,而他只需要等待。

累笑了一下。他緩緩地走向了陽光,而他的聲音傳來:“竈門炭治郎,我終于知道為什麽我一開始沒有殺你了。”

“為什麽?”

“五六年前,……曾下令追捕一個紅發紅眸的男孩。我想這說的就是你,對吧?難怪第一眼見到你,我就覺得似曾相識。”累含糊地隐去了名字,因為喊到就會被鬼王注視,這并不是他期待的事情。

竈門炭治郎沒有接話。

累笑着搖了搖頭,他在陽光下回眸,笑容簡直如同光脈中閃爍的光酒一般閃閃發光,他說:“所以,請你一定要小心啊。”

塵土飛揚。

竈門炭治郎手裏的蟲煙還在燃燒,煙霧随着微風緩緩缭繞。空氣中有不自然的風的波動,竈門炭治郎站起身,他心想:人來了。

一個黑發藍眸,身披異色大褂的男人從林中走出,他嚴肅地詢問竈門炭治郎:“這裏發生了什麽?你是什麽人?”

竈門炭治郎深深地嗅了一口氣。從面前這人身上傳來的不僅是水的味道,還有微弱的蟲的味道。

少年蟲師露出了一個極具親和力和感染力的笑容,他說:“先生,我叫竈門炭治郎,是一位蟲師。”

“——我想,您就是産屋敷先生派來迎接我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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