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凜冬(4)

侯夫人和繁星沒有再在裴宜笑面前提溫故知,而午後雪便已經小了。

一行人趕緊上了山,到了庵堂裏,花了些銀兩,請庵堂裏的尼姑做了些素齋,吃過後身體才暖和很多。

庵堂外不少人在作畫吟詩,裴宜笑和繁星站在一起,只是靜靜看着。

今日上山得遲,天黑之前怕是回不去城中,蕭重就去庵堂裏要了個院子住下,他與盧沙住得遠遠的,免得打攪到了裴宜笑等人。

入夜之後,小雪依舊下着,襯着燈光,昏黃一片。

青牆烏瓦上也落着紛紛白雪,凜冽寒風一吹,像是飄絮一樣飛了起來。

雪中忽然出現了一盞燈光,燈光映照下,是一襲素衣的女子,身材纖細瘦弱,模樣生得極好,她款款走來,只在雪中落下了淺淺的腳印。

她上了廊中,找到了蕭重的房間,輕輕敲了兩下門。

片刻後,門卷着一陣風打開,“裴小姐?”

裴宜笑目光一頓,忙撇過頭,耳根卻不禁紅了起來。蕭重只穿了一件黑色裏衣,許是剛沐浴過,胸膛袒露着,實在讓人害羞。

“小姐稍等。”蕭重也沒想到裴宜笑夜裏會來,整頓衣裳,進屋去披了件衣服出來,呼吸略重,“不知裴小姐有何事?”

裴宜笑收攏心思,微微笑了下,站在他影子的陰影之下,垂頭時能看到後勁露出的一段雪白。

和今日下的白雪一樣。

她軟聲說道:“我有些事想要同将軍說,只是白日裏人多,我不便開口。”當着那麽多人的面與蕭重說婚事,到底不好。

瞧着裴宜笑這神色,蕭重便知,她是要說婚事了。他正色睨了眼她,轉身将門關上,“去那邊說吧。”

蕭重先走,在前頭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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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廊盡頭之處,有長階鋪下,從臺階上走下去,便是出庵子的後門。這裏也黑洞洞的,唯有裴宜笑手中一盞燈光還亮着。

蕭重在前面停了下來,裴宜笑也停了下來,他高大的身形隐沒在半明半暗的夜色裏,看不真切。

蕭重沉沉出聲道:“裴小姐請說吧,天寒,說完了便回房裏頭,免得受寒。”

裴宜笑手指攥緊了燈籠手柄,軟着聲音說:“将軍,您可知道我們此行的目的?”

“知道。”

“其實将軍不必勉強自己,你我二人本就無意于此,與家中說個明白便是。”

她輕柔軟綿的聲音繞在周圍,蕭重抿了抿唇,臉上沒有表情,可被他看一眼,都覺得駭人。

好在天黑,裴宜笑看不見他的神情。

可裴宜笑看不見,蕭重垂眸卻能看到燈火映在她嬌豔的臉蛋上,一如平日裏的娴靜溫柔,也出人意料的堅定。

蕭重知道了她的意思,知曉她是無意婚事了,按照他的性子,早就應一聲離開了,可偏偏,靜谧的環境下,他竟然問出了一句話:“是裴小姐心中還有人?是……那位溫大人麽?”

她搖了搖頭,呼了一口氣,“自然不是,我與溫大人已經和離了。”她對溫故知早就沒了感情,就算是有,那也只是怨恨與生死之仇。

蕭重沉默,靜谧的環境下,兩個人氛圍詭異。

裴宜笑怕自己傷到了蕭重的自尊心,解釋說道:“将軍是個極好的人,只是我聲名狼藉,又是嫁過人的,若是同意了這樁婚事,只會污了将軍威名,讓将軍府蒙羞。”

在她心中,蕭重配得上更好的。

蕭重依舊沉默,手垂在身體兩側沒動,他緊抿着唇,盯着裴宜笑沒動。

雖然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可裴宜笑還是能夠感覺到一道視線在自己身上沒動,她羞得慢慢垂下頭,那道視線才離開。

頭頂傳來了蕭重沉沉的聲音:“裴小姐便覺得我名聲很好了嗎?”

“什麽?”

蕭重的胸膛起起伏伏,連呼吸都重了很多,裴宜笑聽着,更是面紅耳赤,攥着燈的手不自覺縮緊了。

許久都沒聽到蕭重的聲音,裴宜笑喚了一聲:“将軍?”

蕭重回過神,竟然轉身背了過去,更是顯得肩寬可靠,身形高大。風迎着他吹來時,衣角翻飛,她忽的覺得鼻子有些發癢,想要打個噴嚏。

這時,蕭重才說:“裴小姐,我不願勉強別人。”

她知道蕭重不是那種人,才會想與他說明白。

蕭重繼續說道:“裴小姐是個貼心人,白日裏顧及蕭某的顏面沒有在旁人面前說,蕭某感激不盡。”

裴宜笑還沒說話,蕭重就已經接着說了下去:“裴小姐,蕭某并不是那種介意名聲與過去的人,我想,裴小姐應當也不會介意我……”

他說話的聲音漸漸變輕,極力隐忍着。他印象中第一次見到裴宜笑,是在杏花樓,她對上他的眼,喚了一聲将軍。

語調很軟,笑得很甜,與所有人都不一樣。

她不像別人那樣怵他。

裴宜笑心中微微一跳,沒有意料到蕭重竟然會說出這些話來,她臉上瞬間紅了,低着頭不敢擡起來。

她紅唇翕動,小聲問:“将軍的意思……是?”

他沒有回頭,嗓子裏也好像堵住了一般,半晌才出了聲:“裴小姐,我想娶你為妻。”

裴宜笑身形不受控制往後退了兩步,雙頰緋紅,她到底沒有什麽感情經歷,也不曾有人同她說過這麽露骨的話。

一顆心撲通撲通直跳,仰頭看着蕭重高大的背影,落荒而逃。

蕭重愣了愣,苦笑一聲,在雪地裏站了許久,直到手僵了,才回過神來。

他有些強人所難了。

感情這種事本就不該勉強,他對裴宜笑有好感,她卻沒有。

他第一次同女子說這些話,也第一次想要同一個人成親,卻是這樣的結果。待他回城後,同蕭老夫人說個明白,別再去打攪裴宜笑了。

·

翌日清晨,霧氣朦胧,冰雪籠罩。

裴宜笑昨夜回來後,在床榻上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着,腦子裏只剩下蕭重的聲音。

若是蕭将軍執意要娶她,慶安侯府怕抵抗不了,可蕭重是那樣的人嗎?

裴宜笑覺得,他不是。他是個端端正正的男人,不會作出這樣的事情來。

繁星從外頭打了熱水進來,“小姐,怎麽還在床上沒起?”

裴宜笑重重呼吸了一口氣,要從床上起來,可渾身上下都疲倦得厲害,渾身發軟。

繁星走過去一瞧,吓壞了:“小姐,你的臉色怎麽這麽差?”她探手過去,在裴宜笑的額頭上碰了下,燙人得很。

裴宜笑掙紮了下,起不來,索性就躺在床上了。

繁星紅了眼:“好燙人,小姐,我馬上去問問庵堂裏有沒有大夫。”

繁星快步跑了出去,在庵堂裏問了一圈,都沒有大夫。裴宜笑的身子骨本就不好,前段時間墜崖險些喪命,現在又發起了高燒,可馬虎不得。

而裴宜笑整個人都混混沌沌,神志不清醒了,又幹又渴,卻完全提不起精神來。

迷迷糊糊中,她好像是回到了成親那日,紅綢鋪天蓋地,喜樂吹吹打打,穿着大紅衣服的男人拉着她的手從轎中出去。

裴宜笑拼命抵抗,想要逃脫這一場婚事。即便是在夢裏,她也不要再嫁給溫故知。

誰知,那人的手勁很大,手掌之中有繭,有些粗糙,并不像是溫故知的手,她掀起喜帕偷看了眼,卻是愣住了。

面前的男人竟然不是溫故知,而是蕭重!她僵了身體,猛然睜開了眼睛,她從床上直起身來,屋外已經燈火幢幢。

燭火之下,房門外有一道身影格外高大,在門口站了片刻後,便離去了。

她嗓子裏幹得厲害,好像要冒煙了一樣,她下床去,腳下發軟,渾身都透着不爽利。

喝了一杯熱茶後,身體暖和起來,她總算舒服了些。

過了會兒,繁星打着熱水進來,驚喜撲了過來:“小姐你醒了?吓死我了,大夫讓你靜養下,你怎麽就下床了?”

繁星将擰幹的帕子遞到她面前,帕子還冒着熱氣。

裴宜笑接過來,在臉上擦了擦,出聲:“我是怎麽了?”一出聲,才發覺聲音嘶啞幹澀,不如平日裏清脆好聽。

繁星撅噘嘴,“定然是昨日受了風寒,今早便發了高燒,一直退不下去。”

說到這兒,繁星笑了一聲,眼睛珠子在眼睛裏轉了圈,“小姐,你以前說蕭将軍是個好人,我還不信,現在我信了!”

裴宜笑捏着杯子的手頓了頓,沒有擡頭,垂下眼簾事不關己,“怎麽了?”

“今日我發現你發燒急壞了,庵堂裏也沒大夫,還是蕭将軍騎着馬去城中請了大夫來,也不知道跑得多快,那大夫一身朽骨都要被跌散了。”繁星噗嗤笑出聲來,笑眯了眼睛,“将軍肯定是喜歡你!”

裴宜笑睨了繁星一眼,嗔怪道:“你一個女兒家,怎麽說出這種不知羞的話來,以後都莫要說了。”

她面上一派平靜,心中卻如鐘鼓亂響。

她竟然夢到了和蕭重成親,真的是太不可思議。

繁星努了努嘴,“我就覺得将軍人不錯,小姐你別想着溫故知了,他……他哪裏比得上蕭将軍?”繁星瞪大了眼睛,“你病的時候,溫故知巴不得你沒了,蕭将軍竟然還兼程給您請大夫,您一生病,他可急了。”

裴宜笑抿了抿唇,因為病着,唇上也沒有什麽血色,整張臉上,蒼白虛弱。

她聽繁星蕭将軍長蕭将軍短的,有些乏了,便打發繁星出去,自個兒躺上床又睡了會兒,依舊很好眠。

傍晚時她吃了白粥,又服了藥,精神頭要好些了,她讓繁星去睡了後,自己倒是沒了點睡意,許是白天睡了一整天,夜裏才睡不着。

走廊裏的燈火依舊亮着,門外倒映出一個高大的身形,裴宜笑愣了愣,從床上下來,床榻發出嘎吱一聲響。

蕭重耳力好,自然聽到了這細微的聲音,他身影僵了一瞬,便要離開。

屋中腳步聲急促,走了好幾步,餘光一斜,就看到裴宜笑已經站在門裏,門上映出的陰影,與他的身形融在一起。

屋裏,傳來低軟的一聲:“将軍。”

作者有話要說:  只要告白告得早,不怕媳婦兒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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