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小朋友

沈晝川好幾天都沒回家,還是到最常去的那家酒店開房住着。

晚上他洗完澡出來,看到手機屏幕在床上亮了亮,拿着毛巾擦頭發的動作頓了一下,走過去一看,結果是他舅舅發來的消息,讓他明天陪着外公去方家。

每年這一天他們那些老戰友都會在方家聚會,外公雖然現在不是很待見他,但這樣的場合還是會帶着他過去看看,家醜不可外揚,也沒必要因為這些小事被人猜測沈平江做過的那些勾當,有失顏面。

第二天一早沈晝川就去了外公家,上車後直到到了方家門口,車裏氣氛都不太愉快,也沒有人開口說話。

方小椿他爺爺親自來給開的門,這幾年沈晝川和方小椿沒再走動,一年到頭也只見沈晝川一次,這也是他看着長大的孩子,多少都有些想念,輕輕地拍了拍沈晝川的肩膀,跟他說了幾句話。

他們老戰友聚會,另一方面也是想讓晚輩之間多接觸一下,從小認識的這種感情非比尋常,将來說不定就是互相的助力。

沈晝川扶着外公在客廳沙發坐下,剩下的不能打擾,他低頭跟外公說了一聲就走了出去,外廳裏人來人往看着有點煩躁,這種場合裏又不能抽煙,他就朝門外走去,在花壇旁邊看到了唐棠和方小椿。

他現在不太有心情去跟人寒暄,就當作沒看見,轉身朝反方向走去,方小椿還記仇他去招惹路萍萍的事,也不是很想理他,唐棠卻突然開口把他叫住了。

沈晝川只好停下腳步,回過頭臉色稍微緩和了一些,問她:“有事?”

“我姐在附近拍她那個短片,我們正打算過去看看,你去嗎?”唐棠說,“很近的,走不到半個小時就到了。”

沈晝川沒什麽興趣,但他也不太想在這個地方待着,一會兒說不定還會碰上薛盛,他覺得自己現在不一定能忍住不跟他動手。

過去的時候唐玖正拿着一個化妝刷給許時熙臉上補妝,戲裏需要他顯得消瘦蒼白一點,就加深了臉頰的陰影,又壓了下唇色。

方小椿好奇地過去看了看,許時熙一睜眼就看到他湊近的臉,吓得往後仰了一下,無語地問:“你怎麽來了?”

“我家離這兒近,過來看你們拍戲。”地上放着一件礦泉水,只剩下一兩瓶,他低頭看了一眼,說,“沒水了?我去買吧,來個人跟我一塊兒去。”

今天要拍許時熙的最後一場戲,方小椿和唐棠不在附近,感覺瞬間清淨了很多,沈晝川拿了把椅子跟唐玖一起在監視器旁邊坐下。

許時熙都沒注意到他來,補好妝後跟着組裏的人一起重新布置了一下道具,準備開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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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玖看他過來,随手丢給他一個劇本,開玩笑說:“你家公司拍的劇比我專業多了,之前讓你去看你都不去,來我這兒看什麽?”

“随便看看,”沈晝川翻開那個劇本,上面很多用筆标注過的痕跡,甚至翻到最後一頁還貼了兩張便簽,簡單地寫了一個人物小傳,角落裏像是很習慣性地寫了一個許字。

“哎,”唐玖餘光一看才發現自己拿錯了,從他手裏抽出來,說:“這是小熙的,你去拿別的看。”

沈晝川也沒再拿,他靠在椅背上看着監視器,畫面很清晰,但隔着一層屏幕,就覺得好像在看另外的一個世界,總有種不太真實的感覺。

鏡頭之下的許時熙和平常都不太一樣,認真且專注,他坐在那塊道具石頭上,手裏拿着一個類似陶笛卻又不是很像的東西。

故事裏那對兄弟出生在一個很荒僻的小山村,在哥哥七歲那年父母就都離開家進城去打工,然後再也沒有回來。

他一個人帶着弟弟,踩着凳子才能夠到竈臺,拿着微薄的扶助金,自己還是個孩子卻艱難地拉扯着弟弟長大,想要供他去讀書,好好地上學,但随着弟弟一天天地長大,才發現有點不對勁,他弟弟好像是個啞巴,從來都不會開口說話,每天就是一個人坐在家裏角落,也不會笑。

帶着弟弟去了村裏的診所,輾轉了很多地方,過了好幾年才他終于知道,這世上有一種病叫作自閉症。

他沒什麽本事,沒讀過書也不會什麽手藝,唯一的就是能吃苦,那個時候心裏攢着一股勁,就希望存錢給弟弟治好病,有一天他能像普通的孩子一樣,村子裏很多小孩拿石頭砸他弟弟,說他是個傻子,他就把弟弟護在身後,盡管嘴很笨,心裏也很遲鈍,但是也想告訴他他從來都不傻,他在他心裏永遠都是最好的。

兩個人走過荒遠的小山村,翻山越嶺,住過鎮子裏最髒最亂的黑賓館,聽到弟弟第一次開口說話,他以為終于看到光了。

那天工地的人到家裏找弟弟,他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是茫然地跟着那群人過去,茫然地接過了一張黑白的照片。

許時熙今天拍的最後一場戲就是弟弟一個人趁別人不注意跑回了他們曾經住過的家裏。

那裏前段時間就已經開始拆遷,只來得及拆了一半,他在磚房角落裏翻到了一支點了一半的蠟燭。

夜涼如水,擡頭依然繁星滿天,他吹着小時候哥哥教給他的埙,腳邊點着一支光芒黯淡的蠟燭,這支蠟燭似乎照亮了他曾經所有的生命,深夜裏燭光搖曳,直到天際泛起了一片魚肚白,只剩下一地灰燼。

許時熙以前學過埙,考慮到角色,他吹得斷斷續續,臉色仍然是漠然,他封閉在自己的世界裏似乎一切都與他無關,但那只蠟燭燒盡的時候他眼底卻漸漸蒙上了一層水光。

沈晝川坐在監視器後,他很清楚這只是一個虛構的故事,但這段拍完打過尾板後許時熙猝然掉下的眼淚還是讓他莫名揪心了一下。

許時熙很容易入戲,但每次出戲卻很難,總得緩上一會兒,沈晝川遞紙巾過來的時候他還沒反應過來,接過去等了半晌才遲鈍地說了句謝謝。

等他回過神的時候沈晝川還站在旁邊沒有走,許時熙擡起頭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笑,從石頭上下來,說:“我沒注意你什麽時候過來的,來挺久了嗎?”

“嗯,”沈晝川說,“你們拍之前我就來了,剛才在監視器那邊坐着,你……”

“什麽?”聽他欲言又止,許時熙喝了口水然後問。

沈晝川有點想問他有沒有以後學表演的想法,但是視線落在許時熙上妝後蒼白到顯得很脆弱的臉頰上,想到他剛才含着淚的眼睛,忽然又不太想讓他去接觸那些,那是一灘濁水,運氣不好誰都不知道會碰上什麽樣的事。

但這明明和他沒有關系,沈晝川手又摸到了兜裏的煙,但最終還是沒拿出來,看到許時熙手裏那半瓶水快要喝完,又擰開了一瓶遞過去。

許時熙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太對勁,遲疑地接過去道了謝,然後朝唐玖那邊走去。

中午沈晝川他們還得回方家去吃飯,許時熙的戲份告一段落,下午還要去打工,所以就一起走到路口然後分開了。

晚上回家路上唐棠給他發來了今天拍的照片,許時熙有種久違的感覺,這段時間在唐玖這個算不上多專業的劇組裏待着,好像比來這兒以後的這幾個月心情都好。

裴諾諾今晚也在他家,路過街口那個炒貨攤,許時熙買了一包糖炒栗子,打算回家做板栗雞。

進門的時候許老爺子和裴諾諾又在下棋,許時熙不懂象棋,也不知道他倆怎麽樂此不疲,不過有事做不無聊就好。

裴諾諾聽到門響,一下子直起身來,然後跳下石凳跑過去抱住許時熙的腿。

裴沨不在的時候她不怎麽說話,但是很喜歡跟着他,走到哪兒跟到哪兒,許時熙喂了她一個板栗,又抓了一把放到棋盤旁邊留給他們吃。

他好像忽然過上了以前做夢時才敢去想的日子,有時候生怕一覺醒來發現什麽穿書都是假的,他還是永遠回家之後都只有自己一個人。

板栗雞配着軟糯的米飯,吃完了三個人都覺得有點撐,屋裏太悶熱,許時熙拿了臺燈出來放在石桌上和裴諾諾一起坐着寫作業,許老爺子還在旁邊拿着小烏龜噴壺澆他的花。

夜色下小院裏很安靜,夏夜的微風拂過,偶爾鄰居家的貓趴在牆頭上喵喵地叫兩聲。

許時熙翻着練習冊對答案,小腿上忽然貼上了什麽濕漉漉的東西,擡頭朝裴諾諾看了一眼,發現她也正悄悄地看着自己,把兩只光着的小腳丫挪開收了回去。

許時熙也沒生氣,把腿往前伸了伸,故意逗她玩,看到裴諾諾的作業好像是寫完了,拿過來幫她檢查。

裴諾諾功課很好,期末考試都是滿分,許時熙看着那雖然還很稚氣卻好像比自己還整齊的字跡,默默地把學霸的作業本還了回去。

“老師說要家長簽字。”裴諾諾把她的筆往許時熙手裏遞了遞,有些害羞地說,“哥哥說可以讓小熙哥哥簽。”

許時熙就接過筆,剛要寫的時候忽然想起什麽,戳戳她的小圓手,“去找爺爺簽吧。”

大概面對長輩還是有點不好意思,裴諾諾捂着眼睛,從指縫裏看着許時熙。

許時熙拉着她下來,說,“那我也簽,一塊兒去找爺爺簽字。”

裴諾諾這才把自己的作業拿上。

裴沨推門進去時就看到他倆蹲在藤椅旁邊,不知道在幹什麽,走過去從身後一看,笑了下,低聲問許時熙:“你也是小朋友麽?今年幾歲了?”

許時熙也沒想到他突然回來,還過來偷看,噎了一下,說:“三歲,怎麽了?”

裴沨什麽話也沒說,只是站在旁邊看着,許老爺子戴着老花鏡擡頭看了他一眼,說:“哎,小沨過來了,你的作業寫完了沒有?”

許老爺子也不知道那麽多,他就覺得還在上學的都是孩子,寫完作業家長簽字太正常的事,又看許時熙也拿來簽,就以為他也得簽。

時隔多年又有人問他這個問題,裴沨尴尬之下心裏又泛起些說不清的情緒。

許時熙聽了以後樂了,沒等裴沨說話,去屋裏桌上把他的作業拿出來。

裴沨本來還想拒絕,但看許老爺子接過去扶了一下老花鏡,然後很認真地翻開了他的本子,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出來,只是沉默地站在旁邊看老人字跡有些顫抖地寫下了名字。

快到該睡覺的時候,許老爺子回了自己屋裏,許時熙靠在門邊拿着裴沨的作業本還有點想笑,擡頭時眼裏的笑意還未消散,忽然被裴沨伸手輕輕地抱了一下,可能只有短暫的幾秒就松了手。

許時熙愣了一下,裴沨看着他清澈的眼睛,以從未有過的認真态度,對他說:“謝謝你。”

作者有話要說:給兩個攻點一首心動時分(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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