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暧昧氣氛
那一瞬間許時熙腦子裏忽然閃過很多以前看過的社會案件,他強行把這些從思緒裏阻隔出去,說:“沒,我自己出來的,怎麽了爺爺?”
“我剛才在門口跟街坊說了會兒話,到老張家拿了罐茶葉,沒鎖門,回來就看到諾諾不見了,”電話那邊的聲音聽着氣息很不穩,“去巷子裏找也沒找着。”
裴諾諾不是那種會無緣無故自己亂跑的孩子,裴沨也囑咐過她如果出門要和家裏的人打招呼,不太可能是自己跑出去的。
“爺爺,你先回家,說不定她一會兒就回去了,沒事,我現在去找。”說完後許時熙挂了電話,從人群裏擠出來騎上車往家趕。
他在家附近的巷子裏轉了一圈,都沒有看到裴諾諾,攔住幾個小孩問了一下,也沒人看見有個小女孩。
到家後推門進去,許老爺子正在院子裏坐着,看樣子裴諾諾還是沒有回來。
許時熙走過去給老人揉了揉後背順一下氣,然後問:“爺爺,你什麽時候發現她不在家的?”
“十點半多吧。”許老爺子手腳都有些冰涼,萬一真的出了事,他不知道該怎麽交代。
現在已經快十二點了,許時熙在家裏找了一遍,确定沒有,就讓老人在屋裏待着,去隔壁鄰居家麻煩他們一會兒給許老爺子送點午飯,然後接着出門去找。
他給裴沨打了一個電話,但裴沨大概家教還沒結束,一直沒有接。
這邊巷子縱橫交錯,地方卻并不大,鄰裏之間又比較熟悉,有個陌生小孩過來多少都會有點兒印象,但打聽了很久都沒人看到。
如果換成是別的小孩許時熙可能不會這麽緊張,跑出去玩一會兒,說不定中午吃飯就回家了,他的恐懼來源于他知道曾經的結局,命運這件事很多時候難以說清,他想辦法讓裴諾諾盡量躲開那個家,卻無法預料會不會給她帶來其他意外的危險。
裴沨的電話打過來的時候許時熙已經不知道騎着車在這一片找了幾圈,他看着那個號碼,突然間覺得喉嚨很幹澀,按下接聽的指尖都在發抖。
“怎麽突然打電話?”裴沨問他,那邊聽起來有書頁摩擦地悉索聲,大概他剛剛下課。
“……諾諾好像不見了。”許時熙說出這句話,卻感覺那聲音并不是他的,聽起來空洞又低啞。
裴沨很快就趕了過來,許時熙已經把他能找的地方都找了,給裴諾諾那個小手機打了很多個電話,都沒有人接,蹲在巷子裏牆根底下,許時熙擡頭問他:“……報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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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沨把他拉了起來,但沒有說話,先進屋去看了一眼,最後在那個平常被當成客廳裏的屋裏,看到半人多高的木櫃底下撒了小半瓶藥,紅白交錯的膠囊上滾着灰土。
木櫃和旁邊的電視櫃之間有一道窄小的縫隙,塞着一個被剪了一半的礦泉水瓶子,裏面泡了幾粒藥。
他把那半截瓶子放在電視櫃上,回頭問跟着一起進來的許時熙,“附近有什麽能躲,或者能鑽的地方嗎?”
許時熙沒太聽明白他指的是什麽,裴沨接着說:“廢磚房、水泥管,要麽扔舊家具的地方。”
這邊城區老舊,打了拆字就開始閑置的危房有很多,還有一些施工到一半跑路的工程,路邊經常堆着幾根水泥管,許時熙不知道他為什麽找這些地方,但總歸裴沨是最了解裴諾諾的,就什麽也沒問,直接帶着他順着路挨個找過去。
把周圍最近的幾個工地找了一遍,都沒看見人,路邊拆了一半的磚房也不像能躲得下的樣子。
進到一棟危樓,大概爬到五六樓的時候,許時熙透過碎出蛛網一樣的裂痕的玻璃窗往外看了看,幾乎有些暈眩,他擡頭看裴沨,他幾乎沒再說過一句話,神情似乎還很鎮定,但唇色卻有些蒼白。
找了七八個小時沒有停歇,已經精疲力盡,天色也漸漸黑了下去,兩個人停在一處廢棄的工地旁,坐在半截磚牆上,裴沨又給裴諾諾打了個電話,沒有關機,但是一直沒人接聽,這是他頭一次這麽長時間都沒找到裴諾諾。
他正打算挂掉電話報警,卻忽然間聽到身後似乎有什麽細微的聲音,順着土路走下去,工地靠東邊的那一塊兒堆滿了水泥管。
裴沨打開手機上的手電筒,走過去挨個往裏面照照,許時熙也跟過去一起找,走到最後一排水泥管的時候,裴沨瞥見地上掉落的兩張星星糖紙,糖紙很新也很幹淨,上面折痕清晰,是被認真疊過的。
他關掉手電,擡手在那根水泥管上輕輕地敲了敲,然後聽到裏面一陣悉悉索索的動靜,接着又安靜下去。
聽到許時熙和他說裴諾諾丢了的時候他其實第一反應覺得很疲憊,從小時候開始,他媽媽還沒死的那幾年,裴諾諾就喜歡這樣躲着,尤其在不小心闖了禍的時候。
不躲起來,一旦被發現,她可能會挨一頓打,然後再看着裴念忠把她媽媽打一頓,把家裏摔得稀巴爛。
一開始只是躲在衣櫃裏,要麽床底下,後來再大一點會自己出門了,就躲在垃圾桶旁邊,車棚裏。
沒有人會管她,不可能指望裴念忠出去找她,裴沨只能自己去,半夜拎着一根樹枝,在附近的工地,敲那些破管子,裴諾諾聽到了大部分時候就會出來,要麽就是在路邊垃圾堆旁邊舊沙發上看到她。
有一次裴沨出去找她,發現她藏在離家不遠的水泥管裏,把她拉出來的時候肚皮上還裹着一只沒斷奶的小貓。
在某些時候裴沨能很清晰地發覺到那個混亂不堪的家留下的烙印,他看着裴諾諾長大,又覺得像是透過她看到了他自己,但裴諾諾最近已經有半年多沒這麽跑過了,讓他幾乎有些松懈,都忘了以前深更半夜在外面漫無目地找人的日子。
“裴諾諾。”裏面仍然沒有動靜,裴沨聲音有些冷地叫她的名字。
今晚星星有些稀薄,遠處大橋上霓虹燈璀璨,漆黑夜幕被映襯得泛着些疏淡的紅色,靠在水泥管旁邊等了大概二十分鐘,才聽到有人爬出來的聲音。
裴諾諾坐在水泥管邊緣,看到裴沨的臉色,又有點兒想爬進去,但忍住了,被裴沨靜靜地看了一會兒,眼淚斷線珠子一樣掉下來,沒過多久就哭到打嗝。
許時熙想抱她下來,被裴沨拉住手腕攔着。
“我們不是說好了嗎,不能自己從家裏跑出去,你已經答應我上次是最後一次。”裴沨蹲在水泥管旁邊稍微擡頭看着她說。
裴諾諾抱着腿頭埋在膝蓋裏不說話。
“那你告訴我今天是為什麽?”裴沨拉着她的手想讓她擡起頭,又被裴諾諾躲開。
許時熙察覺到裴諾諾在朝他這邊偷看,猶豫了一下對裴沨說:“我先去工地外邊等你們。”
他繞開地上那堆廢磚走出去,給許老爺子打了個電話讓他放心,站在街邊的時候點了根煙回頭朝裏面看了看,借着月光隐約能看到裴沨還在剛才那個地方蹲着,裴諾諾扒着水泥管邊緣自己跳了下來。
裴諾諾在地上蹲着,腳上還穿着涼鞋,眼淚掉到腳趾頭上她自己用拇指擦了擦。
她不想說話的時候裴沨從來不逼她,就在旁邊一直等着,等到他蹲得腿都有些發麻了,裴諾諾才帶着鼻音小聲地說:“是不是以後不能去小熙哥哥家了?”
“為什麽這麽問?”裴沨語氣很平靜地問她。
“……我把爺爺的藥弄髒了。”她按着腳趾頭,時不時擡起胳膊擦一下眼淚,“不是故意的,洗了一下變得黏黏的。”
“要回去道歉麽?”過了一會兒裴沨問。
裴諾諾點了點頭,裴沨就伸手把她抱了起來。
“你跑出來爺爺很擔心,”裴沨捏了捏她的手,“說好以後有什麽事都告訴哥哥,不能反悔。”
裴諾諾把頭埋在他肩膀上,那一塊衣料很快就被眼淚打濕了,裴沨聽到她很小聲地說了一句想回家,腳步稍微頓了頓。
“……回哪個家?”他問出了這句話的瞬間忽然反應過來,裴諾諾說的應該是他們在那棟老樓裏的家。
“你不喜歡跟爺爺待在一起麽?”許時熙還在路邊等他們,裴沨遠遠地看到了他指間那一點微弱的橘紅色火光,就先沒走過去。
“喜歡,”裴諾諾用手抹抹眼睛,說着又哭起來,“也想回家。”
對裴沨而言他從來沒有把那個地方當作家,甚至住在賓館也讓他覺得更自在一點。
幾年前他頭一次半夜離家出走的時候,裴諾諾偷偷跑過來抱住他的腿,眼看就要哭了,怕吵醒其他人自己走不了,裴沨沒辦法只能帶着她一起出門,在外面待了好幾天才回去,後來就成了習慣,他每次離開家的時候都會帶着裴諾諾,裴諾諾沒有說過不想走,他就理所當然地覺得她也并不想在那個地方待着。
現在卻猛然發現,或許當時裴諾諾只是不想讓他走,并沒有要和他一起走的意思,就算裴念忠再不是個東西,他終究還是她親生父親,甚至連劉春玲和她在一起的時間也比他媽媽長,只是自己一廂情願要帶她離開,卻從來沒問過她想不想走。
裴沨心裏說不上是失落還是什麽情緒,一下子翻卷上來,讓人覺得很累,但這其實不怪誰。
“我們先去看看爺爺好麽?讓他放心一下,”裴沨跟她商量,“然後再回家。”
“好,”裴諾諾抱着他的脖子,過了一會兒小聲地說,“哥哥對不起。”
回去路上裴沨跟許時熙大概把事情說了一下,路過藥店的時候重新買了一瓶藥,走到院門前的時候裴諾諾還有點不敢進去,裴沨把藥瓶放她手裏,看着她進了門,說不上心裏是什麽感覺,他對裴諾諾的感情一直很複雜。
一整天什麽也沒吃,許時熙靠在牆邊按着一直不受控制試圖發出動靜的胃,但總算有驚無險,松了口氣。
說好了裴諾諾自己先進去道歉,裴沨就沒跟着進去,走到許時熙面前,還沒開口被許時熙攔住了,“不用道歉,也別說謝謝。”
裴沨把那幾個字都咽回去,說:“一會兒帶你去吃飯吧,巷子口那家餃子館,或者你想吃什麽?”
許時熙是挺餓的,但他現在一步也走不動了,最後還是睡意戰勝了饑餓,“餓過勁兒了,有點兒想睡覺,明天攢着一塊兒吃吧。”
過了五六分鐘裴諾諾從裏面跑出來,不知道許老爺子和她說了什麽,已經沒再哭了,就是手背在身後好像挺害羞的,走過去抱住許時熙摟了一會兒,許時熙親了一下她的額頭,也沒說什麽,裴諾諾那麽敏感的小孩,很多時候不用別人說什麽,她自己就知道錯了,沒必要太苛責,反而會給她很大的壓力。
許時熙其實能理解她是怎麽想的,摔個盤子掉個藥瓶本身是很小的事情,但有時候這些事好像無形中就成了導|火|索,他都能想象到那是什麽樣的場面,大人們無休止地争吵和互相指責,可能睡一覺喝頓酒就忘了,對于裴諾諾卻可能是刻在她心裏很深處的不安。
裴沨以為裴諾諾大概會着急回家,但沒想到她跟着許時熙進了院子,然後回頭拉着他讓他蹲下來,小聲地貼在耳邊和他說:“今天還想在爺爺家住,走了爺爺會難過的。”
裴沨捏捏她的耳垂讓她自己去洗臉。
走了太多路兩條腿都酸疼,許時熙幾乎是一躺下就睡着了,但睡得很淺,大概只睡了半個小時就醒了過來,睜開眼的時候看到旁邊桌上放着幾個快餐盒,裴沨拿着水杯剛從外面進來。
裴沨把杯子遞給他,說:“喝點兒水,我剛才去買了餃子和生煎,看你想吃什麽。”
稍微休息了一會兒胃裏更感覺空落落的,許時熙就起來跟裴沨坐到桌邊吃東西,正好都還熱着,咬了一口生煎濃郁的湯汁流到了碟子裏,味道還挺熟悉,說:“好吃,在哪兒買的?”
“你上次說的王記生煎。”裴沨從袋子裏把醋包找出來扯開口子立到旁邊。
那家店離這邊有兩條街,還挺遠的,之前餘準帶他吃過一回,放學路過許時熙就拍給裴沨看了,正好那個地方離家教中心很近,說不定做完家教他可以順路去吃個飯,但沒想到過了這麽久裴沨還記得,大晚上的特意跑過去買。
“你剛才沒罵諾諾吧?”許時熙咬着生煎稍微愣了一會兒,換了個話題。
“說了她兩句,告訴她下不為例,”裴沨自己也拿了雙筷子,“我每次都覺得挺後怕的,但就這件事她一直不聽話。”
“我覺得你應該找個機會跟她聊聊,”許時熙猶豫着說,他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多話,“她怕自己做錯了事被責怪,但其實闖的那些禍本身沒什麽大不了的,我覺得都算不上錯,誰沒有不小心碰壞什麽東西的時候,別讓她總是因為這個害怕。”
“嗯。”裴沨點了下頭,裴諾諾挺沒安全感的,他能感覺到,但是不知道該拿什麽給她。
以前有好幾年裏他偶爾會覺得帶着裴諾諾很累,又覺得自己是她唯一的依靠,累也要撐着,後來才發現這個小女孩也是他的依靠,在從前幾乎堅持不下來的那幾年裏,她是他願意熬下去的唯一理由。
白天的時候外面還挺曬的,整個中午都到處跑,吃完飯許時熙就覺得眼睛有些幹澀,去找了塊毛巾打濕敷了一下。
卷子還沒做完,怕躺到床上睡着,就在椅子上坐着拿手按着毛巾,按了一會兒有點累,剛想換只手,裴沨進來幫他按住了毛巾。
“我給你弄。”裴沨說。
許時熙也沒反抗,松開了手,毛巾的溫度剛好,但只有薄薄的一層,他感覺自己甚至能感覺到裴沨手心的溫度。
敷了一會兒又開始犯困,他隐約聽到裴沨在說話,放輕了聲音叫他的名字,“小熙。”
這是裴沨頭一次沒有連名帶姓地叫他,聲音聽着竟然有點溫柔,許時熙怔了一下,但視線被毛巾擋着,沒法看清裴沨臉上的神情。
許時熙已經無暇去想到底是自己太敏感,還是這段時間他們确實走得太近,這種帶着一點兒讓人無法戳破的暧昧的氣氛摻雜着尴尬,他擡手在裴沨耳邊打了個響指。
聲音非常清脆,甚至帶着一陣小風,周圍一小片空氣都炸開了。
作者有話要說:這兩天比較忙,更新時間可能不太穩定_(:_」∠)_
感謝在2020-04-0817:05:39~2020-04-0919:22:0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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