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01.

門羅再一次回到了人界, 回到了他的家鄉，奧伊廷帝國。

剛來下界的時候他也曾幻想過上面把他們調回人界，他甚至想象過他們榮歸故裏, 得到了主教的褒獎，甚至光耀祖宗。不過嘲諷的是他現在是被主教召回的, 但卻是以與想象完全不同的目的而召回的。

他以為自己會被召回聖城接受審判, 但沒想到囚車在聖城旁邊的小鎮子上停下了，他居然在那個鎮子的小教堂裏接受審判。

這不符合流程, 他在心底裏想到。

不過眼下沒人在意這個。

他帶着的枷鎖有禁魔的功能, 那種枷鎖是專門為聖職人員設計的, 而且這段時間以來他吃的食物裏面摻雜了一些毒藥，那種毒藥能讓他渾身無力，還有一些其他的後遺症。至少能看得出來在抓他的人在某種程度上也是很重視他的。

他被關在陰暗潮濕的地下室整整三天, 三天之後終于迎來了審判之日。他被押解着上了教堂前的廣場——根據教會習慣，類似于這種與惡魔勾結的審判都是公開進行的。此時小廣場旁邊已經圍滿了群衆，他們用好奇的目光盯着他看個不停, 而且不時發出一些咒罵聲：

“堕落的聖騎士！”

“該死！”

“你母親會後悔生下你的！”

“下地獄去吧！”

門羅放空思維，那些話已經進不了他的大腦了。

負責審判的是一名主教, 看起來他是從奧伊廷帝國聖城趕過來的。這讓門羅的心裏稍稍安定了一些, 如果真的是鎮子上小教堂的神父對他這個聖騎士長進行審判的話，那未免也太滑稽了一些。

今天是個很好的天氣, 夏日的驕陽在天空中高懸着釋放着熱烈的光芒，但這些驅散不了好奇而來的人群。廣場正中間是事先擺好的火刑架, 前面是被鎖鏈捆綁着的門羅, 正對着火刑架的是個帳篷，帳篷下面放着百合花裝飾的長條桌，還有個橡木椅, 主教大人正坐在上面。旁邊是個小桌子，那是記錄官的位置。

主教來的時候是前呼後擁的姿态，鎮子裏的人還沒見過這樣的排場，他們看着主教尊貴的儀容，華麗的服飾，感覺天上的神靈也不過如此了，于是他們看向主教的目光充滿了崇敬。相比較之下，被勒令跪在那裏的聖騎士因為這些天的虐待而顯得萎靡不振，身上也髒兮兮的。一眼看過去感覺正義與邪惡一目了然。

主教開始陳述門羅的罪狀，他用了很多看起來特別唬人的詞彙，“罪大惡極”“惡魔的誘惑”“聖騎士的恥辱”這些，其實如果有一個頭腦聰慧的人站在這裏，能聽懂所有的詞彙總結起來也就一句話，門羅參與了下界的電影。但可惜這裏沒有那種足夠聰明的人，所以大家都露出了震驚的表情、倒吸冷氣，對門羅犯下的“滔天罪惡”擺出了不治之心的表情——他們就這樣做出了栩栩如生的正義旁觀者的姿态來。

“你還有什麽要說的嗎？”主教問道。

門羅擡起頭，看着主教的眼睛。門羅的眼睛是比普通海藍色更淺一些的顏色，大部分伯德人都是這個瞳色，但主教卻不知道為什麽産生了一種淡淡的恐懼感。

接着門羅說道：“有。”

圍觀的人再次倒吸了一口冷氣。

主教被他看得莫名有些發慌：“說！”

“十年前西北荒漠平亂，奧斯凱勳爵受傷，我臨時承擔了統領位置成功鎮壓叛軍，被授予了銀制勳章，升為副隊長。八年前軍隊東征，我所率領的小隊為前鋒，攻破三座城市後死傷達三分之二，我被授予了金制勳章，職位不變。七年前我的小隊被調往同米爾海姆帝國接壤的前線，在極寒的溫度下鎮守了整整一年才回到聖城。五年前我的小隊被命去腐爛森林尋找一種草藥，後來在産生傷亡後我決定先行退出森林，接着被上面懲罰，三個月後才得知他們弄錯了情報，那個草藥不在腐爛森林裏，在迷霧森林裏，于是決定讓我戴罪立功，我和五個聖騎士們深入了迷霧森林，我們在那裏整整呆了五十天左右，找到草藥後負責奧卡威主教随意把它丢在一邊，說現在已經不用了。”

門羅用平靜無波的聲音緩緩訴說着這些內容。

“雷霆峰……幽影之痕……鷹巢之谷……大陸……島嶼……”

他将自己的功績和所受的不公對待都一件件地說了出來，最後：

“被命長期鎮守下界。”

他說完後周圍已經一片寂靜無聲。

鎮子裏的村民比起門羅啊主教啊這些人當然是無知的，他們也不知道門羅所說的那些事意味着什麽，但是他們隐隐約約也能聽出來這位罪犯好像做了很多好事。

氛圍似乎緊張起來。

記錄官的手有點抖，遲遲下不了筆。

主教的臉色也在變化，而後，他忽然就笑了。記錄官詫異地看向主教。門羅也微微皺起了眉。

然後就聽到主教說道：“你真的很會狡辯啊，門羅。”接着他不等門羅開口，就繼續說道：“十年前西北荒漠平亂，你是擔任了臨時指揮不假，但真正指揮的是奧斯凱特勳爵的兒子，他因為年紀太小擔心衆人不服他，所以就委托你擔任指揮。八年前軍隊東征，你的小隊只是前鋒之一罷了，真正出力的是尼達姆冕下……他因為身份尊貴所以不想和你計較，沒想到你居然以此邀功……”

接着主教把門羅方才說的所有功績都給說了一遍，将他的功績統統瓜分給了別人……而最多的，就是尼達姆·喬伊斯，聖城主教。

門羅聽得越來越清醒，內心也越來越冰冷。

原來如此。怪不得自己必須要死，原來那些人還看上了自己的功績。

“看起來你不僅被惡魔蠱惑了，你腦子還不大好使。”主教這樣說道。

周圍的鎮民聽懂了這話，廣場周圍頓時爆發出噓聲，還有狂笑聲和歡呼聲來。

門羅忽的想起了自己在離開下界時對魔王說的那句話：

“我想最後相信一次人類，人性。”

門羅低下頭去，沒再說話。

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麽非要死不可。

但他明白的是想讓自己死的人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

他被拖上了火刑架，人群開始鼓掌開始歡呼，開始鼓動着行刑人快點點火。

當然行刑人也的确很快點燃了門羅腳下的柴火堆，因為事先澆了燃料的緣故，火焰噌的一下冒了上來。

火焰燒灼上身體的時候當然是劇痛的，但門羅此刻卻無比的冷靜。禁魔的器具是裝在他的腿上的，如果他的腿沒有了的話他就會恢複一些從前的力量，所以他必須冷靜下來，等火焰先把他的腿燒掉，然後他可以用聖光法術從火刑架上面逃出來，至于主教和他旁邊的人……他冷靜地思索着，他明白自己生存下來的幾率并不大，但他總要試試的。

就像當年，他明白自己真的被主教接納的幾率是很小的，但他總是一次又一次的嘗試着。

希爾看到過門羅對教會的堅定，也看到過門羅的強大，所以他才會忍不住想讓門羅來到下界，倘若那份堅定是針對下界的話，那就太美好了。希爾當時這麽想到。

這種酷刑總是與消滅異端邪惡聯系在一起，但其實真正的異端并不怕火燒……在書上記載說，這種方法據說“極富觀賞性”。

火焰升騰上來不到十秒，異變突生。

披着血紅大氅的魔王從天而降。

門羅瞬間睜大了眼。

接着他發覺身上的火焰一點溫度都沒了。他立刻明白爾文也過來了。

“你……”門羅此時腦子裏一片混亂了。

如是其他人或者似其他情況，第一反應估計是要感動壞。

但門羅脫口而出的卻是：“現在兩方簽訂條約還沒一年，你這樣是想重啓戰争嗎！”

背對着他的魔王轉過身來，然後他揚了揚唇角，說：“這個時候說什麽比較好？是對那個主教說‘你是在玩兒火’嗎？還是對你說……”希爾臉上依舊是帶了些慵懶而漫不經心的笑意，又說了句電影臺詞：“為了你，我願意與全世界為敵。”

映入門羅眼眸的，是希爾帶着輕笑的紅色眼眸。

妖冶如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