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2.5

蘇維幾乎能夠肯定,這種強烈和沒有來由的熟悉感他絕對不會認錯。

男人的身影高大而又威猛,他騎在一匹毛色光亮的黑馬上,一手牽着缰繩,而另一只手則搭在別在腰間的彎刀之上。一頭黑發垂着幾條用金色絲縧變成的辮子,然後又全數梳到腦後束作一起,露出了他那猶如被刀斧刻畫後極其鋒利俊美的面龐。一席黑袍在胸口微微敞開,露出了底下肌肉流暢的線條,透露出了這具身體裏隐藏着的力量。

要是說前面的騎白馬的男子給人的感覺像是波斯貓,那麽後面的男人無疑就是一頭兇狠的惡狼。

所有的女子都倒吸了一口氣。已經将錦帕和香囊丢下去的紛紛後悔不已,而那先還沒來得及丢的則慶幸自己剛剛沒有這麽做。

“公子,你在幹什麽!”

阿玉剛剛也跟着其他女子一同探出腦袋去看了一眼漠北部的小王子,眼神卻是恹恹地收了回來,一扭頭卻猛地看見蘇維整個人跳上了城牆坐在了上面,已經将箭搭在了弓上,箭頭直直指向了那黑馬上的男子。

那可是漠北部的使臣!

阿玉知道她家公子一向胡鬧,尤其喜愛射箭、擊鞠之類,雖然常常弄出傷人的事情來,但還算留有分寸,可是眼前這——

幾乎是在語音剛落的那一刻,一道勁風就閃着寒光呼嘯而過,只聽到唰地一聲,就看不見影子了。

電光火石之間,沒人看得清黑馬上男子的動作,他如同閃電一般迅速地探出了自己的手在空中将那箭緊緊握住,動作快到只能讓旁人看清一道模糊的殘影。

男人眉頭一皺,立馬拉住缰繩停在了原地,仰頭朝城牆上看去:

一位紅衣的俊秀少年正坐在那灰色古老的高牆之上,一條腿盤起而另一條則任意地垂在空中輕快地搖晃着,手中還拿着弓箭,那瞳光爍爍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看向自己,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原本成雙的眼睛卻只剩下了一只,不然恐怕會更加動人。

漢人?

男人心中立馬警覺,那一雙深灰色的眼睛裏仿佛有一潭幽深的湖水泛起了波瀾。

周圍的漠北部護衛和皇宮中的侍衛都被驚動了過來,看的阿玉是頭冒冷汗,心想這回可是徹底鬧大了,恐怕是太後娘娘都保不住王慶舒了。

蘇維面上仍然帶着桀骜不馴的笑意,心中卻是敲起了小鼓,有些惴惴不安起來。

Advertisement

而與此同時,沈珩帶着魏清風也聞訊而來,見此情景更是神色一暗。

本來幾天前沈珩被王慶舒那麽一鬧,心中就頗為不爽。

今天剛一出宮又恰巧遇上了魏清風,兩人閑聊了幾句還未走出多遠就聽到宮門這傳來一陣喧鬧,于是又連忙折返過來,一來就看到青年那坐于城牆之上的身影,心中突然就像是被人用力揪住了一樣。

他太了解王慶舒的性子了,因此他也無比清楚青年眼前行為暗藏的深意!

那樣輕浮和不羁的舉動、那樣炙熱又灼燙的眼神,沈珩如何不理解青年真正的想法?

況且,青年的眼睛竟然從來都沒有從黑衣男人身上移開過,更是沒有瞧過自己一眼!

不、不行!

沈珩的心中毫無征兆地升騰起一股無名的怒火,只覺得原先在自己看來卑微無比的王慶舒此時看起來是那樣的刺眼,隐隐讓他有一種要大發雷霆的沖動,恨不得立馬沖上前去将王慶舒拉下來,大聲質問青年現在在幹些什麽!

衆目睽睽之下勾引別國使臣?還是随随便便找人作踐自己?

沈珩越想越氣,腦袋中不由自主浮現出青年沐浴時曼妙的身姿,手掌微微一僵,嘶啞着聲音朝青年吼道:“王慶舒!你鬧夠了沒有!這不是你該出現的地方!”

蘇維這才注意到沈珩和另一個相貌俊朗的男子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了這裏,又冷不丁地被吼了一聲,下意識地趕緊站了起來,慌亂之中一只腳猛地踩上了垂下來的衣擺,整個人一個沒站穩就朝前倒去。

“——!”

“啊——”

宮牆上的女子們哪裏見過這種事?更何況她們離他又那麽近,以至于這些閨閣淑女們全然不顧平時端莊賢淑的形象,面白如紙地慘叫了起來,一時間女人們尖銳的聲音此起彼伏,讓小王子都忍不住嫌棄地挑了挑眉。

赫連昌一把推開自己身上的紅衣青年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一雙銳利的眼就看向了明眸皓齒的青年,心中咯噔了一下。

別說小王子不能理解自己的二哥為什麽會在那青年掉下來的第一時間飛身沖過去将人接住,甚至在兩人在地面上翻滾時将那人緊緊護在懷中,就連赫連昌本人都不知道原因。

他只知道,自己的身體快于自己理智做出了行動,仿佛冥冥之中有什麽潛藏在腦海深處的東西促使他這麽做。

所以,哪怕是現在,他想對青年說的也只有一句:“你沒有受傷吧?”。

但是他卻沒有說出來。

小王子那雙碧色的眼裏也折射出些意味深長來,他向兄長投去一個疑問的眼神,旋即快步走到了赫連昌身邊。

“你、你沒事吧?”

沈珩覺得剛剛自己的心都要提到了嗓子眼了,所以在赫連昌接住王慶舒後的第一時他就撲到了青年身前,緊張地上上下下打量着青年,确認無事後才松了一口氣下來。

聽到了沈珩的聲音後蘇維才将自己的視線從赫連昌身上收了回來,面無表情地瞥了沈珩一眼後就不冷不淡地嗯了一聲地站了起來。

“多謝。”

蘇維朝着赫連昌拱了拱手,還想再多說幾句的時候卻有內監前來,原是皇上久久不見漠北部使臣前來,怕是出了什麽亂子,就派人來尋他們。

沈珩怕赫連昌要治王慶舒的罪,更是巴不得他們趕快走,自己好帶着人離開。于是簡單交代幾句後就帶着王慶舒告退了,蘇維見狀也只好作罷。

不過既然知道了他的身份,還怕以後找不到人嗎?

蘇維心想道,看向沈珩的視線也柔和了幾分下來。

“王爺、王公子。”

背後幽幽地傳出來一個淡雅的聲音,讓蘇維和沈珩皆是頓住了腳步回頭看去——魏清風的臉上帶着若有若無的笑意正看向他們,雪白的衣袖被微風吹起又落下,陽光下斑駁的樹影映照在他半邊的身上,讓他看上去一半是光、一半是影;一邊是白、一邊是黑,卻不讓人覺得突兀。

一時間,天地間都靜極了,恍惚間仿佛只聽得見風吹過樹葉間飒飒的聲響。

真是如珠如玉!

蘇維忍不住暗暗想道,頓時有些明白為何沈珩會在明明對原主有意的情況下依舊對魏清風糾纏不清了。

“微臣略覺身體不适,無法作陪了,還請見諒。”

魏清風輕聲說着,眼底的那一抹笑意卻在背轉過身去的同時立刻退去,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緊接着便像是如釋重負般的笑了。

沈珩啊沈珩,看了你終于認清自己的心了。

魏清風心想着,手指不斷地摩挲着,臉上那唯獨剩下的那一只眼中有什麽稍稍顫動了。

沒了魏清風跟着,沈珩的心中竟然還輕松了幾分。等走到一處偏僻的地方後,他立刻停下了腳步快速地轉過身去,眼眸中有一簇火焰跳躍着,讓蘇維下意識地後退了幾步與他保持距離。

可是這個舉動在沈珩的眼中看起來卻是分外的刺眼——怎麽?他連靠近自己都不願意了嗎?

仿佛魔怔了一般,沈珩一把扯住了蘇維的衣袖,伸出雙臂将紅衣青年困在牆角,咬牙切齒道:“王慶舒,你到底想要做什麽?”

我的心很痛。

沈珩張了張口,硬生生将後半句咽回了肚子裏,只是滿眼血絲地看向懷中面色如常的青年。他不明白,為何一向在他眼中卑劣無比的人為何敢親手挖出眼睛?

每每當他看見青年臉上那層層纏繞着的紗布的時候,他的心就沒來由的一陣抽痛。

蘇維沒有擡頭,反倒冷笑着質問道:“沈珩,我做什麽又與你何幹?”

說着就趁沈珩那一瞬間的晃神将他一把推開,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沈珩,你憑什麽以為我還會對你苦苦糾纏?我問你,我王慶舒究竟欠你什麽,要為你做到如此地步?即使在你的眼裏,我只是一個厚顏無恥的小人,可我也不是沒有感覺的!就如同那日鳳凰臺上我所說的一樣,你我已經恩斷義絕,如果可能,我甚至想與你老死不相往來。”

蘇維原本說的風輕雲淡,可是越到後來越激動,自己也忍不住渾身顫抖了起來。他明白,這是因為原主的記憶和感情還在幹擾着他,并且經歷夏檬與蘇維的事情,他更明白了“這世上不會有無緣無故的愛”的道理。

再熱烈真誠的感情,若是長期受到冷落、摧殘,也會沉寂下來。

畢竟,沒有人會願意一直自甘下賤。

王慶舒一直将自己看的很低,低的就像是沈珩腳底的一粒塵埃一樣。他心甘情願為沈珩做一切事,卻不知道沈珩需要的并不是一個卑躬屈膝的奴仆,而是一個可以與其并肩而立的知己。

第一次就錯了,以後就只能越來越錯。

那麽現在,就是時候讓他蘇維來結束這個錯誤了。

蘇維深深吸了一口氣,想了想之後,從自己的袖中将那一枚王慶舒珍藏已久的玉佩拿了出來,遞給了沈珩。

“我從一開始欠你的就只有這一枚玉佩而已,如今我将它還給你。不管從前你我之間有怎樣的恩怨糾葛就都算了結了。”

這枚玉佩是蘇維在王慶舒貼身的錦囊裏發現的,後來他才知道,之所以王慶舒會對沈珩那麽執着,只是因為在年幼的時候沈珩曾給過他一枚玉佩去買替他母親抓藥,從此之後他便一直對沈珩念念不忘。而讓他答應伯父的要求進京的理由,也只是因為他想要将這枚玉佩還給沈珩罷了。

沈珩盯着手中那一枚通體透亮、光澤溫潤的玉佩,腦中靈光一閃,似乎有什麽塵封已久的記憶正破繭而出,讓他忍不住在心中驚呼了一聲,沖着青年遠去的背影咆哮道:“你站住!你想就這麽跟我一刀兩斷,然後呢?去找漠北部的二皇子?憑什麽,你憑什麽可以這樣對我!”

沈珩的聲音都已經嘶吼到了近乎嘶啞的程度,而那緋色的身影卻只是一頓,半側過身子來,嘴唇微微張合:“你怎麽還不明白?沈珩,我已經不再心悅于你了。”

青年說的淡然而又平靜,分明是那樣雲淡風輕的神情卻讓沈珩覺得諷刺無比。

好像嘲諷、又似嘲弄,但唯一有一點他可以确定,那就是青年并沒有騙他。

他終于失去他了!

沈珩一時間突然有了一種幾乎要落下淚來的沖動,一種強烈的失落和不甘心頓時填滿了他的心房,讓他覺得自己的所有理智都快要失去,恨不得立馬沖上去将青年緊緊抱住、逼迫他的眼中只有自己的身影、讓他的心中只能有自己一人……

這些念頭想想他都覺得自己要發瘋了!

他突然驚恐起來,究竟是在什麽時候,原來自己對那個人已經如此在意?

是在王慶舒為他擋住暗器的時候?

還是在母妃忌日王慶舒安慰他的時候?

或者是青年歷經千辛萬苦為他取來靈藥的時候?

……

太多、太多的時候了!

為什麽,他之前就沒能發現呢?

難道真的只有在失去之後,才能看清嗎?

一想到曾經那樣炙熱的望向自己的目光以後将會追随別人,沈珩就覺得猶如鑽心之痛、心痛如同刀割。

不、不,他絕不允許發生這樣的事!

沈珩猛地擡起頭來,眼神熾熱而又瘋狂地看向青年消失的那個方向,緊緊握緊的拳頭讓手指的關節都泛白起來。

他寧願親手毀了這一切。

即使等待着自己的只會是萬劫不複的深淵。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