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劉毅終于知道問題出在哪了——“思啊,敢情隔了這麽久,你都不知道自己試戲的角色是個啥?”
“不知道啊……”寧浮思确實是蒙了,男主?憑什麽啊…“唐導叫我幹嘛我就幹嘛,他壓根就沒說男主……”那天試戲——事實上也沒怎麽試,他連劇本寫的啥都不知道。唐導也只是随意地挑了幾個場景讓他表現,他也只是按照自己有限的經驗去表演。就像例行體檢一般,讓他擡胳膊他就擡胳膊,讓他張口他就張口。
這就男主了?要不是他記憶沒有出任何問題,他都快懷疑自己是不是被某個大佬給潛了……
“……思啊,好在現在知道了也不遲,就算拒絕也不晚,”這下終于撥雲見日,劉毅緊繃的肩頭也随之松了下來,他的手搭在桌面上,輕握着酒杯。想通關卡,他繼續苦口婆心開解:“反正還有很多好劇本可以試,唐導能看上你,其他的導演肯定也能看上你。”
見寧浮思始終是一臉晦暗不明的神色,劉毅的腦中飛速轉動,忙着琢磨怎麽順其自然朝他伸出手。然而,還沒琢磨出個所以然,寧浮思卻開口又将他拉回到最初:“……為什麽不演?”
劉毅又迷惑了:“……為什麽還要演?”
寧浮思回得铿锵有力:“因為男主啊!”
劉毅握着酒杯的手緊了緊,聲音不自覺跟着提高,這下他真着急了:“是啊,因為男主啊……那是同性題材的男主!”你不是一直都抵觸的嗎?
寧浮思後知後覺緊張了,下午所謂的高興談不上這會啪啪啪打臉,嗯,又疼又爽:“同性男主,那也是唐導的男主啊!”咬斷牙也得演啊,況且……反正都要走了,就讓這些不該帶走的東西留在這個圈子裏,就算是為了全新的未來,從新開始,從新…
“思思……”
“三寶……”
劉毅在心裏嘆了口氣,他知道,沒辦法了,對這個人他再了解不過。
要怪,只怪自己當初……沖動了。
也心急了。
“寶兒,三寶。”寧浮思放棄不受控制的右手,換左手穩住給自己倒了杯紅酒,看來今晚得住這裏了:“其實,我已經想好了,過完今年,我就走,不呆這圈子裏掙紮了。”
所以,這是最後一部戲。
寧浮思的語調仍是緩緩的,口氣稀松平常。就像大學時的冬天,兩人一起賴床的清晨,他也是差不多的口氣,說“這節課我也不去上了”。一個樣。
或許是這消息來得太過突然,聽的人猛地站了起來,連帶着桌上的酒杯一起傾倒,紅色液體瞬間蜿蜒流淌,順着桌角向下滴落。劉毅沒理會鞋子上的酒液,三兩步走到寧浮思身旁,聲音從未有過的嚴肅:“寧浮思,說什麽傻話?”
這些年,劉毅無數次希望他離開這個圈子,做點其他的,因為這個圈子根本就不适合他。他…應該呆在一個幹淨點的地方。可即便那時候的事也沒能将他壓垮,沒讓他退縮,這讓劉毅以為,他會在這條路上走到底。
現如今,他終于說不掙紮了,卻讓劉毅莫名心慌…
“不是傻話,”寧浮思仰頭直視他的雙眼,最後輕輕嘆了口氣,也跟着站起來:“我是認真想過的,考慮了大半年才做的決定。”
原來,說出來後竟是這麽輕松。
“真的決定了?”
“嗯,真的。”決定了,所以必須先讓你知道。
他重新坐下,舉起酒杯湊到嘴邊。
劉毅也轉身,退了回去,坐回他對面:“那你之後……”
“嘿,別,”寧浮思剛到喉嚨的紅酒被嗆了回來,他放下酒杯,看着劉毅那副像是死了娘的臉色,緩了好一會才說:“我說你變娘了還不信?我又不是要‘離開地球表面’……嗯,大不了去你的酒吧駐唱,給你打工——”
“不過,到時候可不要克扣哥們工資啊!”
他這麽說,劉毅霎時明白了過來,出走的魂頓時重新回到體內,意識到自己犯了傻,立馬期期艾艾笑了起來:“行啊思!不克扣不克扣,到時候我免費給你打個純金話筒,再定幾套狂拽酷炫的演出服,一天一個行頭,365天不重樣!保準讓你成為我‘尋寶’的頭牌。”尋寶是那家酒吧的名字,當時寧浮思還瘋狂吐槽過它。不過,也因為這個酒吧,他才進了這個圈。
他并沒開玩笑,之後在裏邊駐唱的話,他覺得挺好。
真的挺好。
不知想起什麽,兩人一起咧嘴笑了起來。
寧浮思覺得兩個大男人對坐着傻笑,有點詭異。便掏出打火機,點了根煙。
見劉毅還自顧沉浸在幻想裏,他朝對面吹了口煙霧,側頭慢慢說道:“頭牌不敢當,雖然老子賣身不賣藝,可一般人買不起。”
對于他的水平,寧浮思還是有點自知之明。頂多也就是讓外行人聽着覺得還不錯,他可從沒想過走音樂這條路,離賣藝還差得遠。
十一點出頭,杯盞狼藉,兩個人都喝得有點多。
最後,一個躺在船型沙發上,一個趴在白雲沙發中,各自發散酒氣。
兩個沙發離了約莫兩米的距離,劉毅艱難地扭動脖子。他睜了睜眼,分明在看着人卻沒有焦距,只是嘴裏忽高忽低地含糊叫着:“思,思,思思……思啊!”
寧浮思正處于修仙狀态,聽到叫喚便轉過頭看他:“這裏呢!叫爹……給你丫的……把尿啊?”
“以後,以後…哥養……”
劉毅傳來的話音越來越低,還沒說完,寧浮思就見他眼睛一閉沒了聲音。最終也不知道他到底要養個什麽。
不過,想到他總是想一出是一出的毛病,就算他說想要養只恐龍也不足為奇……
寧浮思趴在雲朵上,感嘆這雲做得太過逼真,他真的覺得自己飄在了空中。不單腦袋裏沉沉浮浮的,心裏好像也是踩在虛空之中,不踏實。
直到這會,他都難以相信,這是真的。
他反複問自己,憑什麽?沒錯,四年前剛出道時,導演是說過他很有靈氣,适合演員這碗飯。可是,後來,他卻多次懷疑過,他真的适合嗎?這幾年,他不斷鞭策自己,就算只是一個替身的角色,他也都用心對待,力求最好。呆在家裏的時候也從不忘練習臺詞以及自個對戲……可是,畢竟已經兩年沒有正經演過戲了,除了那個被剪得只剩幾個鏡頭的小醜角色,其他的連男配都沒有,更別說是主演。
所以,憑什麽……抽完一根煙,還是無法回答自己,他便不再糾結。反倒在尼古丁的提醒下,想起另一件更重要的事——他能夠為這個未知的角色付出多少?他能夠接受和同性親密,甚至……或許還有床戲?
剛才說得無畏,同性的男主也是唐導的男主,可靜下來,才知心裏面有多……
唧哝一聲響,聽到劉毅不知說了句什麽夢話,寧浮思頓時攏回發散的神思。他把臉埋在雲裏面,笑自己想太多。事到如今,根本沒有他挑三揀四的立場。因為,這不是老天睜開眼,而是睜大了眼,并且還向他投來慈善的目光。
他攤開身子轉了個身,伸展的長腿不小心踢到倚在牆邊的吉他。吉他身子一歪,往另一頭傾倒,砸到置于地板上的物件,發出一聲悶響。寧浮思撐起身子,扭頭看了眼,是火焰形狀的惡魔果實,他嘀咕了句:哦,原來是我的燒燒果實。話音一落便将身子後倒,又重重摔回雲朵裏,悠揚的樂曲正在此刻從燒燒果實的中心低低響起——
呦嚯嚯嚯 呦嚯嚯嚯
将賓克斯的酒 送到你身旁
像海風随心所欲 乘風破浪
在海的彼岸
夕陽也喧鬧
鳥兒的歌聲
在空中畫出圓圈
再見了港灣 絲綢之鄉
……
将賓克斯的酒 送到你身旁
日複一日 在夢中的黃昏
再也見不到那揮手告別的身影
為何愁眉不展
明晚月光依舊
将賓克斯的酒 送到你身旁
來唱首歌吧 大海之歌
不管是誰 終歸枯骨
永無止境 永無目的 只是笑談
寧浮思閉上眼,在迷迷蒙蒙中努力想着這熟悉的旋律,就在神思散盡的前一秒終于想了起來,原來是,賓克斯的美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