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清晨六點, 唐甘蘭的408房間裏, 一片愁雲慘淡。
唐甘蘭直挺挺站在電子體重秤上，吸着肚子, 繃着下巴，眼珠子拼命向下，死死盯着小液晶屏上的數字。
“69？怎麽進組才一周, 就69了？！”小周抓狂。
“別急。”唐甘蘭跳下電子秤奔向衛生間, 稀裏嘩啦一陣, 又沖了回來，一稱——68.9。
“唐哥！！”小周鬼號。
“這不合理！我剛剛可是大號！”唐甘蘭抓了抓胳膊，突然靈機一動, 唰唰兩下脫下T恤和大褲衩，光着膀子穿着四角小內褲再稱。
68.9，分毫未變。
唐甘蘭：“稱壞了！”
“昨天買的泡面西紅柿雞蛋, 唐哥你是不是晚上偷吃了？！”
“絕對沒有，我就喝了兩口湯……”
“唐哥，公司說了，你晚上十點以後，水都不能喝！” 小周閻羅附身大叫。
“我先去化妝啦！”唐甘蘭抓起T恤套上大褲衩一溜煙跑了。
“啊啊啊啊，一周胖了五斤, 這是什麽體質啊，喝涼水都能肥啊啊啊啊！”小周崩潰。
兩個小時後, 崩潰的人變成了唐甘蘭。
“這個江瑜是什麽意思, 就特麽一個鏡頭她到底想拍幾遍？！”
寫字樓夏景辦公室場景內, 唐甘蘭盯着中央拍攝區的兩位演員，整個人都處在暴怒的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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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光燈下，言泊寧和江瑜正在對戲。
“夏景，你竟然利用元圓，你竟然這樣對童豐羽，你簡直就是惡魔！”江瑜歇斯底裏大吼，一杯水潑到了言泊寧的臉上。
言泊寧微一閉眼，嘴角一抿，用袖口掃去水滴，揪住了江瑜的領口。
“林韻，你知道的太多了。”
江瑜眼珠瞪得幾乎脫眶：“我要去揭發你，我要告訴元圓，你這個、這個——”
“CUT！小江注意這句臺詞，要一氣呵成啊，不要停頓！”孫導舉着對講機大叫。
“對不起，這場戲太激烈了，我有點忘詞。”江瑜柔弱道。
“不着急，咱們慢慢來啊。”孫導陪起了笑臉，“再來一條，各部門準備。”
三名化妝師沖了過來，一個給言泊寧擦頭發，一個給言泊寧補粉，還有一個舉着吹風機幫言泊寧吹幹西服。
言泊寧低聲：“稍微弄一下就可以了。”。
“辛苦了啊，言老師。”江瑜舉着小電扇笑吟吟道。
“沒關系。”言泊寧點頭。
“什麽沒關系？！那個江瑜分明就是故意的，後面的臺詞根本就不難，她分明就是為難言哥！”唐甘蘭挽起袖子就要沖過去理論。
“唐哥唐哥，冷靜冷靜。”
“拍戲NG常有的事兒，放寬心放寬心。”
小曹和小周一邊一個拉住唐甘蘭。
“唐哥，你要理智啊，你看譚姐，多冷靜啊。”小曹還不忘拉譚遲出來做榜樣。
譚遲面無表情站在一旁，身體語言十分平靜，只是用手機屏一直對着江瑜的方向。
“你不生氣嗎？”唐甘蘭不可思議。
譚遲扭頭，一字一頓：“生氣的。”
“那你——”
唐甘蘭的後半句話在看到譚遲手機屏幕後消失了。
屏幕裏是一張黃符，朱砂龍飛鳳舞勾畫符咒，勉強能認出幾個字：小人出門踩狗屎急急如勒令。
“這是啥？” 唐甘蘭湊了過去。
譚遲：“網友特別贊助。”
“牛，還有嗎？”
“有的。小人出門頭頂落鳥屎符咒，小人吃泡面沒有調料包符咒，小人付賬手機沒電符咒。”
“微信傳給我！”
“好的。”
“來來來，咱們雙龍出海，一起照小人！”
“好的。”
然後，一個偶像，一個編劇，就悄咪咪蹲在一邊，一人舉着一個手機從人群縫隙中對着江瑜亂晃。
小曹和小周：“……”
小曹：“我真不敢相信，那是喜怒不形于色的譚姐。”
小周：“我真不想承認，那是我家的偶像唐哥。”
二人扶額：“好丢人！”
孫啓福，在80後導演中，有個衆所周知的外號：“彌勒佛”。言下之意，孫導本人，常年以笑臉迎人，脾氣那是相當的好，尤其是對投資方和某些特別背景的演員，可以稱得上是有求必應有問必答有說必改，笑臉是他的标志，更是他的面具。
但是，此時此刻，彌勒佛的面具貌似有些龜裂了。
原本計劃一個小時能完成的拍攝任務已經拖了四個小時，就是因為一句臺詞。
而這種情況，自從開機以來，已經出現了很多次——還都是因為同一個人。
這實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才怪！
“CUT！小江啊，還是老問題，這後面的臺詞——是不是臺詞太難了啊？”孫導一邊擦着脖子上的汗，一邊對着江瑜賠笑臉。
“是啊，臺詞太多了，總是記不住。”江瑜搖着小電扇抱怨。
“要不，旁邊給您放個提詞板？”
“太麻煩工作人員了吧？”
“要不，數字臺詞？”
“這不好吧，怎麽說我也是演員啊，說數字臺詞這種事還是算了吧。”
“那您的意思是？”
“臺詞拗口嘛，讓編劇改一改就好了嘛。”
“可是林大編劇今天說有事，沒來現場——”
“這種改臺詞的小事，何必麻煩林老師呢，那邊不是有跟組編劇嗎？”
“去叫譚老師！”孫導大喊。
譚遲站在孫導面前，耷拉着眼皮，江瑜的要求左耳進右耳出。
“這一句，太拗口了，還有這一句，不符合我說話的習慣，這一句更離譜，居然沒有換氣的地方，還有這一句，情感完全不到位嘛！全部都改了！”
“對對對，趕緊改！” 孫導補充。
小曹冷哼一聲：“江老師的臺詞可都是林大編劇親自執筆，我們可不敢随便亂動啊。”
江瑜：“林老師昨天不是授權讓你們改劇本了嗎？”
小曹：“改的是其它角色的臺詞。”
“讓你改就改，推三阻四的，是不是不想幹了啊？”江瑜不耐煩。
譚遲擡眼，靜靜看着江瑜：“當真要改？”
“改！”
“要求是？”
“順口，好記。”
“好的。”
“我要手改哦。”
“可以的。”
“現場就要改好哦。”
“當然的。”
譚遲盤膝坐在随身坐墊上，一句一句掃着江瑜的臺詞。
“這個江瑜，分明就是找茬！”小曹憤憤然，“你看她，一場戲沒拍完，又躺在椅子上休息去了，孫導也是個人才，居然這樣也能忍？”
“人生在世，誰不是忍者神龜呢？”譚遲嘆氣，捏了捏脖子。
“譚姐，喝水。”小曹殷勤奉上保溫杯。
譚遲喝着大麥茶，看着場地中央對戲的幾人。
“小唐和小言，今天你們的對手戲有兩場，第一場是第6集 30場，天晨剛應聘到夏景的公司做文案策劃，夏景指導了天晨的策劃，天晨對夏景十分崇拜，而夏景此時是打算利用天晨接近元圓。”孫導翻着劇本，“第二場是36集14場，夏景前一天發現天晨是失散多年的弟弟，而天晨則是在一個小時前發現夏景利用元圓的真相，二人在會議室對峙。兩場戲的臺詞是有銜接的，所以，我打算用同樣的機位和服裝拍攝——”
“同機位同服裝？！”唐甘蘭一怔。
“對，這樣兩個場景可以形成鮮明的對比。”孫導道，“你們兩個先走一下戲，我先去喝點水。”
說完，孫導用毛巾抹了一把汗珠子，急吼吼沖到一邊狂灌可樂。
唐甘蘭吸了口氣：“言哥，我們先對一下詞。”
言泊寧：“好。”
唐甘蘭舉起劇本：“第6集 30場，我記得我做過筆記的……”
“別緊張。”
“啊？有這句詞嗎？”
“我是說，小唐你不用緊張。”言泊寧失笑。
“肯定緊張啊。”唐甘蘭額頭滲汗，“同機位，同場景，就連服裝也一樣，我怕我演不出這麽大的感情變化——”
言泊寧眨了眨眼：“你行的。”
“言哥，你別安慰我樂，越安慰我越緊張。”
“不是安慰，我覺得你一定可以。”
“言哥你對我哪來的這麽大信心啊？”唐甘蘭眉毛扭成了一對兒毛毛蟲，“我每次都是誤打誤撞才過的，不像言哥你能那麽精準的掌握臺詞和表情，我怕拖言哥你的後腿——”
言泊寧笑出了聲：“小唐，你和我不一樣。”
“啊？！”
“你和我是不同類型的演員。”
“哈？”
“咱們趕緊抓緊時間走一下戲啊，你們兩個詞對了沒有？”孫導甩着毛巾一頭紮了進來。
“先走戲吧。”言泊寧朝着唐甘蘭眨了眨眼。
“……好。”唐甘蘭臉白了。
“譚姐，言老師說他和唐哥是不同類型的演員，啥意思？”小曹一邊給譚遲剝糖紙一邊問。
“大約是科班和非科班。”譚遲筆尖下流出漂亮的瘦金體臺詞。
“言老師是科班出身吧，唐哥是練習生出身，非科班，那肯定是言老師厲害啊。”
“對、也不對。”譚遲翻開下一頁繼續寫，“或許，言老師指的是理性演員和感性演員的區別。”
“什麽？”
“理性演員，為每一個角色做好充足的工作，為每一個表情設計潛臺詞，為每一句臺詞畫上重點，将每一場表演的節奏都了然在心，換句話說，就像是一個偏執的工藝匠人，精心雕琢每一件完美的藝術品。”
“比如言老師？”
“對的。”
“可是我看唐哥也在劇本上做了很多筆記，臺詞也标注了重點，人物小傳一寫也一大篇啊。”
“雖然是這樣，但是唐老師的表演，卻更加——”譚遲筆尖頓了頓，“靈光一現。”
“什麽意思？”
“有的時候，他自己甚至都沒有意識到，他演了什麽，而是身體自然而然的反應。”
“哇，那豈不是就是天生的演員？”
“這種表演常常能在童星的身上看到，但是，童星往往都是昙花一現。”
“……”
“這是一種十分耗費消耗靈氣的表演方式，就像是一個等待靈感的藝術家，靈感來了，潑墨下筆就能完成傳世名作，靈感遲遲不來，就徹底完了。”
“所以這兩種演員到底誰更厲害？”
“演戲又不是比賽，說誰更厲害根本沒有意義。”譚遲擡頭：“重要的是合作，是讓觀衆入戲。”
“我更期待他們兩個對戲了。”小曹一臉興奮，瞄了一眼休息區內的江瑜，“而且看起來江小姐也很關心啊。”
譚遲順着小曹目光看去，江瑜雖然一副很舒服悠閑的姿态半躺在椅子上，但時不時就會朝這邊瞄一眼。
萬惡的剝削主義。
譚遲下筆狠了三分。
“各部門準備——”孫導舉着對講機一溜小跑奔到監視器後坐好，“收音師準備。”
言泊寧坐在老板椅上，唐甘蘭雙手捧着道具便攜電腦，錄音師高高舉起話筒杆。
“第6集 30場，AB機位1鏡，準備——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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