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雪夜, 稷州城外, 軍營。

帳篷之中,燈火幽暗。擺放着一個刑架,而刑架上則被綁了一個犯人, 犯人衣衫褴褛, 長得豹頭塌鼻, 鼠耳鷹腮。

并沒有受到任何的刑罰, 所以除了蓬頭垢面的髒亂之外, 沒有傷口。

此時正閉着眼, 聽到了帳篷被掀開的聲音,他才慢慢的睜開眼睛, 看着兩個小兵先是搬了一張太師椅進來, 放在了離刑架約莫有七尺的距離之外,與此之外還搬進來了一張茶幾, 茶幾上更是放了一壺已經泡好了的熱茶。

随後又搬進了一個炭爐, 讓原本冷飕飕的帳篷多了一絲暖意。

犯人當然不會認為這是給他供暖用的。

聲音沙啞的問:“是誰要來審我?”

小兵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不久之後, 帳篷再次被小兵掀開,随之進來了一個身穿着黑色狐裘大氅, 帶着兜帽,看不清長相, 身帶着冷冽氣息的高大男人。

被綁在刑架上邊的犯人微微眯眼,想着來人有可能是誰。

那男人在他面前的太師椅坐了下來,随後小兵把暖手爐子遞給了他,道:“這就是那元啓的幕僚趙秉。”

看不清楚長相的男人擡了擡手, 小兵會意,全部都退了出去。

一時間,帳內只剩下犯人和這神秘的男人。人全部都退了出去後,男人把頭上的兜帽取下,擡起頭看向刑架上的人。

看清了來人,犯人眼眸驀地瞪極大,不可置信的道:“你、你不是被行刺重傷了嗎?!”

犯人像是想到了什麽,恍然大悟道:“你根本沒有被行刺!”

來人正是骁王,骁王冷眼睨了他一眼,随即把手爐放到了一旁,低下頭,慢條斯理的整理自己有些微皺的袖子,似漫不經心的問道:“稷州峽谷伏擊的幕後指使的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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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秉聽到他這麽問,眼中迸出了算計的光芒,随即笑道:“我說了出來,我還能活命麽?我沒那麽傻。”

擡眼瞥向趙秉,整理好了袖子,略一勾唇:“所以你想和本王談判你活命的條件?”

趙秉道:“我認為這答案足夠我活命。”

骁王也不着急詢問他幕後指使的人是誰,反而問了別的問題:“聽說是你獻計勸說元啓搜刮民脂民膏”

問話之間,骁王翻了個杯子,倒入熱氣氤氲的熱茶。

“是我。”

端起熱茶,輕抿了一口,繼續問:“造反之時,那些不肯歸順元啓的官員,被滅了滿門的事情,是誰策劃的?”

許是手中有足夠活命的本錢,趙秉沒有絲毫的隐瞞,直接承認:“也是我帶人去的。”

方長霆眼神漸寒,杯中茶水飲盡,複而又倒了一杯,語氣稀疏平常:“如此坦蕩蕩的承認,何來的自信,确信本王就一定能饒了你?”

趙秉露出了自信的笑意,“就憑我知道元啓和誰勾結,聯手伏擊骁王你!”

但誰知這話一出,一杯滾燙的茶水忽然朝他的臉上潑了過來,趙秉忽的慘叫了一聲,臉上的多了燙紅的痕跡,還有茶水滴落,他怒瞪着骁王,憤怒道:“你不想知道到底是誰害的你?!”

方長霆放下杯子,從椅子上緩緩站了起來,走到了他的面前,嘴角勾勒出一絲嘲弄的弧度,附在他的耳邊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冰冷的說道:“你真當本王不知道是誰想要害本王,還用得着你來說?”

趙秉瞪大了眼睛,緊張得直咽着口水。

“景王與方太師都與元啓有勾結,本王說得有沒有錯?”

趙秉眼珠子都快從眼眶中瞪了出來,驚慌道:“你、你怎會知曉?!”

方長霆後退了一步,朝着趙秉露出了一抹和善的笑容,但這笑容比起那森冷的表情卻更讓人心生懼意。

“如何知曉的還重要嗎,現在你還有籌碼來和本王談條件來保命嗎?”

趙秉徹底的慌了,忙道:“我知道元啓的手上還有與他們勾結的證據,只要把我放了,我就告訴你那些是什麽!”

元啓的手上有證據?

這似乎出乎了方長霆的意料。

問:“是什麽證據?”

趙秉緊緊抿着唇搖頭,似乎打算用這來保命。

方長霆嗤笑了一聲:“也不見得你會知道,不過是随意扯出的謊話罷了。”

随即喊了一聲:“來人,把人淩遲處死。”

随之有小兵從外進來,趙秉表情驚恐,忙道:“是書信!是書信!我見過,上邊有景王的玉印!”

方長霆睨了他一眼,冷笑道:“就這點證據?還妄想保命,呵。”

沒有再浪費時間,直接轉身,在小兵撩開帳子之後,出了帳篷外,身後還一直傳來趙秉的求饒聲。

站在帳篷外的雷陣聽到了大部分內容,更是從趙秉的口中聽到了景王的稱號,臉色極為複雜,見骁王出來,上前問道:“殿下打算如何處理趙秉,去還是留?”

“杖斃,屍首挂城牆,再寫上反賊趙秉這四個大字,順便派士兵喬裝成百姓,把他犯的罪都大肆宣傳出去。”

趙秉不過是元啓身後的幕僚,百姓只知道元啓可惡,但卻不知有多少禍害人的詭計是出自這幕僚的口中,更不知趙秉做的孽。

雷陣應了聲,但随即又露出了遲疑之色,斟酌了一下方問,“殿下,方才那趙秉所說的景王……”

方長霆瞥了眼他:“你覺得呢?”随即冷笑了聲:“皇家無情,什麽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雷陣聞言,略微沉默了。

到了馬車前,骁王把旁人都揮退了,只餘下他和雷陣。

看了眼夜中飄落的雪花,淡淡的道:“雪停之時,本王便會回京,而本王回京之時,也是金都掀起腥風血雨之時,金都動亂,諸子奪嫡,你護國侯府恐也難以獨善其身,當真要擁護一方之時,你選誰?”

雷陣臉色嚴穆了下來,沒有平日的傻氣,沉聲問:“殿下你也想要參與進去?”

方長霆嘲弄的笑了一聲:“本王還有得選擇嗎?不是本王想,而是……”說到這,表情忽然變得冷冽了起來,“那些人已經拿着刀架到了本王的脖子上,不反抗,只有死。”

雷陣默了下來。

方長霆忽然壓着聲音,沙啞的問道:“當追随了你多年且一同出生入死的弟兄沒有戰死在戰場上,而是死在了這些龌蹉的陰謀詭計之下,你當如何?”

雷陣繼而沉默不語。

方長霆的雙眸逐漸變得猩紅,字字重如千鈞:“本王會拼勁最後一口氣為他們讨回一個公道,哪怕失敗了一次,但只要還活着,那便會繼續披袍擐甲再戰一次!”

曾經,他少年披甲上陣時,身邊亦是一群滿腔熱血的少年。

他們有過一樣的抱負。

他們并肩作戰過。

一起喝過烈酒,一起幹過架,一起在雪地中被罰過。

三千的寒甲軍,皆是從他上戰場那年一起并肩作戰,從刀山火海中活下來的兄弟!

方長霆深呼吸了一口氣,斂去臉上些許狠戾,恢複了一絲理智,道:“本王能活下來,難道真是因為上天的庇佑?”微微搖了搖頭:“不是,是那三千人拼死把本王保下來的,他們讓本王活着,那本王就活着給他們報仇,讨公道。”

“殿下,你做得對,換作下官,亦然。”最後,雷陣才幽幽的說出了這句話。

方長霆看了他半響,才道:“回到金都之時,再把你的答案告訴本王。”

轉身徑自上了馬車。

骁王離開了,雷陣卻還立在風雪中目送那漸行漸遠的馬車。

一時心亂。

皇上年邁,太子身子羸弱,金都總該是要亂的,只不過是遲早的問題罷了。

的确如骁王所說,一旦亂了之後,護國侯府根本不能獨善其身。

***

回到知州府,再回了房中,溫軟果不其然已經睡了。

沒心沒肺的抱着個枕頭睡得香甜。

方長霆脫了袍子,正欲上床的時候,溫軟似乎察覺到了動靜,微微睜開了眼睛,揉了揉眼睛,“殿下你回來啦……”

聲音因未睡醒,所以格外的軟糯.

方長霆“嗯”了一聲,上了床,入了被窩中,把半睡半醒間的溫軟攬入了懷中。

溫軟的身子暖烘烘的如一個小暖爐,抱上她,身子也瞬間暖了。

何止是身體有些暖,似乎連已經冰冷得沒有了溫度的心,也感覺到了一絲暖意。

“謝謝。”若不是溫軟的到來,也沒有今日的他。

腦子不甚清醒的溫軟像是聽到了什麽,但又不真切,口齒不清且帶着疑惑問道:“殿下你說了什麽?”

方長霆微微的笑了笑:“沒說什麽,對了,回到金都後你最想要什麽,本王送你。”

“最想要什麽……”溫軟打了個哈欠,還沒等想出什麽來,困意又濃了,不太清醒的在骁王的懷中蹭了蹭,又睡了過去。

方長霆低頭看了眼睡着的溫軟,長呼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你這恩情,剛開始本王倒不覺得有什麽,但現在本王似乎越發的覺得沉重了,回金都後你想要什麽,本王都給你拼來。”

****

來了稷州之後,溫軟平時就極少出門,這次骁王再次“遇險”,她也就待在這小院子中哪也不去了。

今日小十七偷偷跑來問她,殿下是不是惱了他當時把遇刺的事情告訴了她。

“怎麽這麽說?”溫軟問。

宋十七難過的道:“那天從客棧回來之後,我父親便什麽原因都不說,就讓我回屋閉門思過去了,昨天才放了出來。”

溫軟溫言的為自家的殿下說好話,“殿下不是那麽小氣的人,怎麽可能因為你把消息告訴了我,而惱你呢?”

嘴上雖然這麽說,但還是想起了她那把馬刀,到底是人生中第一把威風凜凜的武器,還陪着她渡過了兩次刺殺,怎麽不心疼?

大概心疼和怨氣,所以當時在把馬刀交給石校尉的時候,石校尉差點沒以為這刀是給他自刎用的。

“殿下真的沒惱我?”

溫軟非常肯定的點頭:“肯定沒惱。”

骁王又不是什麽心眼小的人,怎麽可能還記得這點小事,況且在客棧的時候都已經和她說過,這事就算是過了。

聽到溫軟這麽說,宋十七才呼了一口氣,知道骁王不會惱自己,十七興致一來,便把今日在稷州城中發生的,且有趣的事情告訴了溫軟。

而這有趣的事情自是那元啓的幕僚趙秉,聽說到趙秉被人殺了,還被扒了上衣挂在了城樓之上。溫軟的臉色微微凝重了起來,打發了十七,徑自回了房。

骁王一直在“養傷”,所以只能待在屋子中。

此時骁王穿着白色的寬袍半卧在美人榻上看了許久的書,但遲遲未等到去熬藥的溫軟回來,不免頻頻的看向門口。

許久後,溫軟才端着一碗湯藥進來,說是治傷的藥,但其實只是養身子的補湯罷了。

見她進來,阖上了手中的書,問:“怎麽這般久才回來?”

溫軟小心翼翼的把補湯端到了美人榻前,從托盤中端出到美人榻的茶幾上,回道:“方才十七來尋我,說了會話。”

聽到十七的名字,方長霆眉頭緊蹙:“那小子又來尋你做什麽?”

他明明讓宋琅好好管教他這兒子了,省得他每日有事沒事來尋溫軟,但怎麽又來了?

聽到骁王對十七稱呼為那小子,頓時想起自己剛剛口口聲聲的和十七說骁王沒有惱他,溫軟默了默。

突然的心虛。

把補湯端給骁王,選擇忽視這稱呼問題,問了另一件事:“剛剛聽十七說,叛賊元啓的幕僚被人殺了,還挂在了城牆上,是殿下做的?”

骁王接過湯藥,微微挑眉看向她,一時不知她問這話的時候,心裏邊到底是什麽樣的想法。

“你覺得本王做得過分了?”方長霆忽然想起來,雖然溫軟的童年過得并不順暢,但她自小沒見過什血腥,唯一一次血腥還是她自己,殺人對她來說是不沾邊的。

盯着溫軟的臉,捧着藥碗的手不自覺的用了些力,指關節都泛着淡淡的白色。

誰知溫軟反而憤憤不平地道:“妾身反而覺得輕了,就這樣的殺了他,那當真太便宜了他!這樣的人就應該當衆游街,讓百姓唾罵,再把他吓個半死,讓他感覺一下死亡前恐懼的滋味,然後再殺他!”

溫軟在斷頭臺前的時候,可是深刻的體會過這種死亡之前恐懼的滋味,那種恐懼定比殺了他,更讓他害怕,驚悚。

沒想到溫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骁王一時怔忪,繼而又聽她說:“像他這種不僅殘害無辜,還奸I淫I擄掠,連五十歲的老婆子都不肯放過的畜生,殺他一百次都不嫌夠!”

“五十歲的老婆子……?”方長霆微微眯眼,有些疑惑。

溫軟重重的點頭,“對!妾身方才聽十七說了,趙秉有特殊癖好,就喜歡上了年紀的婆子,也不顧對方年紀多大,看到喜歡的直接就擄回家中逞獸I行,殿下你說他可不可惡!”

溫軟罵得義憤填膺。

方長霆卻是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

他讓雷陣把趙秉作的惡傳出去,可沒讓他這般的誇大其詞。

不過這也像雷陣那不着調的作風。

經過刺殺,還有那趙秉的事情之後,風雪漸漸小了許多。這次大雪連綿,雖然下了這麽久的雪,可對稷州來說,并未受到預期中的重創,百姓反而更加的積極恢複昔日的繁榮。

大雪終于在下了兩個月後,停了。

春雪消融不過是數日的時間,停雪的第五日,方長霆就讓雷陣解封了來往稷州的路。

溫軟和骁王由雷陣護送,也即将率兵回金都,而同行的也有傅瑾玉。

回去之前的兩日,溫軟忙進忙出的收拾着,而那宋大夫人因和溫軟聊得來,竟準備了整整兩大車的稷州特産給溫軟帶回去,道是讓溫軟做人情。

這兩個月來,不僅吃住是人家,還拿人家的,溫軟始終過意不去,就問骁王,自己要贈送些什麽給宋琅一家。

“什麽都不必送,待他們來金都之時,你再做東道主款待便可。”

溫軟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宋知州一家往後要來金都?”

溫軟記得骁王雖然扶持宋知州成為了稷州總兵,可是宋知州後來一直守在稷州,大概只在骁王造反之時才率兵北上的。

“在稷州之時,宋知州如此款待本王與你,待回到金都的時候,自然要把他們一家都邀至金都好好的款待一番。”

溫軟不知道骁王心底那些彎彎道道的心思,自然也沒有多想,便眉眼彎彎的道:“那自然是好,妾身與宋大夫人這兩月交往下來,真真有種相見恨晚的感覺,這次回金都,她不僅送了妾身兩大車的特産,還特意送了一樣說是極為特別的禮物,讓妾身回了房再打開。”

說着,極為興奮的轉身把放在桌面上的小木匣給拿到了美人榻的小桌幾上。

許是被溫軟的興奮情緒所感染,骁王也多了幾分好奇,放下了手上的書籍。夫妻兩人都盯着那樸實無華,而且還上了鎖的木匣子。

究竟是什麽樣的寶貝東西,送人了,竟還上了鎖?

溫軟在脖子上摸了摸,然後拉出了一個繩子,繩子上挂着鑰匙,取下鑰匙後,溫軟道:“今早宋大夫人把這匣子送給妾身的時候神秘兮兮的,特意囑咐除了妾身和殿下之外,絕對不能給旁人看到。”

聽到這,方長霆似乎聽出了點不同尋常的味道來。

溫軟迫不及待的把鎖打開了,打開箱子的時候,有些傻眼:“怎都是書呀?”

木匣中盡是都是些巴掌大的小書。

随即從中拿出一本,口中念叨着:“到底什麽書,竟然還鎖起來了。”

方長霆看着那些書封上只寫着名字卻無圖書籍,看着看着,不知為何,竟有種似曾見過的感覺。

溫軟手中那本書的書名——花營錦陣二十四……?

木匣子最上邊那本書的書名——素女經……?

花營錦陣二十四!

素女經!

像是想起了什麽,方長霆瞳孔驀地一縮,毫不猶豫的喊了聲——

“慢着!”

但,為時已晚,溫軟在他那聲音落下之時,已經翻開了手中的書本。

像是看到了什麽了不得的東西,溫軟的眼睛睜得極大,緋紅也從脖子延伸到了臉和耳朵。

無處不是通紅通紅的。

骁王:……

作者有話要說:  宋大夫人,你可能不知道,你這些珍藏,本王多年前就看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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