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早生貴子”
還未趕到書院門口, 華容舟就已經感知到外頭的不同尋常, 除了朗朗書聲呦呦雀鳴,書院小院并無其他聲響。
而庭院之中人頭蹿動,身穿統一服飾的丫鬟們魚貫而入, 偶有百姓進來被這陣仗吓得立馬躲在一邊。
華容舟靠近了些, 随即放緩了腳步, 來人綠雲鬓上簪着一枚玉燕簪, 銀絲相絞, 尾端相連, 酷似雲燕盤旋展翅;面容更是秀美,在一身青色長袍中如出水芙蓉般秀美。
好巧不巧, 華璇清身側正是華容舟的二哥華容琅。
許久不見, 華容琅依舊一身白衣,只是面色陰婺, 頗有幾分憔悴。
華容舟無心打量, 見來人恭敬伏禮:“參見太子妃。”
随即有身形微偏, 側向華容琅,再次欠身行禮:“二哥……”
禮數得當, 舉止都是完美無缺。
華璇清巧笑:“妹妹何必生分了,自打我出嫁, 除了那次太子府宴會我們姐妹倆就不得相聚,莫不是我的人得了消息,姐姐現在還不知妹妹都已經住在這處,可好端端的怎麽就住在外頭, 這裏哪裏比得上住在家中……”
華容琅聞言薄唇緊閉,為何華容舟會住在了外頭,這裏頭還有他的一份力。
華容舟紅唇微抿,對華璇清這番話語不做回應:“姐姐言笑了,住哪兒不是住,二哥和姐姐都請裏頭走……”
言罷,華容舟退至二人一側帶路往前。
華容琅眸光一緊,堪堪将欲将伸出的手按捺回去,前頭月白色紗裙的少女只留背影。
華容舟見身後二哥并未跟上,不免側頭疑惑,華容琅趕緊跟緊了華容舟的腳步。
華容琅這段日子食不知味,夜不安眠,失魂落魄,那次咳血以後府上的大夫就小心照料着,好在用藥得善,他便沒有再吐過血,可是卻夜夜夢魇。
夢中哭着的華容舟,笑着的華容舟,行禮不端的華容舟,不被允許偷吃後鬧着的華容舟,還有被他反複在晚膳時刻訓斥的華容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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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活生生的像是回到了華容舟的過去,一幕又一幕曾經發生過得情景再現。
一路上華璇清有心和華容舟說話,只是華容舟面色似乎不大好,小臉慘白,華璇清瞧在眼裏,刻刻相逼:“妹妹怎麽想起在這裏開學堂?”
“不過一人無聊罷了”
“怎會一人無聊?吳玉不是和妹妹一道住在這頭嗎?”華璇清故作驚訝,帕子掩了唇:“說到吳玉,今日怎麽不見他?素日妹妹不是一向和他走的近?”
華璇清連番而來,全部都是吳玉。
華容舟只覺小腹傳來一陣疼痛,想到什麽一般微微咬牙,好巧不巧,居然是這個日子來了月事。
華容舟回道:“姐姐怎麽這般關心吳玉?我還以為會同太子殿下你侬我侬,沒想到在東宮都不忘打探妹妹我的消息。”
“怎會特意打探妹妹的消息,不過是有心人提到罷了……”
華容琅看着前頭頭也不回的華容舟,數日不見,身量似乎高了一些,越發逼近華璇清的個頭,但更是消瘦。
“姐姐快些走吧。”華容舟還想着要去趕緊換了一身衣物。
華容舟刀痕斑駁的手腕又好像在華容琅眼前飛舞,前面的少女忽然擡起右臂,搭在腹前,華容琅不由得面色冷凝。
他說話間也帶着幾分僵硬,言語刺寒:“快些走,外頭喧鬧。”
華璇清還想解釋,可是對上二哥頗為不耐的面容将話吞咽回去,華容舟樂得華璇清不廢話,單手緊緊貼着小腹快步把這二人往裏間帶。
華容琅貼近華璇清,低聲斥道:“以後吳玉的事別再提,本就是妄言。”
華璇清步子一僵,強硬着露出幾分可憐兮兮的笑:“好,是璇清失言了……”
可華容琅目光卻未達她半分,死死的釘在前頭月白色少女身上。
小屋裏面楚燕和楚泓正在逗着貓兒,貓兒自打華容舟離開就開始撒丫子亂竄,還差點磨着爪子撕壞了博古架上的啓蒙書冊,若不是楚泓反應迅速,早些就讓貓兒得手。
楚燕見了來人,不情不願的行了一禮,楚泓禮數倒是周全。
華璇清笑着說道:“免了,楚小姐和容舟妹妹那麽親近,還特意前來捧場。”
楚燕一向不待見華璇清,就算她現在已經變成了太子妃,楚燕還是不待見她,丞相府在朝堂之中還未站隊,這一方勢力太子更是不敢得罪。
有這麽一層意思在,楚燕說話就有些放肆:“那是自然,我雖不是同容舟打小一起長大,但也是頗為交深的,自當帶着阿弟早些來給容舟撐場面,太子妃娘娘才算是來遲了些。”
華璇清有些尴尬的笑了笑,頗為拘束的看了看華容琅。
以往華璇清每次露出此番神态,華容琅都會為她說話,可這會兒華容琅全神貫注,都是這小屋裏的擺設。
案機的位置,博古架的位置,甚至是屏風的位置都有幾分眼熟。
華容舟入門,帶着茶四茶五上了些茶點:“學堂疏漏,二哥和三姐多多擔待。”
華容琅落座一言不發,站着不覺,等到落座才發現這四周情形簡直和他的書齋萬分相似,只是透過窗戶看過去,外頭是蒼勁肆意生長的古松,并非蒼翠欲滴的竹叢。
“你們先用些茶點,我待會便來……”華容舟腹部的痛感加深,像是小錐子狠狠的在裏頭翻滾,刺來刺去,茶四很快的跟上。
楚燕了然。
楚泓摸着趴在案機上的絨團,貓兒見了這麽多生人,也是乖巧幾分。楚泓捏着小點心細細的喂,貓兒也不吃,這是鼻尖往前湊了湊。
藍眼睛在這幾人面上看來看去,最後白團兒往地下一竄,飛快的出現在華容琅更前。
面面相觑,藍眼睛和黑眸彼此對視了幾息,絨團兒沖着華容琅慫慫開口:“喵……”
華容琅喝茶的手止住,仔細看了看絨團,然後開口問楚燕:“它叫什麽?”
楚燕托腮答道:“容舟喚它絨團。”
絨團……
華容琅在心間默念幾遍,貓兒似乎因為剛剛得了他的回應,在他腿邊叫得更歡,喵喵不停,更是拿着毛茸茸的腦袋蹭着華容琅的白色衣角。
華容琅心間一暖,雅白修長的手指撫了撫絨團蓬松的腦袋,貓兒摸的舒服,側頭舔了舔華容琅的手指。
一旁華璇清大驚,連忙上前将貓趕走:“二哥!它舔了你!”
上京麒麟子最愛整潔不過,也不靠近貓犬等活物,剛剛伸手摸貓也就算了,現在還被貓舔了手。
華容琅也是微愣,被舔的手還沒收回,眉梢微微揚起,華璇清就已經将貓趕到屋子外頭。
絨團喵嗚一聲,委屈的閃身蹲在門檻往外頭跑去,楚燕攔都攔不及,絨團一閃眼就消失在門外。
楚燕急的跺腳:“這貓兒不是容舟的,這下跑了容舟拿什麽還人家!”
華璇清坐回,款款姿态飲茶:“不過一貓,本宮賠她。”
華容舟還有什麽尊貴好友 ……
楚燕氣笑了,楚泓急匆匆的小腿邁出去在庭院裏找貓,楚燕沉道:“太子妃果然了不得,只是我可瞧了容舟手頭那只可不常見,千金難買人喜歡,太子妃能用歲銀買得到貓,旁人可不見得喜歡……”
華容琅也是眉頭緊皺,心間思緒繁多,這貓叫做絨團,不知是否就是侯爺送的。
一時之間貓兒跑了,華容琅也未多言,只是收回了剛剛撫弄貓兒的手,但是面色的确不虞的模樣。
華璇清餘光打量着,一時心生歡喜,了然道:“貓兒比不得人,性子有惡劣,我二哥平日不喜這等活物靠近。”
華容琅之間還殘留着絨團舔舐手指的觸感,還未開口駁了華璇清的話,他才意識到之前他的确不喜歡貓,甚至遇上了以後還會退避三舍。
楚燕看着華璇清這模樣就來氣,甚至恨不得上去揍她一頓,但今日是容舟的場子,她不能給容舟丢臉。
“以前在王府之中妹妹就養了一只,最後還不是野貓難訓,跑了去?”
華璇清放下杯盞:“之前那只不也是喜歡親近人,跑的時候倒是比誰都快,不過牲畜而已。”
“放心,絨團不會再靠近了。”
女聲突降,随即外頭一道纖弱陰影映襯在地面,不斷拉長,最後一只繡花鞋出現在衆人眼前。
華容舟腳步輕緩,換了一席海棠紅長衫,頗為嬌豔的顏色襯托出面龐瑩白,從袖籠中伸出的素腕上正趴着那只白絨絨的絨團。
“茶四,去備水給二公子淨手。”華容舟吩咐道。
茶四應聲而下。
華容舟從月白色長衫到海棠紅,面色也嬌豔幾分,緋面嬌紅,此刻順着貓尾巴的動作更是多了幾分慵懶:“姐姐剛剛有句話錯了,這貓丢了可就是丢了我的命,哪裏能只用歲銀就簡單賠了去的。”
華璇清歉笑,這會也不好一個牲畜一個牲畜的出口,只道:“但貓兒哪裏比得上人,妹妹你若是平日無聊,不如去太子府多走動走動,姐姐陪你聊聊。”
“貓兒哪裏比得上人……貓兒哪裏比不得人了?”
華容舟喂了絨團吃點心,小貓兒乖順的伸舌頭舔了舔華容舟的手指,舔着面點不亦樂乎。
楚泓在一邊看着,大眼睛裏頭都是稀罕。
華容舟繼續道:“姐姐和太子殿下成婚不久,也真當是琴瑟和鳴,恩恩愛愛的時候,妹妹就不去太子府打擾了。妹妹還是那句話,祝願姐姐和太子早生貴子。”
華璇清成親快有三月,這會兒一下子就被戳中了心事,太子最近頗為對床榻之事上心,皇後娘娘也是讓宮裏的嬷嬷囑托她如何早日懷上龍嗣。
東宮着急子嗣之事顯而易見,太子都已經明說,皇後賜下的兩個偏房也是得了太子的恩寵的。
再提此時,華璇清不免心煩意亂,怒意有些藏不住的上了臉:“妹妹有心了……本宮會如妹妹所願,妹妹也要覓得如意郎君。”
茶四這會兒端了水來,華容琅心不在焉的淨了手,此刻心思都在華容舟身上。
似乎離開了平南王府以後華容舟這日子過得不錯,面容紅潤,兩頰飄紅,就連個條也抽長起來,亭亭玉立。
但華容琅今日過來本是懷着勸服華容舟歸家去的打算,但是見到華容舟和華璇清劍拔弩張的模樣,氛圍十分緊張,心思也淡了下去。
華容舟這話說的不錯,未出嫁的妹妹祝願姐姐和姐夫情瑟和鳴,早生貴子,這本是美好的祝願。
但清兒的态度太不對勁了。
容舟原本對太子就有所心意了,這個時候總是提及多去太子府走動走動,不免是在華容舟心間紮刀子。
華容琅不免對華璇清又是心生埋怨,今日本來他就不願意同三妹一道來,自打知曉華容舟可能一直被他誤會,華容琅心間就愧疚萬分,惶恐萬分,以至于不能去山岚書院讀書。
可是一切都是莫名奇妙的,他對華容舟心生不滿,而這份不滿就在日積月累中不斷膨脹,演變成了極端的不喜。
中間他不知道華璇清起了什麽作用,但他可以看到的是,清兒似乎總是針對華容舟。
從兒時開始華容舟做錯了什麽事,華璇清都眼裏半含着淚水悄悄告訴他,到如今華璇清多次拿太子作話由子同華容舟交涉。
無疑是在容舟心間紮刀子。
可這怪誰?
是他認人不清,誤了華容舟這麽多些年。
可究竟該是該相信誰,華容舟如何,清兒又當如何。
雲煙之中他好似被迷了眼,什麽都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