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自殘
樹葉蔥綠的這個夏天，又有人和阿紫表白了。
“對不起……”阿紫露出抱歉的笑容，“我有喜歡的人了。”
“啊……沒關系不用道歉。”對方臉上顯出失落，而後又強打精神認真問，“能不能問一下，阿紫你喜歡的人是誰？”
……是誰嗎？阿紫神情閃過幾分恍惚，卻很快回過神，溫柔而疏遠地笑道：“同學，不好意思，要上課了，我要回去了。”
中午，教室。
“阿妮……”
“怎、怎麽了？”正在收拾書包的女孩一臉茫然擡頭。
阿紫站在旁邊，望着阿妮大夏天卻仍然不肯脫下的外套，憂心忡忡：“你不會熱壞嗎？”
阿妮聞言一愣，縮了縮身體，搖了搖頭：“沒事的，我比較怕冷。”
阿紫動了動唇，似乎還想說什麽。但看到阿妮又低下頭繼續收拾書包，只好把想說的話咽了回去。
阿妮很快收拾好書包，和阿紫一起離開了教室。
兩人一路上都在說話，或者說，主要是阿紫在說，阿妮在聽。
中午的太陽灼燒着大地，阿紫撐着的雨傘往阿妮身邊偏去。
“很熱啊……阿妮？你沒事吧？”阿紫突然發現阿妮蒼白的臉色。
阿妮聞言身體一晃，然後猛地搖頭：“沒事的、沒事的……”
“說起來，聽說今天又有人和阿紫表白了。”阿妮頭搖着搖着突然停下來，“阿紫因為有喜歡的人，所以拒絕了吧？”
似乎沒想到阿妮突然說到這個，阿紫驚了一下，不知道怎麽回答。
“阿紫是真的有喜歡的人嗎？”
“……”
阿紫神色複雜望着阿妮一會，移開目光，緩慢點頭：“是的……有一個喜歡了很久的人…但我們不可能的……”
阿妮停下了腳步：“阿紫，再見。”
阿紫這才發現，不知不覺兩人到了岔路口。
“阿妮，你看起來狀态不太好，今天我送你回家吧！”
“不要！！”阿妮突然尖叫一聲。
阿紫被吓到，不知所措：“阿妮？”
阿妮身體輕顫，深吸了好幾口氣，才用帶着哭意的聲音道：“求你了，不要去我家……”
“……”阿紫抿了抿唇，眼中的翻湧着複雜的情緒，卻很快如潮水褪去般迅速消失了。
“恩，好，你一個人小心哦。”阿紫露出了漂亮的笑容，聲音溫柔而緩慢細膩。
阿妮點點頭，就這樣頭也不回地走了。
獨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阿紫臉上的笑容終于完全垮了下來。
她臉上浮現失望和難過：“你怎麽就不明白呢……”
阿妮和阿紫是在初中時認識的，那時的阿妮已經是出了名的怪人。陰郁內向，大家都排斥着她。
阿紫一直順從着大流，做一個大家眼中的完美好學生。所以一開始阿紫也對阿妮沒有任何感覺，并不與之交好。
直到有一天……
在學校的時候，阿紫從未見過阿妮笑過，但在那一天，她看到了。
阿妮蹲在荒廢的學校後門，摸着一只小貓的腦袋，笑了起來，讓那張本來讓人感到壓抑的臉頓時鮮活起來。
阿妮很快發現了她，笑容一下子消失了。望着阿紫，充滿了敵意與不安。
“……你好呀，我叫阿紫。”阿紫當時慢慢走了過去，放柔了聲音，“你叫什麽？”
“……阿妮。”
“你也喜歡動物嗎？”
“……恩。”阿妮摸了摸小貓的腦袋，有些出神。
之後，兩人就有了聯系。
阿紫一直難忘那時見過的笑容，總想照顧好阿妮，讓阿妮多露出笑容。
可是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那純真的感覺變了質。
“也是，不能明白。”阿紫加快了腳步，輕聲自言自語，“不然會惡心我的吧。”
阿紫的想法其實很簡單，她想守護阿妮的笑容……永遠。
這就夠了。
但是，阿妮總是心事重重的樣子，她從來不肯完全開放心扉……
下午。
阿紫來到教室後，突然發現有人在阿妮的桌子上亂畫。
“等等！你在幹什麽！”阿紫沖上前拉開對方，溫和的聲調也變得嚴厲果斷，“随随便便在別人桌子上亂畫，你不覺得這是很沒有禮貌且無聊的事情嗎？！”
“少多管閑事！”對方一把推開了阿紫，态度激動，眉目帶着厭惡，，“你知道什麽！因為這個女人的媽媽到處勾引男人，我爸媽都離婚了！”
一時沒其他人敢上來勸架，對方名叫阿依，是班上有名的不良少女。
阿紫一時錯愕：“你……你會不會誤會了什麽……”
“怎麽？”阿依上下打量了阿紫幾遍，望着她冷笑，“你和這個女人不是很好嗎？你不知道她媽是做什麽的？”
戾氣再次上湧，對方猛地将阿妮的桌子推翻。
課桌裏的書本器具一下子鋪了滿地，發出巨大的聲響。
“賤人！”阿依語氣兇狠異常，眼淚卻不知不覺從臉上滑了下來。神情的兇狠與眼淚的軟弱扭曲在一起，讓人一時感到震撼。阿依狠狠踩着地面上屬于阿妮的東西，狂笑着宣洩內心的情緒，“為什麽她和她那□□媽媽不去死啊！”
教室裏只剩下咒罵與踐踏物品的聲音，阿紫終于回神，猛地扯過對方的衣服往後拖。
“住手，她媽媽做了什麽和她有什麽關系！”阿紫攔在阿妮的位置前，睜大了眼睛瞪着阿依。
說不害怕是假的，但阿紫更不願意阿妮受人欺淩。
阿依瞪着阿紫，居然沒有直接動手，于是兩人就這樣僵持住了。
就在這時，阿依視線一轉，掃向了教室後門的方向，一瞬間臉再次猙獰起來。
阿紫心裏閃過不好的預感，轉頭一看，就見到了睜大了眼睛望着這邊的阿妮。
說不出阿妮此刻臉上的神色，或震驚或恐懼，又或是……自我的厭棄。
阿紫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時，阿妮仿佛受到了什麽實質性地傷害，身體猛地一退，扭頭就跑。
“阿妮等等！！”
阿紫追出去的時候，阿妮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盡頭。阿紫沒空多想，就朝那個方向追了上去。
為什麽要跑！停下啊！
阿紫心中充斥了濃厚的擔憂與不安，她從來沒有在阿妮臉上看到過那樣的神色。突然想起之前，對于她要去阿妮家，阿妮的強烈抗拒。
是因為母親的原因，才不願意讓我去她家嗎……？
阿紫從剛才阿依的話語中，隐約猜到了一些事情。
另一邊，阿妮來到了一個不會有人到來的遺忘之地，就是學校荒廢的後門處。
這裏是一片荒廢的草地，野草瘋狂生長着，已經足以沒過學生的膝蓋。
阿妮抱膝蹲下，臉色蒼白，急促呼吸着，像是極度缺氧一般。
她大約這樣蹲了一會，呼吸才慢慢緩和了下來。她便坐在了草地上，卷起了外套的袖子。
醜陋的傷疤一道道縱橫交錯在手臂上。
阿妮另一只手在地上摸索着，一會後撿起了一塊石頭，突然往自己手臂上劃。
粗糙得很的石頭很快劃破了阿妮的皮膚，鮮血很快順着傷口漫了出來。
阿妮緊繃着的表情很快松懈了下來，手上的石頭再一次往自己手臂上一次次劃去。
鮮血迅速染紅了石頭，血流得越多，阿妮心情就越輕松。
這種難得的輕松感是會上瘾的，就像精神鴉片。阿妮沉浸于這種奇妙的感覺之中，整個人暈乎乎的，仿佛可以長出翅膀飛起來，飛到一個再也沒有不幸的地方。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粗暴奪過她手裏的石頭扔開，蠻橫絞碎了她的錯覺。
“阿妮！你在幹什麽！”
阿妮睜開眼，看到了慌亂的阿紫。
阿紫跪坐在地上，不知所措扶着阿妮的不停流着血的手臂。
“阿妮，你為什麽要這麽做？！”阿紫的聲音有了幾分哭腔，“你……你手上怎麽這麽多傷口？”
為什麽……為什麽要來打斷她……為什麽要要來阻止她到達天堂……
“阿妮！你沒事吧！”阿紫十分擔心，用力晃了晃阿妮的肩膀。
不對，不對，這是她唯一的朋友……
阿妮清醒了一些，嘴唇動了動，她自己都不知道有沒有把話說出口：“我沒事，我感覺很快樂，我覺得很幸福。”
阿紫神情驚恐：“阿妮……”
所有的不幸與難過随着鮮血一起流出體外，便只剩下了安寧。阿妮現在覺得很平靜，不會再覺得痛苦了。
手臂上火辣辣的疼痛，鮮血映着蒼白的皮膚，還混着一些沙土。
痛到頂點就再也不痛了。
阿紫将阿妮拉到了衛生間。
她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看見阿妮傷口上還有沙土，只想快點處理幹淨再止血。
“阿妮，你，你先在這呆着，我去買一些藥回來！”
後來阿妮的傷口是阿紫給包紮的，阿紫一邊包紮一邊咬着唇蹙着眉，眼睛上蒙着一層水霧。
阿紫終于知道阿妮為什麽總是在大夏天也穿着長袖了。
“阿妮……你為什麽要這樣做？”阿紫不解又心裏難受異常。
阿妮沉默了一會，雙手握拳：“我，我又為什麽不能這麽做呢？”
“诶？”
“這是我自己的身體，反正沒人會在意。我這樣做能讓我心裏好受，為什麽我不能這樣做？！”阿妮倔強盯着阿紫，害怕卻又不肯服輸，“我為什麽不能這樣做？！為什麽？！”
阿紫一時被阿妮的言語鎮住，好一會才心疼道：“阿妮，你難受可以跟我說，我會和你一起分擔。但不要傷害自己好嗎？我看着也很難受。”
這話不知道哪裏觸到了阿妮的神經，阿妮聲音有些尖利起來：“是害怕了嗎？我這樣很可怕對吧，阿紫也讨厭我了嗎？”
“什麽……？不是的！阿妮……”
阿妮站了起來，不停退後，死死拽着自己的衣角：“我知道的！從以前到現在一直都是這樣！從來沒有人會喜歡我，從來沒有！！”
阿妮其實一開始的性格也不是這樣的。
她小學的時候不在這邊讀書，父母在她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她和母親一起住。離婚前母親就總是偷偷帶很多男人回家，和父親離婚後則是完全沒有了後顧之憂。
小時候她很多事情不懂，當她不安又期待地開始上小學時，班上的人卻全都排斥她。拿東西扔她，在她課本作業本上亂畫，将她的東西藏起來……
老師懲罰過那些人，但是只要沒被抓到把柄，對方死不承認，老師也不知道，沒辦法不是麽？
阿妮的媽媽從來不管她。
給她吃給她住，卻從來對她不管不問。
阿妮小時候害怕，就喜歡躲在狹小的空間裏。
心裏難受，就咬着自己的手。手上越痛，阿妮心裏就越輕松。所以阿妮咬自己的手的力氣越來越大，甚至咬破了皮，血都冒了出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