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天是杜遇上學的日子。

外頭下起了大雪,芳媽早已經推開了門,給杜遇收拾了起來。

裏三件外三件,江生站在一旁看得都熱,但杜遇一個字也沒說。

乖乖得站着任她擺布。

杜彥雨也進來了,這是十年來杜遇第一次離開他,他既高興又惆悵。

這孩子,從前沒怎麽注意,一下子就長這麽高了。

都快高過他的頭了。

芳媽正在給杜遇理扣子,杜彥雨揮揮手,示意她讓開,然後自己過去給他理。

“阿遇長大了。”

這話他說着多少帶了些欣慰。

杜遇終于離開了他。

走向廣闊的外界。

杜彥雨欣慰又擔心。

十年了,他連這個閣樓都沒怎麽出去過。

現在讓他出去讀書,他又是否能真的融入那些少年人的生活呢?

可是沒辦法,他不能再讓杜遇呆在這個小小的閣樓裏。

至少讓他知道,這世上比這裏大的地方還有很多很多。

他需要長大。

杜彥雨理好扣子,又摸摸他的臉。

他的臉滑嫩得像是剛出生嬰兒的皮膚。

幹淨澄明的一雙眼看着杜彥雨,滿臉的純真,如同雨後的天空一般,幹淨,純潔。

杜遇一直都沒開口說話。

杜彥雨摸着他的臉,這張和杜厲相似的臉,他忽然不小心,沒忍住,哭了。

倒不是像年輕人那樣的哽咽出聲的哭,是悲上心頭,默默地,悄無聲息的流淚。

淚水順着眼角滑落,就那麽幾滴,他要順帶打個哈欠,身旁的芳媽,只會以為是他流得瞌睡淚。

他已經是五十幾歲的人了,半個身子入了土。

十年前的那場變故,害了他,害了整個杜家,也害了眼前的這個孩子。

他記得很清楚,小時候的杜遇是很聰明的。

天資聰慧,兩歲的時候他抱着他,教他唐詩,只讀一遍他就會了。

看詩學文,從來都不需要杜彥雨花心思,杜遇聰明,從來只要提一提,也就記得牢牢的。

可是現在,和他說上半天的話,他也不見得答上一句。

杜彥雨難受得厲害。

想默默的轉身下樓,卻忽然聽到杜遇的聲音。

嗓音略顯青澀,帶着孩子般的稚氣,“不要哭。”

杜彥雨怔住了,他看着杜遇,有些愣神。

杜遇伸出了手,輕輕擦了一下他眼角的淚,重複着說了一句,“不要哭。”

杜彥雨笑了一聲,擦擦眼角,“爸爸是高興,爸爸沒哭。”

整個屋子裏的人都是圍着杜遇轉,杜遇一說話,連帶着芳媽也高興,“瞧瞧我們阿遇,是長大了,都知道關心先生了。”

“阿遇要上學了,開不開心啊?”

杜彥雨笑着問。

杜遇忽略了他的話,指着桌上的相框說,“我的。”

芳媽轉頭一看,趕緊拿了過來,遞給杜遇,“阿遇還要什麽?”

杜遇沒答她,顯然什麽也不要了,除了那張相框,他什麽也不需要。

因為下着雪,杜彥雨直接讓司機老馬把車開到了別墅的大門前。

姚小慧剛從樓上下來,她做慣了闊太,家裏的事從來不需要她愁,每天不睡到日上三竿,是不可能醒的。

但今天杜遇上學,家裏實在有些吵,她睡不着,才有些恹恹的下來看看是個什麽動靜。

她是杜遇的後媽,杜遇的親媽李嘉宜十年前就和杜彥雨離了婚,去津港的一家基督教堂做了修女。

早些年杜彥雨的地産公司出了事,虧了姚小慧的父親幫的忙,不過條件之一,就是要杜彥雨娶姚小慧,杜彥雨為了這一手打造的商業王國,答應了。

“不就是上個學嗎,犯得着這樣興師動衆的嗎?”姚小慧陰陽怪氣的說。

她一向不喜歡杜遇,要不是因為杜彥雨擔心他,她的肚子怎麽會這麽多年沒動靜。

從前覺得杜遇天天呆在那閣樓裏,也礙不着她的眼,現在杜彥雨又搞了這麽一出,要他出去讀書。

想起以後要天天就要見着杜遇,她簡直氣不打一處來。

芳媽緩和着氣氛,笑說,“太太,是外頭下雪了,先生擔心少爺,要送少爺去學校呢。”

姚小慧笑了一聲,滿臉的假仁假義,緩緩從樓上下來,對着杜彥雨說,“這麽多人呢,你就別過去了,你這樣護着他,他還怎麽自己長大,馬上就是快十八的人了,也不能一輩子躲你背後不是?”

杜彥雨聽她說得在理,也就沒多說了。

他喊了一聲江生的名字,把他叫到了一邊。

杜彥雨遞了一把槍給江生,是一把伯.萊.塔M9手.槍,他的臉色認真,語氣也嚴肅,“津港這幾年除黑掃惡确實做得不錯,但是這些人一輩子也是掃不完的,這把槍你拿着,我知道你在警隊的時候有外號,叫鷹神,我相信你,有了這把槍,以後護着阿遇更是事半功倍。”

在津港,槍是最難買的。

這方面,警局查的很嚴。

這把伯.萊.塔還是杜彥雨最近叫人買的,本是想自己私藏的,用來防身。

姚小慧眼尖看見了,笑着走過來,話裏有話的說給江生聽,“彥雨你也真是,江先生以前好歹也是做過警長,怎麽能沒點真本事,你把這槍給他,不是看低了江先生,我說得對吧,江先生?”

她話裏的意思,江生當然明白了。

其實有沒有這把槍,對于江生來說根本無所謂。

他禮貌一笑,“杜先生的确是多慮了,沒有這把槍,江生也一定能護好杜少爺。”

姚小慧滿意的笑,“你瞧瞧,我怎麽說的,這槍你還是自己收着。”

既然江生不要,杜彥雨也沒多做強求,他把槍遞給姚小慧,“收好吧。”

姚小慧笑得一副賢良淑德态,拿着槍上樓去了。

雪下得大,杜彥雨看着窗外,被大雪掩蓋的園子,心裏想起的是多年前的一個雪天,杜遇和杜厲在屋前堆着雪。

他也是在這個位置,透過窗戶看見杜厲拿雪球偷偷砸杜遇,卻被他輕輕巧巧就躲過了。

那時候的杜遇,多聰明啊。

他觸景生情,出着神,喃喃自語道,“阿遇他,原來是很聰明的。”

話頭聊到了這裏,江生看杜彥雨并不反感聊起這事的模樣,于是開口問,“不知道杜少爺,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樣?”

既然兩方都簽了死契,杜彥雨也就當江生是自己人,将當年的那件事告訴了他。

“杜遇本來還有個哥哥,要是還在的話……”

說到這,他頓了一秒,看了眼身邊身材高大,高出他半顆頭的江生。

他嘴角帶了絲笑,他自己也沒發現,只是提到了杜厲,想起自己那個和杜遇一樣聰明的大兒子,想到他如果還活着,心裏難得的高興,只是就那麽一瞬間,那絲笑就挂了一瞬,之後襲來的就是濃烈的心酸。

“他和你一樣大,要是還在的話,應該也跟你差不多高了,這孩子長得快,十五歲的時候就已經到這了……”

杜彥雨說着還在肩頭的位置比劃給江生看。

“長得的确快,我十五歲的時候還沒這麽高呢。”

江生也笑着應和他,倒不是敷衍,只是知道一個父親失去一個兒子,內心裏肯定是非常的不好受。

杜彥雨稍微這樣提過後,又接着說了,“十年前,有一天,我接到一通電話……”

杜彥雨說得不算太仔細,大約他也不想提得多仔細,只是江生聽到一半,就想起來了一件事。

其實他聽過這事。

還是前兩年在警隊的時候,聽隊裏的隊員說起過。

說津港有個豪門巨商,多年前兩個愛子慘遭綁匪綁架,綁匪打了電話,要巨商交五千萬贖金,敢報警就立馬撕票。

巨商慌得沒主意,本打算一人帶着贖金贖走兩個孩子,但妻子擔心綁匪出爾反爾,于是報了警。

警方本想來一招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結果這計劃被綁匪識破了,當場槍殺了一個孩子,另一個小一點的孩子僥幸被突然沖出來的警方給救了下來。

這事當年鬧得沸沸揚揚的,具體是哪家富商,也被秘密的隐藏了下來。

原來是杜家的事。

怪不得杜遇看起來這樣不愛說話,最愛的哥哥親眼死在了自己的面前,任誰經歷這樣一場變故,也很難不有所改變。

何況那時候的杜遇,才七歲。

而至于杜遇舉止看起來稚氣的原因,原來是因為他一直活在了七歲那年。

江生聽到這個原由的時候,都有些震驚了。

很難想象,該是一種什麽樣的刺激,讓他的思想,他的記憶一直停留在了七歲那年。

明明他都已經是這麽大一個人了。

實在難以想象。

說完後,杜彥雨又嘆了口氣,總結道,“阿遇是不能再經歷這些事了。”

江生望向客廳裏的杜遇,他剛好已經吃完了早飯,坐得很端正,水晶吊燈正好就在他的頭頂上方,白藍相間的燈光照在他的臉上,他的臉色很沉默,抿着嘴角,目光也很平淡。

其實他不說話的時候,真的很不一樣。

弄得差不多後,江生就打算帶着杜遇去學校了。

門口站了好些人,杜彥雨給杜遇理了理帽子,又拉好拉鏈,看着他跟自己差不多的個頭,心頭泛酸,握住了他的手,“阿遇冷不冷啊?”

杜遇看向園林的目光轉向了杜彥雨,輕輕的搖了搖頭。

眼看着時間差不多了,杜彥雨看了眼身旁的江生,指着他,輕聲和杜遇說,“阿遇,這是江生,去了學校不要怕,他會保護你,有什麽事就告訴他,知道嗎?”

杜遇對杜彥雨終究是和別人不一樣的。

他的話,杜遇還是會聽得。

杜遇雙眸轉向了江生,清澈的目光看着他。

杜彥雨輕問,“記住了嗎阿遇。”

記住了嗎?

杜遇也不知道。

外頭的雪還在下,芳媽不放心的叮咛,不是不放心他,而是不放心杜遇。

“江先生一定要注意安全。”

江生點點頭,“我知道,你進去吧芳媽。”

杜遇背着包站在大門前,臺階下全是雪,雪花飄得快。

有幾片飄到了杜遇的臉頰上,冰冰的,涼涼的,很快就化了,化成水滴貼着他的臉。

這冰涼感很快就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摸了摸臉,有些濕濕的。

江生正打算撐開傘,忽然看見身旁的杜遇仰起了頭,即使被芳媽用圍巾裹得很厚實,這樣一擡頭,也看見了他白皙的脖子。

他頭仰得很高,聲音依舊稚氣,目光清澈的看着天空,輕聲,緩慢的吐了一個字,“花。”

江生沒聽明白,擡起頭也看了眼天空,沒看出什麽名堂來,然後問他,“什麽花?”

杜遇沒說話,還是在仰着頭。

不遠處的司機老馬從車窗口喊了句,“江先生,時間差不多了。”

江生替杜遇撐起傘,輕聲說,“阿遇我們要走了。”

傘檐遮住了杜遇的大半視線,他低下了頭看江生,語速緩慢,“花沒了。”

他的聲音裏雖然并沒有什麽過重的語調,很平淡,滿是稚氣。

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杜遇這樣看着江生,倒讓江生覺得他像是在控訴自己,好像自己對他做出了什麽不公平的待遇。

他收了傘問,“阿遇在說什麽花?”

杜遇又擡起了頭,清澈幹淨的臉仰望着天空,先是吐了第一個字,帶着長長的尾音,“花——”

他像是在自言自語。

緊接着手指向天空,吐出第二字,依舊拖着尾音,“要——”

縱使他從始至終沒提過江生的名字,可是江生卻是真心實意的想對他好。

因為聽過杜彥雨說得那樣一段事,沒有人不會對這樣一個人心存善念。

他收了傘,擡起頭看天,剛想問他到底是什麽花,結果忽然一片冰涼的雪落在了他的臉上。

電光火石間,他忽然知道杜遇說得是什麽花了。

是雪花。

他低頭笑了一聲。

然後伸出手接了外面的幾片雪花,趁着還沒化的時候問杜遇,“阿遇是要這個嗎?”

杜遇看了眼他的掌心,說,“要。”

江生和善的笑着,輕輕的握住了杜遇的手腕,他的手掌墊在杜遇的手背下,慢慢的拉着杜遇的手腕,伸出了門外。

雪花飄得快,一下子就飄了好幾片落進他的掌心裏。

杜遇收回了手,低頭看着雪花。

涼涼的貼着他的手心,他像是想起了什麽事一樣,一下就笑了,笑意很淺。

他一笑,嘴角露了梨渦,異常的可愛。

或許他根本沒想到什麽事,只是單純的覺得開心,孩子的開心總是無厘頭的。

大概是因為他的笑具有傳染性。

江生看見他笑,他也笑了。

杜遇玩弄着手心裏的雪花,他學得快,雪化了,就又伸手接了些。

嘴角邊一直帶着微微淺笑。

這樣單純的少年,怎麽會有人想要傷害他。

作者有話要說:  杜遇爸爸為什麽不直接把杜遇送到特殊學校,還有為什麽要娶姚小慧這樣一個女人,後面都有解釋,你們的疑惑慢慢的就浮出水面了,有耐心可以慢慢看。感謝在2020-03-22 22:45:37~2020-04-03 20:50:0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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