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無心插柳

救護車停在急診大樓前。

葉頌下車,手上戴着一次性手套,還拎着個垃圾袋。

能怎麽辦呢?小孩肚子痛的厲害了,夫妻兩個都忙不過來,自然顧不上垃圾了。

她丢完垃圾回頭,找自己的帶教老師。

顧钊相當盡職盡責,還開口提問:“來,考考你,腹痛的常見病因有哪些?”

葉頌立刻緊張起來,趕緊從腦海裏調臨床診斷學,噼裏啪啦開始背書。

陶師傅在旁邊直搖頭:“我真服了你們這些學醫的。這麽多東西,你們怎麽背的下來呀?”

顧钊笑道:“不背也得背。上了臨床才知道,書上說的是字字真言,越往後頭越佩服,編書的果然是大佬。再仔細想想,結合病人的具體情況考慮。千萬不要馬虎大意,腹痛是急診的大坑,基本上幹這行的都在腹痛上掉過坑。”

司機笑着直搖頭,悄悄朝賀勇使了個眼色。顧博士什麽都好,醫術高超基本功紮實,就是有點搞不清楚定位。

葉頌跟他不一樣,小葉子不是仁濟醫院的人。

幹院前急救主要是把人盡快轉到醫院就行,沒必要刨根問底,非得搞清楚病人得的是什麽病。否則人家美國的救護車要怎麽開?人家可就只有急救員,連個大夫都不配。

葉頌卻突然間啊了一聲:“對了,蠶豆病!”

提問的老師反而有點懵:“什麽?”

蠶豆病是一種6-磷酸葡萄糖脫氫酶缺乏的X染色體連鎖疾病,患者常表現為食用新鮮蠶豆後出現急性血管內溶血,确實可以有腹痛的臨床表現,不過頭痛、惡心、背痛、發熱以及出現黃疸的症狀更常見。

好吧,他想問的是,為什麽自己剛帶的徒弟會表現的如此激動?

“蠶豆啊。”葉頌眼睛閃閃發亮,“他家垃圾袋裏頭有蠶豆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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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機雖然搞不清楚蠶豆病是怎麽回事,但估摸着也跟蠶豆有關系。看葉頌如此激動的模樣,他忍不住笑了起來:“哎喲,我們小葉醫生當大夫當成偵探了。”

顧钊只驚訝一件事:“這個季節還有新鮮蠶豆啊?我還以為只有五六月份有呢。”

他沒耽擱,直接去跟急診科的同事打招呼。

臨床上就是這樣,無心插柳卻發現疾病真相的事情多了。好些時候診斷是想到了就想到了,想不到會兜個大圈子,病人跟醫生都狼狽不堪。因為典型病例實在太少了,病人從來不按照重點生病。

結果還真讓他們撞了大運。

急診大夫一查患兒血尿,就發現明顯的不對勁,的确有血管內溶血的表現。

倒是患兒母親聽說家裏頭有蠶豆殼,十分驚訝。因為她跟丈夫都不喜歡吃蠶豆,覺得有怪味道,聞都不愛聞,所以她家從來不買蠶豆。

最後還是她丈夫打電話問保姆情況,才曉得保姆今天順帶着去菜場買了菜,閑着的時候就将蠶豆剝了出來,炒了自己吃。結果三歲的小家夥對阿姨的菜更感興趣,所以她就給孩子吃了些。

當時孩子好好的,也沒說哪兒不舒服呀,誰知道居然會這樣。

葉頌忍不住捂臉:“他家好歹也得告訴保姆孩子不能吃蠶豆啊。”

顧钊搖頭:“兩口子自己都不知道。”

120新人難以置信:“怎麽可能不知道。不說家族史什麽的吧,新生兒疾病篩查裏就有這個。”

新生兒出生72小時後采足跟血進行苯丙酮尿症、先天性甲減以及蠶豆病的篩查是産科的常規檢查。檢查費用也就幾十塊錢,他家不至于省這點兒錢吧。

顧钊苦笑:“他家是查了,但沒聽結果。”

新生兒疾病篩查樣本得送去專門的機構進行檢測,得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出結果。産科的确叮囑患兒的父母三個月內不要更改聯系方式,方便發現異常後聯系他們再帶着孩子做進一步檢測,明确診斷後也好給予相應的幹預措施。

可是當時孩子母親是在老家坐月子的,手機摸不到不說,還用的是老家的號碼。

至于孩子的父親,因為不知道哪個環節洩露了號碼,一堆人打電話推銷什麽親子用品甚至連早教都安排上了。一怒之下他所有的陌生固定號碼來電都拒接。

估計就是因為這個,他們最終沒有接到孩子新生兒疾病篩查有異常的通知。

衆人面面相觑,集體嘆氣。這都叫什麽事啊?

顧钊倒是誇獎葉頌:“很好,我發現你一個很大的優點就是觀察非常仔細。這對于當急救醫生很重要,不管發生什麽情況,都要保持警惕心好奇心,千萬不要自己随便為不合理尋找合理的理由。”

司機開玩笑:“那顧博,你是不是應該獎勵我們小葉啊?來來來,起碼來根棒棒糖。”

顧钊裝模作樣:“不好,這旁邊沒有糖攤子呀。”

賀勇默默地摸出一顆薄荷糖,攤開掌心,捧到葉頌眼前:“要不,薄荷糖将就一下?”

這還是他們今天去私立醫院轉病人的時候,順手從候診臺拿的。瞧瞧人家的服務意識,才知道給等待看病的病人準備薄荷糖。雖然也沒人等。

“滾蛋!”葉頌哭笑不得,推了把賀勇的胳膊,“你自己吃糖吧,小朋友。”

賀勇搖頭,撕了包裝,把糖塞進自己口中,感慨不已:“這年頭的小孩都愛裝大人。”

急救小組說笑着往急診大樓門口走。

過大廳的時候,葉頌眼睛尖,瞧見了熟人,立刻揮手打招呼:“班長,你也到這兒送病人?”

新上身的急救制服明顯有點兒不合身的院前急救新人也跟她揮手,還朝賀勇點頭:“賀老師,你們也在呀?”

幾人走近了,葉頌奇怪:“你們等什麽呢?怎麽不走啊?”

班長無奈地搖頭:“壓床啊,等着床位空出來呢。”

所謂的壓床是指病人送到了醫院急診,但是急診科沒有床位,病人又必須得躺着搶救接受進一步治療,于是只能滞留在120的擔架床上,等到醫院的床位空出來,才能轉移病人。

在這個過程中,120急救小組能做的事就是等待。

葉頌有些驚訝:“那你們的病人還挺急的呀。”

“怎麽不急呀?醉得人事不知,都已經暈了。”

他說話的時候,有個中年女人手裏頭拿的單子過來問:“在哪兒辦手續啊?這個大夫怎麽能站在這兒不動?你趕緊去搶救我丈夫呀。”

仁濟分站的急救小組一瞧見人,都彼此交換了下眼神。哎喲,居然還是位熟人。

班長明顯有些崩潰:“我們是院前急救,現在到醫院了,由醫院的醫生接手處理。這是最基本的規矩。”

“什麽規矩呀?你不是大夫嗎?你是大夫,你就得救人。你見死不救,你對得起這身衣服嗎?”

班長急了:“你還是他老婆呢,我們問你病情,你一問三不知。”

眼看着兩邊就要吵起來,顧钊趕緊攔着:“去那邊,趕緊辦手續,手續辦不好,藥都上不去。”

那中年女人這才惡狠狠地瞪了眼被她蓋上不負責任戳的男醫生,氣呼呼地走了。

班長臉漲得通紅,跟自己的同行抱怨:“你們說,有這樣的嗎?就知道是喝了酒,其他的問什麽都不知道,連什麽時候摔的都不清楚。這還是人在家裏頭呢。我擡人下樓的時候,差點一口氣喘不過來,當場悶死了。”

葉頌趕緊安慰他:“算了,他家就這樣。你別看他老婆對我們惡狠狠的,被她丈夫打耳光的時候,她滋都不滋一聲,還不準別人管。顧老師跟賀老師中午也擡了他,他把我們當猴耍,擡下去以後又說沒事不肯去醫院。中午他還吐了我一頭一臉,我用的半瓶洗發水都覺得自己頭發上有味道。你好歹沒挨吐,知足吧。”

班長這才大口喘氣,眼睛紅紅的:“說個實在的,我倒是希望他能吐我。右下肢巴氏征陽性,右上肢肌力明顯下降。”

葉頌驚訝地啊了一聲,難以置信:“他偏癱了?”

那頭急診科的大夫已經在喊:“周成旺的家屬,周成旺的家屬在嗎?”

顧钊伸手拉着人問:“怎麽啦?我朋友當班送過來的病人。”

急診大夫滿臉無奈,抓着手裏頭的片子示意顧钊看:“顱內出血,皮下血腫。估計是喝高了摔了頭,家裏頭沒注意。”

急救小組坐上車回急救站的時候,葉頌還聽到了急診裏頭傳來的哭聲。那個醉鬼的妻子正癱在地上一邊打自己的頭一邊嚎啕大哭。

急診醫生在旁邊急得夠嗆,一個勁兒催促她趕緊通知其他家屬過來。這人得轉外科急救了,搞不好要開腦袋瓜子的。

葉頌靠着車椅,喃喃自語:“要是他白天住院就好了。”

起碼留院觀察的時候,他繼續喝酒的可能性會大大降低,那麽說不定不至于摔得這麽嚴重。

司機趕緊喊停:“算了吧啊,他要是在醫院裏摔成這樣。你看着吧,就他家的做派,肯定把責任全都推到醫院頭上。”

顧钊也點頭:“管不了的,我以前還碰到過肝硬化的老頭子都已經住在病區裏頭了,不讓他碰酒,他就偷我們的醫用酒精喝。”

葉頌覺得自己的眼睛都要瞪疼了:“他還能這樣啊?”

顧钊點點頭,意味深長道:“幹久了這行,你就會發現什麽人什麽事都可能碰到。”

葉頌腦洞大開:“這回他恐怕再沒機會打他老婆了。”

話說出口了,她才感覺毛毛的,自己的說法好像意有所指一樣。

前頭的司機師傅卻搖頭:“那可不一定。我還見過癱在床上,直接一碗熱粥将老婆燙了滿臉包的。”

葉頌大驚:“他老婆幹嘛不跟他離婚?”

“離什麽婚啊?人家說了,不能叫人戳她的脊梁骨,說她沒良心。”

顧钊在邊上搖頭,這種事真的沒辦法。外人都不好插手,否則落不到好,反而一身騷。

他轉頭看賀勇:“呀,你怎麽不說話?看什麽呢?”

賀勇瞧着外頭的夜市攤子,現在正是吃小龍蝦吹啤酒的旺季,到處都是推杯換盞的人間煙火。

他遲疑道:“你們說我們今天晚上算不算是碰到了醉酒病人?”

一般晚班第一位病人決定了此後病人病情的走向。

車上的其他三人異口同聲:“你閉嘴,別烏鴉!”

來什麽都不要來醉鬼。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次更新是周四。我存稿到五十四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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